不會唱戲,就沒資格混到戲班子裡做探子。
走狗不專業,主子別想當宰相。
果然是聽上去很有道理的邏輯,果然蕭敬先還是那樣毫不講理的風格!
扶着欄杆的越千秋眼見得那個疑似探子的傢伙被蕭敬先一酒甕打了個滿臉花,他忍不住替對方覺得疼。如果剛剛那傢伙能夠老到一些,大大方方上臺去唱個曲子,也許還不會像現在這麼慘……當然,也未必,誰知道蕭敬先怎麼想的?
事實很快證明了他的猜測。隨着那個倒黴的傢伙半死不活被兩個晉王府侍衛架了出去,而底下的少年們在得知人竟然是被派進來刺探此間情形的,頓時又驚又怒,對蕭敬先那直截了當的一擊再也沒什麼意見,反而齊齊聲援這位做派非常合他們胃口的晉王殿下。
而緊跟着,蕭敬先的手就又點到了另一個方向。這一次,還沒等那句給本王唱一個的要求出口,那個原本就面如土色的年輕人幾乎是拔腿就跑,可結果卻是沒跑兩步,後腦勺就捱了重重一擊,一時重重摔倒在地。
“聽到要你唱戲就跑?你家主子居然挑你這種膽小鬼來當眼線,就這眼力還想當宰相?”
看清楚那砸人的東西赫然是一串數珠,記得看到是蕭敬先這幾天常常把玩的東西,還說是什麼金絲楠木的,欄杆後頭的越千秋暗罵一聲果然是土豪敗家子,屈下第二根食指,低聲呢喃道:“第二個,接下來他會用什麼藉口?”
而越千秋身邊,尚雲兒已經是汗如雨漿,只覺得自己今天還不如裝病不來,又或者強硬一點兒拒絕邀約。可是,看着那第二個半死不活被拖出去的傢伙,他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心裡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在做夢。那樣強勢地掌握了他過去種種的妖王,會因爲他不來放過他?
已經點出了兩個眼線,底下的少年們就算閱歷淺薄,可若是還不知道蕭敬先這是趁機清理礙事者,那就太遲鈍了。一時間,每個人都拿着眼睛去看周圍的陌生人,那警惕的眼神讓二樓的越千秋感慨這些小傢伙不去做反間諜工作真是可惜了。當然,蕭敬先也沒讓人失望。
他手指在人羣中猶如蜻蜓點水一般來來回回兩次,最終落在了一個身穿龍套戲服的人身上。彷彿是因爲有前頭兩人的前車之鑑,那位龍套在愣了一愣之後,就非常光棍地走上臺去,在衆目睽睽之下引吭高歌,來了一首《敕勒歌》。
只不過,那聲音實在是……如同破鑼,越千秋第一時間捂上耳朵,隔絕了那噪音污染。
和他動作相同的還有下頭衆多觀衆,而出乎意料的,蕭敬先竟是自始至終若無其事地站在那裡,等到人唱完,他還煞有介事地拍了兩下巴掌,隨即笑問道:“大家說唱得如何?”
在片刻的寂靜過後,宋蒹葭第一個怒聲叫道:“太難聽了!”
“果然不愧是回春觀最誠實的小師妹!”蕭敬先笑呵呵地對宋蒹葭豎起了大拇指,隨即方纔伸手在兩隻耳朵裡掏了掏,不一會兒竟是掏出了兩個團團——包括越千秋和周霽月在內,竟是誰都沒看清楚,他是什麼時候把這種東西塞到耳朵裡去的!
看到那龍套滿臉尷尬,剛剛用塞耳朵來抵擋那魔音貫耳的蕭敬先便獰笑了一聲。
“唱得那麼難聽,還混到戲班子做探子?你那主子要是聽你唱過一曲,也就沒心思當宰相了,早就口吐白沫活活嚇死了!”
那龍套纔不在乎宋蒹葭罵他唱得難聽,正以爲自己倚靠明智的選擇而逃過一劫,面露得意,驟然聽到蕭敬先這聲音,他登時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張開雙臂就往戲臺下跳。
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背後並沒有風聲襲來,反而是迎面一道黑影直撲面門,他甚至來不及看清楚那是什麼,就徹底撲街了。
扔出一個空果盤一擊中的,宋小俠女高興地揮舞着雙拳,大聲叫道:“我就知道,能把曲子唱那麼難聽,肯定不是好人!”
這一次,就連旁邊的峨眉三姝都有些出汗。唱得難聽就不是好人?要是照這麼說,五音不全的她們還是儘快開溜的好,免得回頭被宋小師妹說不是好人……
而越千秋也認認真真地考慮,萬一自己被蕭敬先那個不靠譜的點了上去唱曲子,會不會因爲唱得不好聽,回頭得到個不是好人的評價。但轉瞬間他就釋然了,因爲他曾經被人發了一張好人卡,既然如此,不是好人……那就不是好人吧!
有宋蒹葭代勞,本來準備丟玉佩的蕭敬先頓時好整以暇地抱着手道:“三個了,大家說,還要不要繼續?”
“繼續,繼續!”隨着高興的宋小師妹第一個大聲嚷嚷,少年們也跟着揮舞胳膊附和了起來。至於年長沉穩的教授們,一面驚怒於麗水園中不過是三日狂歡而已,朝中權貴竟然會如此肆無忌憚安插人進來,另一面卻不由得對蕭敬先的明察秋毫咂舌。
這都三個了,居然一抓一個準!
而混在人羣中的其他眼線已經有人開始股慄了。教授的那幾桌旁邊都圍着晉王府侍衛,而一羣各派少年弟子早已經十萬分警惕,他們不可能寄希望於挾持人逃走,在那麼多眼睛注意下,根本不可能偷溜。他們唯一寄希望的,也只是蕭敬先不至於真的弄清楚每個人的底細。
於是乎,當蕭敬先的手指再次掠過人羣,最終落在一個濃妝豔抹的花旦身上時,也不知道多少人暗自舒了一口氣。而那未曾卸妝,未曾脫下戲服的花旦,則是巧笑嫣然地向四周圍深深一福,隨即緩步向戲臺走去,竟張口就是一首如夢令。
和之前三人或推辭,或跑,或唱得難聽相比,這位之前還曾經是臺上主角的當家花旦,自是唱腔圓潤優美,聲線婉轉動聽,遠比蕭敬先剛剛那玩票性質的表演來得出色,就連對這種戲曲並不十分感興趣的越千秋,也不禁若有所思託着下巴。
一曲終了,四下裡頓時彩聲雷動,叫好不絕。就連越千秋也認爲,蕭敬先這是因爲連着幹掉三個,所以要稍稍暫停讓大家休整一下,而後再戰。而那些提心吊膽的眼線們就更加這樣認爲了,誰都知道,這位鏡官是德天社中紅極一時的頭牌,怎都不可能是哪家府中眼線。
蕭敬先這次卻沒有鼓掌,也沒有叫好,而是在全場再次安靜下來,那鏡官則是站在戲臺上,亭亭玉立,彷彿會說話的雙眸盈盈看着自己時,突然嘆了一口氣。
“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越千秋差點咬着舌頭。這八個字固然不是後世人的發明創造,所以他不會因此認爲蕭敬先也是穿的,可是,蕭敬先怎麼會直指這位剛剛一直在戲臺上顛倒衆生的花旦是眼線探子?就在這時候,他只聽身邊傳來了尚雲兒那惶恐的聲音。
“晉王殿下一定是弄錯了,弄錯了……鏡官是我義子,他怎麼可能……”
“閉嘴!”越千秋不得不低喝了一聲,不希望尚雲兒這失態之下的聲音傳得人盡皆知。他拖着這位已經傻了的班主後退兩步,眼睛卻死死盯着臺上的蕭敬先和鏡官。
見那個年輕的名伶固然畫着能夠掩蓋表情的濃妝,可在這衆目睽睽之下,眼神中終究流露出了幾分慌亂,他雖說信了七八分,心裡卻仍舊有些狐疑。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那個動人的聲音突然變得乾澀發沉:“晉王殿下身份尊貴,何必戲弄小人一個戲子?小人在德天社已經十多年了,怎可能是……”
“唱戲這麼好,好好地在德天社繼續唱下去就是了,可別人在看風景,你居然藉着在麗水園中亂逛,四處敲敲打打,怎麼,想找是不是有密道暗室?呵呵,你不覺得實在是大材小用,浪費了你這副好嗓子嗎?”
此話一出,即便是那厚厚的妝容,也掩蓋不了鏡官的遽然色變。就連二樓越千秋身邊的尚雲兒也倒吸一口涼氣,想起三班人馬輪換的時候,義子鏡官和幾個有名的角兒軟磨硬泡,道是希望趁着這難得的機會,逛一逛麗水園。爲此,他還請示了蕭敬先和越千秋,結果兩人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如今想來,那竟是一個藉口嗎?
可鏡官是他撿回來的孩子,當年才六歲,在德天社整整呆了十年,什麼時候變成人家眼線的?
見鏡官嘴脣緊抿,不再辯駁,那眼神中赫然滿是絕望,蕭敬先便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似笑非笑地說:“看在你唱戲不錯,今天又讓大夥兒很滿意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機會。我用不着你供述你後頭主人是誰,只問你一句話,人家是挾持了你親友,還是對你有救命之恩?”
鏡官彷彿是沒想到蕭敬先竟會問出這樣直截了當的問題,足足好一會兒方纔低聲說:“他們說,如果我不肯聽話,到時候找不出晉王殿下和越家一塊勾結北燕的線索,就讓義父和德天社的其他人死無葬身之地……”
此話一出,頓時全場一片譁然,就連那些受了指使混進來的眼線,也登時倒吸一口涼氣,甚至暗自琢磨是不是背後自家主子的手筆——要是這個鏡官沒被蕭敬先發現,而且真的有所斬獲,這記狠招絕對是殺手鐗,可既然被蕭敬先發現,那可就糟糕透頂了!
欄杆邊上,越千秋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餘光打量着剛剛又驚又怒的尚雲兒,就見人此時此刻卻是痛心疾首,老淚縱橫。他並不懷疑鏡官當衆扯謊,畢竟蕭敬先那就是扯謊的祖宗,等閒人根本瞞不過那傢伙的眼睛,他只是覺得,挑這麼個名伶當間諜,好像比較蠢……
就和讓一羣書生去圍堵三皇子和秦二舅見面,事後又幹脆把秦家團團圍住一樣蠢!
裴旭和鍾亮以及爺爺的其他政敵固然不是個個聰明人,可真的有這麼愚蠢的嗎?
今天……又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