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唐夫子生辰那日,我穿上了自己最喜愛的衣裙,屏兒爲我梳了個新發髻,席間我看着何照渠和師兄弟們談笑風生,竟覺一切恍若隔世,如果沒有非分之想和表白失敗,我與他定是歡聲笑語的師兄妹,如今卻只剩下靠近不得的尷尬。

衆人皆知唐夫子酷愛詩詞,便決定每人寫詩一首,然後衆人猜是誰所作,我看着何照渠低着頭笑着寫下,然後笑着把紙條放在紙箱裡,這一刻,我的心就像掙脫了枷鎖,重見了天日。原來,這些日子,我不是對他念念不忘,而是對我和他的事耿耿於懷,我自是一直知曉,無奈始終找不到出路,所謂情關難闖 唯有自救,我因他的笑容動心,也因他的笑容死心,或許這場釋懷來得太遲,但終究還是來了,那便不算晚。

他不是因我而笑,我又何必因他而哭?他心有旁人,與我何干?我心悅他,關他何事?兩情相悅是愛情,一廂情願也是愛情,只是一個得償所願,一個求而不得,何況我還如此盲目的癡心絕對,愛情不僅僅需要感覺和感情,還需要雙方靈魂的高度契合,而我只見着他的皮囊,並未深交得出他的爲人處世,他的靈魂有多高,我的靈魂有多深,值不值得探究,該不該開始,其實,我早該心知肚明。

輪到我寫時,我笑了,無聲的笑了,屏兒問我笑什麼,我笑着搖搖頭,最後一次寫下這個男人的名字,從此山高路遠,師門情誼,再無其他。

唸到我的紙條時,我離席而去,身後古夫子的聲音響起,"我本將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溝渠,這是誰的詩啊,大家猜猜看……"

堂前的熱鬧漸行漸遠,我進入了一個人的孤寂,突然想吃糖葫蘆了,打開絲帕便看到了那根木條,"夜夜流光相皎潔,真美好啊……"我自言自語道,想着明日要隨着京中的大師兄們進京,帶上桂花糕,買上兩串糖葫蘆。

翌日,幾輛馬車連連出發去往京城,陰差陽錯的是我被安排坐在何照渠身邊,由於人多地小,我與他捱得很近。

若是之前,我定是緊張激動到手心冒汗了。

剛開始的一個時辰裡,我與他毫無交流,直到後來他主動開口,問我,"師妹,新一任御醫選拔便要開始了,你可會參加?"

他喚我師妹,親切的問候,我心裡的鹿骨定是死不瞑目,它曾那麼努力,卻是連被人記住名字的資格都沒有。

我臉上的6塊肌肉又開始工作了,他看到我的笑容有一剎那的驚愕,我搖了搖頭,說:"我無意進宮行醫,只想浪跡天涯,濟世救人。"

"可是有別的什麼緣故?"他試探性的問道。

我看了他一眼,笑得更深了,"師兄無須多想,我不願進宮只是不喜約束,我本天**自由,宮規繁多,我受不了的。何況我的母親遠在雍州,我當先回雍州陪我孃親。"

突然就想起了和吳如星的約定,嘴角不自覺的又上揚了。

"嗯,原是如此。"他喃喃道,繼而不再說話。

我一路抱着錦盒,裡面全是桂花糕,我的心裡史無前例的歡快,是對繁華熱鬧的京城的迷戀,也是對吳家母子真真切切的掛念,也是爲了自己終於放下一段心事的感激。

我居然想快點見到吳如星,這個念頭把我嚇到了,不過想想他真是傻得可愛,那日太陽如此毒辣,他還驅車前來,只爲了那兩串糖葫蘆,我臉上的6塊肌肉怎麼都不肯罷工,聽從我的心意讓笑容遲遲未下。

在街郊分別之際,何照渠對我說了再見,我看着這副曾佔據我心房的笑容,竟是沒了一丁點慾望問他對我究竟是何感覺,原來,真的什麼都不重要了,知曉了又如何,有些事倒不如永無所知之日,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便會忘記了,他已經不再是我的執念。

在他轉身之際,我叫住了他,"師兄,請問'夜夜流光相皎潔'的前一句是何?"

他重新轉過身來,看着我,我一直看不懂他,不知他做何表情,"你問這作甚?"

"你且說來。"

"願吾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我握着錦盒的手猛地用了力,生怕錦盒掉落在地,像極了那日鬧市裡吳如星拉着我的手時的力度,原來竟要用這樣的氣力,方能護住自己的心中之物。而我,不曾待何照渠用盡力氣,卻被吳如星用力護過。原來,"夜夜流光相皎潔"說的是星和月。

人海茫茫,與何照渠後會有期渺渺,真正分別之際,他對我說:"師妹,有一事我一直未與你說,去年蹴鞠大賽,我見着你坐在師傅身邊,手裡拿着兩串糖葫蘆,賽後聽聞吳家公子問了幾人打探'壹桂園'唐神醫身旁坐的女子是哪家小姐,那日他在皇宮外院尋了你許久。"

我突然鼻子一酸,想起那日,他喚我去到那棵紅樹下,摘下紙條給我看,上面寫的全是相思與盼望,我還鼓勵他要勇敢追求愛情。他和我說之所以紅條要打結,是因爲國寺的和尚說這是"姻緣條",打了結,姻緣便解不掉了。

那天的紅條他寫的是:月明悅星如。

我如今才知曉那是他深沉而隱忍的告白——月明悅星如,如星悅明月,願吾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