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捨身相護

被昊空看破招數, 天帝面色沉沉,振奮餘勇,應付兩個棘手敵人。似是知曉自己恐怕結局難測, 他於起手之間, 忽地驅動尚未熄滅的一顆雷火, 直直擊向一旁的青竹。

天帝口中恨恨道:“魔物, 你存於世間, 只會令我兒英名蒙羞!我兒既已不在,你這就隨我兒一起歸於天際吧!”

青竹自方纔起就神色恍惚,那顆雷火雖幾近燃盡、滾落地面, 卻威力仍存、速度極快,他眼看已是避之不及;他自山外破解雲障, 本已是消耗了法力, 此時若被擊中, 難逃灰飛煙滅的結果。

玄乙無暇分心去管這閒事,只顧咬牙一意猛攻。昊空瞟見青竹遇險, 卻想也未想,於打鬥中將手中長劍甩出,追上擊向青竹的火球,一劍將火球擊的四分五裂,火星四下飛濺, 揚揚漫天。

與此同時, 玄乙手中潛淵向天帝全力刺出, 天帝閃避, 左臂被劃了一道傷口;——而後, 潛淵呼嘯一聲,不及收回, 帶着威不可擋的餘力,刺向昊空。

昊空手中已無劍可擋,避退不及。一聲血肉破裂的悶響,潛淵便深深刺入他胸膛之中,穿心透背而出。

昊空後退幾步,將自己從潛淵劍鋒抽出,無所支撐,便倒在地上,面上卻並無痛苦顏色,又是對玄乙微微一笑。

漫天流火中,青竹睜大了本屬於風邑的眼睛,奔過來吼道:“昊空!”

玄乙本就對昊空懷有必殺之心,見他中劍重傷,自是心中無比痛快;但見他卻對自己如此反應,仍是有一瞬間的愣神。天帝卻即刻抓住這個空檔,心中念訣,手中忽然聚起無形絲網,一甩長袖,向玄乙灑來。

玄乙躲閃不及,那無形網面瞬間擴散開來,隔開衆人,將她頭頂天空牢牢罩住。

玄乙急忙驅動潛淵,欲衝破這層網紗。誰知一回頭間,卻見俊卿就站在自己面前。

玄乙急道:“此處危險,你快些退開!”她伸手去拉他,俊卿卻似是已在方纔的戰鬥中負傷頗重,嘴角流血,竟無法動彈。

頭頂的萬里碧空忽然無端端再起風雲,一瞬間便已佈滿厚重火紅雲層,片片交疊的彤色雲朵呈現翎羽形狀、盤旋空中,其間似有火光閃耀。一聲悶響,腳下地面劇烈震顫起來。

這似曾相識的景象令玄乙頓時毛髮竦立,勃然色變:這是,是鳳凰真火劫的天象!

在西極之海中的益末山,俊卿在無法使用法力的情況下艱難熬過了第八十道真火劫;九九之數乃是極限,這最後一道真火劫必然兇險勝過以往所有。這一路相伴而來,俊卿爲她飲下鴆羽之水,在混沌境中爲阻她墮魔受傷,又爲打開陰陽鎖而損耗法力;眼下他累積的種種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這真火劫居然恰恰要趁此時降下!

是天道與自己作對,存心要收走他?

俊卿也仰頭望着那團彤雲,從容低下頭來,對她安慰似地一笑:“小黑,不要怕,我……”

話音未落,那雲層漩渦深處便竄出一團火焰,呼嘯着撲下,全然罩住了俊卿。

玄乙被氣流掀倒在地,撲出數丈。而待熊熊烈火燃盡,俊卿原先立着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再無一絲他的氣息……

玄乙如受重擊,癱坐在地,彷彿全身氣力盡數被抽走。

再不管身處戰局,再不管身旁發生何事,都與自己無關。心中只有一個聲音慘淡唸叨,俊卿,他死了,受她玄乙拖累至今,他已是傷痕累累,終是沒挺過這道真火劫,灰飛煙滅了……

心中越來越寒冷,彷彿血液一點點結冰。耳邊似隱隱有誰呼喚,她聽不清,也不再想聽。

而那聲音漸漸清晰:“小黑!小黑!清醒過來!你看到的不是真的!”

是……俊卿?

“玄乙大人!不要被迷惑了,這只是幻象!”熟悉的女子聲音傳來,伴隨一聲犀利的貓叫,周圍的氣息開始波動。玄乙顫顫巍巍擡頭一看,別無他物,只有一團白色的毛球躍起在半空,似在對她叫喊。

定睛一看,原來是隻獨眼小貓,正在不遠處奮力張牙舞爪,似在與看不見的絲網搏鬥糾纏。

這是……玉芳菲?是了,風息已經死去,她在魔境佈下的屏障法術自然隨之消退,再不能困住玉芳菲。

獰貓利爪出鞘,撲在透明的網罩上狠狠撕扯。不知何處被她撕出了一條縫隙,空氣流動進來,玄乙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漸漸清明,神智慢慢恢復。

從前在魔境中遇到獰貓時,俊卿曾被她的五彩飛傘迷陣所困,在傘下看見了自己心中最害怕的幻象成真,從而心如死灰。後來玉芳菲坦言,她的那一手是從天帝處偷學而來。

那麼天帝擲向自己的絲網便是製造幻象的法術;那麼,她眼見的只是自己虛構的幻象,俊卿並沒有死……

玄乙雖仍是半信半疑,卻定下心神,站起來重新凝聚法力,指向空中,喝道:“結!”

手中冰刃飛出,“叮噹”一聲,與空中冰層相撞,幻術結成的冰層終於四分五裂,冰渣四下墜落。

顧不上別的,玄乙迫不及待地轉頭,視野中終於看見了俊卿。

太好了,他還好好的,還活着。玄乙一顆懸起的心放下來。

乍然大悲大喜,她一時尚未回覆精神,卻見不遠處的俊卿一臉焦急,正朝她大叫着什麼,直直朝這邊衝過來。他身後,元白亦睜大了栗色眼睛,死死地望向自己,不顧身處天將重重兵刃包圍,已將彎刀猛力擲向在自己對面正與青竹相鬥的天帝。昊空倒在一邊的地上,也盯緊了這邊。

玄乙疑惑擡眼,只見頭頂一片猩紅,熱浪席捲撲面,雷聲幾乎震耳欲聾——九道迅猛灼眼的火球自天而降,近在咫尺,已經齊齊撲到自己臉前!

原來是天帝見她被幻術困住動彈不得,便趁機拼上全部法力孤注一擲,再一次召喚出了九煉天雷。

碩大火球的外焰已經烤焦了她翻飛的頭髮。此時已是避無可避,九道天雷集中對她降下,九道軌跡封死了她此時所有可能的退路。

下一刻或許就要命殞天雷之下,這一刻,玄乙倒並無畏懼。

昊空已然被自己重創瀕死,待他死後,鎮魂鞭封印便會瓦解,巽朔的精魂將會歸於天際,重獲安息;至於天帝,在一連兩次召喚九煉天雷之後也會耗盡法力,剩下的人不可能讓他活着走出流波山。

巽朔一族的大仇將皆盡得報,一切完滿。不枉自己掙扎磨礪了這三萬年。

她耳邊卻忽然響起了從前俊卿的話:“……手刃仇人……再擁抱愛人……”

唯一的遺憾和歉疚,便是對他。成親之後不過數年光景,自己便墜入混沌境;他苦苦等了自己三萬年,還未有幾刻甜意,如今卻要眼睜睜看着自己在他面前灰飛煙滅。

她只來得及向俊卿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

玄乙閉上眼睛,感受到眼簾之外一片紅光。周圍再無嘈雜,無比安靜,像是回到了她生命的初始。

沒有雷火炙身的灼熱,沒有肌膚成灰的疼痛……九煉天雷竟如此仁慈?

玄乙有些疑惑,詫異地試着睜開了眼睛。

眼前確實是一片紅光,準確來說,她全身被都被紅光包圍的嚴嚴實實。

但這片紅光與雷火的絕頂煞氣截然不同。溫柔而堅定,令她無比安全地被包裹其中,彷彿是身處從前在青丘之畔、俊卿召喚而來的紅色飛車之中。

四下安寧,紅光祥和,恍若凡間喜轎。玄乙深深舒了口氣,再仔細一看,包圍住自己的竟原來是片片赤色羽毛。

她猶自不信,伸手一摸,觸手之處光滑輕柔,果然是羽毛。數不清有多少赤色羽毛,一片片密密緊緊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層柔軟又牢不可破的壁壘,一絲縫隙也無,將她完全保護在其中。

這是……鳳凰瞳羽?!

是俊卿的瞳羽!

從前在貪狼堡壘中,俊卿擔心她酒醉會爲叢峰所傷,一時情急,曾喚出一片瞳羽護在她身前。

眼下他喚出了多少片瞳羽?層層羽毛,如柔軟的盔甲,難道竟替她擋下了九煉天雷?!

正不知所措間,瞳羽壁壘之中光華大盛,紅光亮到極致——忽然之間,片片赤羽分崩離析,四散飄起,在空中盡數起火燃燒。

玄乙不再發怔,做好準備,一瞬之間向後退去,重新喚潛淵在手。待看清周圍,卻發現這一退其實倒屬多餘。

九煉天雷已然熄滅,天帝耗盡了法力,面如土色,身上猶插着元白的彎刀。隨天帝而來的衆天將沒剩下多少,困獸猶鬥,卻已難成氣候,只有風間仍在勉力與叢峰交手。

青竹丟下天帝,俯身頹然跪地,將昊空靠在自己臂彎,任他的血染上自己衣衫。

俊卿站在離她不遠處,獰貓落在他身邊相護。

兩下安然無恙,四目相對,俊卿便又對她粲然一笑:“我這些年攢夠了這些羽毛,正愁沒有用武之地;如今護你一回,總算有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