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杞使勁搖搖頭,把那些莫名其妙,憑空出現的東西甩出自己的腦袋。
她不習慣那種別人拉着的感覺,整條手臂都是僵的。但她沒有立馬放開,直到忍不住麻意時,纔不動聲色地挪開手臂,問他:“去哪?”
她仰頭看了眼他,又接着道:“你要是家裡真有事不用陪我耗着。”
蘇子越自然不能“無中生事”,卻絲毫不見心慌,甚至反問:“生日禮物不要了?”
“我也沒…”
他又問:“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沒送?你不介意?”
星期六下午的街道上格外擁擠,陽光刺眼,路邊野花未凋,巷子裡的流浪貓狗爭着打鬧着。一街之隔是芷揚繁華的市中心,各色的小哥哥小姐姐聚在一起享受雙休。
兩人還穿着芷揚五中的校服,紅藍配色。沒有其他校友在,乍一看就是低配的情侶裝,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宋杞不知不覺停下腳步,少見地尷尬地撓了撓頭:“你聽到了啊……”
蘇子越遷就她,也停下來,見她頭上都起了漢,拎過她的書包,風鈴發出脆響。他不知爲何口乾的厲害,舔了下脣,從口袋裡拿出包紙巾遞給她:“是聽到了,這不帶你來找我禮物了麼。”
兩個小時的公交車,宋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下來的。
鄉下的路有些泥濘,房屋參差不齊,別有韻味。放眼望去。水田映射着白雲,來往都是佝僂着背的老人。
宋杞幾乎沒來過芷揚市的鄉下,頓覺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蘇子越倒是輕車熟路,領着她進了村子。
要說以往,宋杞是從來沒有過單獨和異性來這麼偏的地方的,這是第一次。
她總感覺自己和蘇子越之間多了什麼不可名狀的東西,使所有的事都看起來彆扭無比。細思一下,又在情理之中。
宋杞覺心頭一跳,突然就害怕起來。黃昏即將到來,夜晚總是神秘又曖昧的。
村子裡的老人似乎都認識蘇子越,在田裡遠遠地向他打招呼。家家之間隔得不近不遠,在門外就能聽見裡頭的張家長,李家短。
宋杞不問,蘇子越就邊走邊說:“這裡是我十歲以前生活的地方,現在老房子也空着。我爸媽也不管,就被我改造了。”
小路不好走,又拐了兩個彎。宋起就看見了一幢老房子,門口掛着兩盞紅燈籠,栽了一棵不知名的樹,竄到了兩層樓高。木頭門上敷衍的捆了把鎖,還裝模作樣貼了一條橫幅。
“風水寶地。”
宋杞下意識誤念出口。覺得這風格和“碰瓷”如出一轍。蘇子越也不惱,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挑了一會兒,輕鬆的把鎖打開。偏頭對她笑了笑:“請進啊,客官。”
老房子裡總有一種特殊的味道。皁香味混着木頭的陳年氣息,牆上仍貼着90年代幾毛錢幾張的明星海報。還有蘇子卓,蘇子越小學時泛黃的獎狀。宋杞覺得自己觸及到了蘇子越內心最柔軟的一部分往事。彷彿穿越了時空,看到了他幼年可可愛愛的影子,那些都是她以往從來沒想到過的他。
“因爲這邊風景不錯,二樓的採光也還好,所以我高中以後就把二樓改成畫室了。”蘇子越撓了撓頭,“我還是帶你上二樓吧,這底下挺舊的。”
宋杞失笑,心想他怕不是害羞了吧。
上了二樓視野就一下被打開了。房間不多,只有兩個。蘇子越帶她進的那一間,就是他所謂的畫室。顏料、畫架一應俱全,還有幾個畫架上蒙着白布,大多是宋杞不認識的東西。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個寬大的陽臺。此時正值黃昏,天邊黃橙交映,遠處的水田波光粼粼。正如蘇子越所說,這裡風景是真的很好。
宋杞完全沒接觸過這些東西,忍不住感慨:“好漂亮的風景,畫也很好看。”
蘇子越笑着說:“好歹是個美術生,我眼光還是可以的。”
宋起很佩服他,能有值得驕傲的一技之長,“這應該下了好一番功夫吧。”
“其實和以前差不多,就是東西太多了,打掃起來費點事。”
宋杞有聽過同班同學議論美術生格外忙碌辛苦,學業和專業很容易平衡不好。但她心說,這貨感覺每天都挺閒,全然不像他們口中的美術生。一時間,好奇心作祟,開口問他,“你平時專業和文化課那麼忙,怎麼做到有時間來畫畫的啊。”
蘇子越“嘖”了一聲:“沒辦法,我太優秀了。”宋杞已經習慣了他時而雅痞時而幼稚的性格了,卻依然忍不住拿他與剛重逢時相比。兩相對比,這反差讓她不由汗言。
她從不排斥他的多面性,反而很欣賞,這讓她感覺眼前的人是鮮活的,立體的,有煙火氣的。
“看!”
她動不動就神遊天外。蘇子越這一聲又將她拉了回來。順着他的手,宋杞擡眼看望去。
落日時分,柔和的光輝漸漸西沉,溫柔的風拂過門前那棵老樹的枝葉,光的通路即將關閉,水田上的點點柔光如遺世的鑽石,耀眼的鋒芒被緩緩抹平。鄰居家的燈籠亮了起來,代替了原本天上的那一盞,繼續散發光熱。
宋杞看着柔和的黃橙色天邊逐漸被藍紫吞噬。最後天空只剩下了深邃,不見了溫柔。
夜晚真的來臨了。
宋杞從沒正兒八經的看過一次日落。她發現蘇子越帶她做過太多的她沒做過的事了。她在想往後年老的時候回憶起自己的往事,會不會全是“我第一次幹什麼什麼是蘇子越怎麼怎麼樣”,這個人對她來說終究是不一樣的。
不是知音客,勝過知音客。
“這是禮物嗎?”
蘇子越去開了盞燈,轉身時聽見她問。
蘇子越走回到她身邊,勾了一下嘴角:“這只是禮物之一。”
宋杞怔住了。
他又指了指衆多畫架中的一個——被蒙了層白布的那一個。
宋杞心中已有預感,心跳的厲害,看着蘇子越上前一把揭開了那層布。
宋杞呆愣住了。
那畫不大,4K大小,宋杞不知是叫水彩畫還是水粉畫了,顏料暈染在水彩紙上,絢爛又柔和,有種江南水鄉的溫婉,畫得卻是耀眼熱烈的夏天。
——正是他們重逢那天,宋杞從五中校門走出來的場景。
宋杞知道自己的長相不是傳統美人,他沒想過蘇子越會把她畫的這麼好看。當然,更讓她震驚的是蘇子越居然會畫她,甚至在前一秒,她還猜會不會是風景畫,或是其他的什麼。
蘇子越顯然很滿意這個效果痞笑一下:“怎麼樣?”
宋杞點點頭:“好看。”
作爲外行人,她並不懂這些,但她真就只會用“好看”來形容它。
蘇子越的手搭在畫架上,眉毛一揚:“等過幾天把它裱起來,我再寄到你家。”
宋杞今天收到了太多驚喜,而這些驚喜都是同一個人帶給她的。
她的生活貌似太過平淡了,導致她很嚮往不一樣是東西,很喜歡可以帶給她驚喜的事物。
“謝謝你。”
宋杞由衷道。
蘇子越垂眼看着她,葡萄一樣的眼眸像此時的夜空一樣深邃。有時宋杞總是猜不出來他在想什麼。那種介於少年與成年人之間的分寸感被他拿捏的太過剛好,難怪有那麼多人喜歡。
“走吧,送你回家。”
宋杞看了眼遙遠的天幕真真覺得這是她十幾年裡過的最好的一次生日。
蘇子越把她送到了小區門口,道別時宋杞正想着要不要請他上樓吃個飯。一不留神,鼻尖溢滿了乾淨的西柚味。
他湊了過來,保持着很親近又有點曖昧的距離,嗓音低了八度,沉沉的,很動聽:“帶你去'風水寶地'是唯二,落日和畫是唯一。”
宋杞清晰地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