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聲音只有來自北方的寒風,呼嘯着穿越索具,以及在惡劣的天氣下桅杆發出的嘎吱聲。兩顆月亮像鯨魚一樣劃過銀灰色的雲層,在頭頂上疾馳,給這艘優雅的隼船塗上了銀色的光芒。
貝洛達趴在甲板的圍欄上凝視着漆黑的夜色,但她經驗豐富的眼睛可以辨別黑暗中微妙的陰影,她能看到遠方綿長的海岸線和崎嶇的懸崖。
當三艘阿蘇爾隼船組成的艦隊向北航行時,寒風從右舷船頭吹來,隼船光滑的船體劃破陰沉的波浪。憑藉三根階梯式桅杆和又長又窄的船體,隼船可以在掛滿所有斜帆的情況下沿着水面飛行,臨時組成的杜魯奇船員們也逐漸熟悉風和波浪的舞蹈,就像他們瞭解自己出生的土地一樣。
然而,利爪海的海況實在惡劣,這是一片危機四伏的狂野水域。刺骨的寒風、猛烈的洋流、多礁的海岸線和冰山讓這片大海上的水手面臨着諸多危險,而且還有諾斯卡掠奪者長船艦隊無時不在的威脅,或棲身於波濤之下的衆多怪物的襲擊。
即使隼船優雅而敏捷的品質也讓她在惡劣天氣下難以應對,她的高桅杆和窄橫樑使她很容易在波濤洶涌的利爪海中危險地翻滾,諾斯卡南部海岸的冬天仍然頑固地拒絕屈服於春天,在厚重的灰色雲牆前,仍然有一陣強風從北方向東吹來。
當達克烏斯與德魯薩拉都睡着時,剛運動完的吉納維芙出現在甲板上,一陣寒冷、帶着鹹味的風拍打在這位只有十六歲容顏的百歲老嫗臉上,雖然她已經感受不到那種寒冷,但她還下意識的向後伸手去拿掛在肩膀上的羊毛兜帽。
隼船醉醺醺地翻滾,搖搖晃晃地撞上另一波嘶嘶作響的波浪,索具上值班的水手們互相傳遞着站在下面舵輪旁代理船長的指令,帶領着隼船在陰沉的利爪海上歡快地跳舞。
吉納維芙看到了貝洛達,貝洛達正用魔法之眼注視着東面的風暴鋒面,她如履平地的向前走了幾步隱約看到了跟在左右的兩艘隼船。
貝洛達雖然在看着遠方的黑暗,但她的思緒早已經飄回了奧蘇安,她之前找到機會問了她在荷斯白塔的朋友,她的朋友在聽到馴龍者卡勒多這個詞後,就把當時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
卡勒多的鬼魂已經和白塔裡的十幾位精靈大法師交談過了,大法師們涌動在至高大法師辦公室的門口,似乎每位大法師都想得到一次會見。每位精靈都有自己的疑問,每位精靈看上去都有話要說。看來即使在荷斯白塔最安全的中心地帶,也瀰漫着恐慌和懼怕的氣氛。
之後分散在整個奧蘇安的魔劍士都做了這個相同的夢,如果只是一位魔劍士做了這樣一個夢,它可能是單純且毫無意義的幻像,但如果所有魔劍士都做了同一個夢,那就代表意義重大了。
貝洛達沒有迴應什麼,只是告訴她的朋友,危機暫時解除了,如果她的朋友再次遇見卡勒多可以代爲轉告。之後又簡短的聊了幾句,她的朋友詢問了幾次她在哪裡,但她始終沒有說出來。她發現她在那次關閉通道的過程中得到了很多感悟,她對魔法的感知和運用又精進了,這是非常難得的際遇,但現在本來應該高興的的她對未來變得茫然,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她是否真的要像達克烏斯說的那樣,充當達克烏斯與芬努巴爾的中間人,之後會發生什麼,會對奧蘇安的未來產生什麼深刻影響嗎?
再之後呢?貝洛達的行爲從某種邏輯上已經坐實了她的罪名,她變得百口莫辯,她在奧蘇安的法庭上總不能把達克烏斯拉過去爲她作證、辯護吧?讓納迦羅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杜魯奇去奧蘇安替她辯護,證明她沒有背叛奧蘇安,沒有背叛阿蘇爾,沒有與杜魯奇爲伍?
用達克烏斯的話說這……這也太抽象了吧?或許真的要像達克烏斯所說的那樣,貝洛達去查佩尤託擔任杜魯奇的風暴織法者教團的高階祭司?那接下來她該把自己擺在什麼位置呢?她知道阿蘇爾與杜魯奇之間勢必有一場惡戰,她能在其中做些什麼呢?
“你看起來有很多的心事。”走過來的吉納維芙輕聲說道,隨後她接着說道,“當然,這是不可避免的,我要是你,我也會像你一樣。”
隨着吉納維芙的話語,貝洛達從糾結紛擾的思緒中脫離出來,她轉過頭看着吉納維芙,看着這位奇怪的吸血鬼。
在貝洛達看來站在她面前的吸血鬼是極其奇怪的存在,圍繞在身邊的微弱魔法之風,比精靈還詭異敏捷的身法,在全是杜魯奇的時候吉納維芙很少很少說話,但杜魯奇們都很敬畏或是尊敬吉納維芙,據說德魯薩拉作爲高階女術士,曾是巫後首席侍女的存在,居然能容得下吉納維芙,這本身就極爲詭異。
“你看起來很體貼。”貝洛達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接着轉過身繼續看向遠處的黑暗說道,“我有些好奇……瑪瑟蘭在上!那是什麼?!”
“我的深淵之主啊!”貝洛達厲聲說道,接着低聲咒罵道,“方形的牀單,是我眼花了嗎?爲什麼那艘船會出現在這裡?”
“去通知他,我們的前方出現了黑棺材號!他會知道是什麼意思的,快去!在進入風暴之前,我們需要他的命令!”貝洛達看向不明所以的吉納維芙說道,起初她以爲她眼花了,她還有些不敢確認,畢竟之前在暮光要塞總與北邊吸血鬼打交道的她不止一次的見過鬼黑棺材號,但讓她沒想到的是黑棺材號居然出現在了這裡。
等吉納維芙快步遠去後,貝洛達沒有直接對代理船長大聲喊道,雖然她是混在杜魯奇中的阿蘇爾,但她不是奴隸,而是風暴織法者的祭司,而且隨着奧比恩島之行的結束,她的地位得到了顯著的提高,她現在有這個權限,但她沒有擅自主張,她快步來到上甲板。
“那裡有一艘船,接下來或許要做好戰鬥的準備。”
代理船長先是愣了一下,他擔任代理船長並不是他多麼優秀,而是因爲矮子裡拔高個,出身自黑色方舟納戈爾號的他對航海似懂非懂。有句話說的好:船長是船上的唯一法律。但這句話在這艘隼船上並不適用,別說巫王之手了,就是眼前的風暴織法者祭司都是能壓制他的存在。
代理船長拿出單筒望遠鏡向貝洛達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他只看到了漆黑的海面,但他很快捕捉到,似乎有個似有似無輪廓,等他再次鎖定時輪廓又消失不見了。
“東北方位置,有船隻!觀察下!”代理船長對着索具上的水手大聲喊道,隨後他又開始下命令,做好接下來的準備。
睡夢中的達克烏斯又做了同樣的夢,還是諾斯卡的峽灣,還是那個山洞,還是那個他需要的存在。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親愛的瑪瑟蘭啊,有什麼事咱就不能面對面的說嗎?非得整這一套。”達克烏斯不厭其煩地說道。
達克烏斯在明確看到那個他需要的存在後,就知道這是瑪瑟蘭在指引着他,就像遊戲中的觸發任務一樣,到了指定區域會觸發相關的任務。
但……達克烏斯不喜歡這種方式,現在的他深刻到認識一句話:當你接觸到界限之外的東西后,要承受相應的代價。夢境就是他需要付出的代價和痛苦,如果說他最需要什麼,那無非就是睡個沒有夢的好覺,一覺嗨到天亮,而不是像看電影,或者在睡夢中還在忙活,要麼就是爬樓梯。雖然夢境還沒有影響他的休息和健康,但這種連軸轉時間長了誰也遭不住啊。 躡手躡腳回到船艙的吉納維芙剛推開門就看到正在下鋪沒有睡覺的德魯薩拉,她迎着德魯薩拉詢問的目光對着達克烏斯挑了挑頭。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嗎?”德魯薩拉站了起來,舷窗透過來的隱約光亮照亮了她那高挑並且凹凸有致的身材,從吉納維芙此刻的角度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和性感的微笑,她微笑着輕聲問道。
“那個三角眼說前方有一艘船,黑棺材號。”
“黑棺材號?”德魯薩拉愣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道。
“她說大人會知道。”
“可……你也知道,他纔剛睡着。”
“我能感覺到那個三角眼不像在開玩笑,她還說前方正在醞釀風暴。”
“我懂了。”德魯薩拉點了點頭。
達克烏斯一臉懵逼的從上鋪坐了起來,頗有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架勢,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正在看着他的德魯薩拉和吉納維芙,他知道這個時候無緣無故的把他叫起來肯定是有事情發生了。
“那個三角眼說前方有一艘船,黑棺材號。”吉納維芙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黑棺材號?”有些懵的達克烏斯起初還沒反應過來,但隨着懵意的消散,他很快反應了過來,“黑棺材號不是白毛哈肯的旗艦嗎?爲什麼會出現在利爪海?三年前的海戰沒有被擊毀?不對啊,我當時看過杜利亞斯的戰鬥報告。”
達克烏斯又尋思到一種可能,以吸血鬼的尿性面對當時蜥蜴人與杜魯奇從海陸同時進攻,很可能丟下發病的白毛哈肯獨自戰略轉移了,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那些吸血鬼沒有跑到魁偉扎河南邊的叢林裡,而是利用自身對周邊海域的熟悉躲了起來。據他的瞭解,起初哈肯躲在棺材裡,通過黑棺材號逃跑躲開了追捕,脫離了哈肯的束縛後,黑棺材號從新返回利爪海似乎能對的上。
“邪了個門了,露絲契亞大陸的事,居然要在千里之外的利爪海畫上句號。”
正在嘀咕的達克烏斯朝着船尾的上甲板走去,兩條短樓梯從主甲板通向上甲板,就像門前的兩顆樹一樣,一條通往左舷,一條通往右舷。他走到右舷樓梯處,當他這樣做時,另一波浪潮衝擊着船體,隼船像一個在海浪中漂浮的瓶子一樣傾斜。
達克烏斯伸出一隻手來穩住自己,突然一陣強烈的眩暈感抓住了他。他的視線在遊動,刺耳的聲音在他的耳中時強時弱,充滿了不和諧的轟鳴、衝突的噪音以及憤怒和痛苦的叫喊,溼氣浸透了他的手掌。但他很快克服這種糟糕的感覺,他作爲瑪瑟蘭的神選在這個時候可不能漏怯,瑪瑟蘭的神選暈船,說出去能被人笑死。
“以深淵之主的名義!吹響戰鬥的號角!準備好揚帆!”來到上甲板穩住身形的達克烏斯舉起單筒望遠鏡順着貝洛達指着的方向看了過去,隨後大聲下令道。
黑棺材號不大,遠沒有諾克特拉斯伯爵的旗艦恐怖,從達克烏斯現在的角度看去除了表面覆蓋的破碎船體,平平無奇,就是一艘風帆時代的二級戰列艦。
聽到達克烏斯的命令,號手毫不猶豫地將號角放在脣邊,吹出了一陣尖嘯、呻吟的音符,讓達克烏斯的骨頭顫抖着。
片刻之間,達克烏斯腳下的甲板就開始顫抖,船艙中上一刻還在睡夢中的船員們立即開始行動,三三一組的艾德雷澤信徒們互相幫忙披掛鎧甲。不一會兒,他就聽到風中傳來號角呼喊的怪異回聲,艦隊的另兩艘船隻已經聽到了戰爭號角並回應着。
隨後艾德雷澤信徒們就像憤怒的小鳥一樣從艙口中沸騰起來,有的揹着近戰武器拿着還未上弦的魚叉弩踩着霜凍的索具向高處飛去,另外一些拿好武器整齊的列隊站在甲板上,還有一些則扛着收割者的弩炮,在戰位固定好後,在油布罩下摸黑把弩炮快速組裝了起來。
在另一艘隼艦的馬拉努爾在聽到號角聲後,幾分鐘內就到達了上甲板,在評估了代理船長和瞭望員的報告後,他就果斷的下令升起旗幟,讓自己的船隻與達克烏斯所在的隼船拉開距離。
“啊~我感覺生活又迴歸到了原來的樣子,曾經的拯救世界彷彿變成了一場夢境,深深的刻在我的記憶中,而現在的事情纔是我們該乾的!”站在馬拉努爾身旁的科威爾像吟遊詩人那樣浮誇地用詠歎調說道。
科威爾的舉動逗笑了他的妹妹和馬拉努爾。
“拯救世界與追獵並不衝突,不是嗎?”馬拉努爾笑着迴應道。
前方,醞釀已久的風暴中閃電開始變得愈加頻繁,融入了烈焰般的光芒,形成了一場火熱的自然盛宴。
達克烏斯感覺自己的嘴中充滿了鮮血的鐵味,洶涌澎湃的海浪翻涌而來,雨滴突然從天空中傾盆而下,伴隨着狂風暴雨的狂怒,還在前方航行的黑棺材號顯現出了輪廓,變得無處可逃。
“追獵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