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安列克與其說是一座城市,更像是一座規模極其龐大的堡壘羣。它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堡壘,由艾納瑞昂和卡勒多爾建造,用以抵禦曾經襲擊奧蘇安的惡魔大軍。
巨大的城牆環繞着這座城市,周圍分佈着二十座尖塔,每一座尖塔都如同一座小型城堡。黑色和銀色的旗幟在風中飄揚,武器的閃光時而可見,數百名守衛在城牆上巡邏。
當太陽的最後一抹餘輝消失在地平線上,安列克彷彿從黑暗深淵中甦醒的怪物般悄然浮現,整座城市籠罩在厚重的陰影之中。
尖塔像怪獸的犄角,聳立在夜幕之下,扭曲而鋒利,彷彿隨時準備刺穿天穹。塔樓高聳,仿若利爪般環繞着這座沉寂的巨城,守護着其中隱藏的黑暗秘密。每一座建築都像是這怪物的一部分,沉默而威嚴,散發着陰森的氣息。
一條吊橋橫跨在兩座懸崖之間,如一條陰影中的脊椎蜿蜒而出。影子們在橋上無聲地前行,橋兩旁,火焰從嵌在石牆中的火盆裡熊熊燃燒,火舌舔舐着空氣,發出輕微的噼啪聲,與周圍的靜默形成鮮明對比。炙熱的熱浪撲面而來,但它們無法驅散這濃郁的陰冷,反倒讓空氣中多了一絲不安的躁動。
這裡曾經是黑暗中的燈塔,是艾納瑞昂的堡壘。但現在黑色花崗岩建築的景象讓阿里斯不禁顫抖,自從莫拉絲篡奪了馬雷基斯留下的執政官和議會的統治權後,數百年來安納爾家族再也沒有來過這座城市。
阿里斯擡頭看向兩旁高聳的城牆,暗自爲那些註定要攻打安列克的戰士感到惋惜,他認爲當馬雷基斯發起進攻時,許多忠誠的精靈註定將會失去生命。
很快,他把這些憂慮從心頭拋開,因爲他知道家族的任務是確保打開城門,拯救那些戰士免於如此血腥的命運。在親眼目睹安列克的一切後,他的決心增強了,他爲安納爾家族將在納迦瑞斯的戰爭中發揮如此重要的作用感到自豪。
通過敞開的城門,可以看到火焰在燃燒,火光映照着側面塔樓的黑暗石牆以及巨大門樓的拱頂。當他進入門樓時,一股寒意襲來,彷彿所有的光明都被熄滅了。他壓制住回頭張望的衝動,當城市將他吞沒時,他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不久後,他站在廢棄的駐軍塔樓窗口,俯瞰着安列克,看着遠處發生的一幕幕。夜晚被祭祀受害者的慘叫聲和狂熱教徒的尖叫祈求聲撕裂,不同顏色的火焰打破了黑暗,血腥的暴徒在街道上四處橫行,彼此爭鬥,拖走那些不幸者,將其獻祭給黑暗神祇。
他所在的位置是城市北部城牆附近的一座廢棄建築中,這裡曾經駐紮着數百名士兵,但早就被調到了南方。像安列克的許多地方一樣,這片區域詭異地寂靜,狂熱的教徒們更傾向於聚集在城市中央的神殿附近。宗教團體彼此競爭,爲了爭奪主導權,力量在人數中得以展現。
塔樓下方有一些房間,在經過最初的探索後,安納爾家族就沒有再進入過那些房間,那裡血跡斑斑的地板、帶刺的鐐銬、破損的刀劍和惡毒的烙印讓他們感到震驚。想到同胞所遭受的折磨,他們不禁打了個寒戰,隨後便關上了那些房門,只活動在上層的區域。
“我從未想過我們能墮落到如此地步,特別是在這裡,曾經充滿尊嚴和榮耀的地方,看着我們淪落到現在的境地……”艾洛蘭走到阿里斯的身旁沮喪地說道。
“不,莫拉絲傳播了軟弱和腐敗,但馬雷基斯將帶來力量與決心,未來仍然值得爲之戰鬥!”阿里斯用堅定的語氣迴應着。
說完見祖父沒有迴應自己後,他轉過頭看向祖父,他發現祖父正微笑着凝視着自己。
“孩子,我爲你感到驕傲,爲安納家族感到驕傲,你父親將成爲家族的偉大領主,而你也會成爲納加瑞斯的優秀王子。每當我看見你,古老的痛苦回憶都會消散無蹤,正是爲了像你這樣的人,我們曾經戰鬥和流血,而不是爲了那些在艾納瑞昂的城市中狂歡作樂的墮落者。”
“如果我能夠如此,那是因爲有您這樣的榜樣,正是您爲我們留下的輝煌遺產激勵着我,我自稱安納家族的成員時感到無比自豪,甚至難以用言語表達。當其他人動搖並陷入黑暗時,您卻始終堅定不移,成爲所有人追隨的光明之柱。”
艾洛蘭的眼中閃爍着淚光,隨後祖孫擁抱在一起,從彼此的愛中汲取安慰,暫時拋開了外界的恐怖景象。過了一會兒,掙脫擁抱的艾洛蘭將目光轉回窗外,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阿里斯,那些犯下這些暴行的人必須受到懲罰,但不要將懲罰與報復混爲一談。恐懼、憤怒、嫉妒和仇恨助長了這些邪教,激起了我們所有人內心最黑暗的情緒。只要我們堅持自己的理想,勝利就會屬於我們。”艾洛蘭平靜地說着。
阿里斯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一邊監視着外面的情況,一邊與父親和祖父討論即將發生的事件。當黎明的玫瑰色薄霧爬過地平線,在城市的石牆上隱約閃爍時,他與父親和祖父一起來到尖塔最高的房間裡。在黎明的光芒和壁壘上火把的照耀下,他們可以看到城內許多戰士正準備迎接進攻。
在安列克,白天不像夜晚那麼危險,駐軍在白天佔據主導地位,他們會在街道上巡邏,以確保完全的無政府狀態不會吞噬這座城市,而那些夜晚在狂歡和祭祀的信徒則在休息。影子們可以將自己隱藏在敵人的心臟之中,躲在視線之外,收集信息和食物。
很明顯,莫拉絲控制了各種力量的平衡,縱容邪教以保留支持,但又足夠遏制邪教的過度行爲,以確保維持某種表面上的秩序。
阿里斯脫掉了長袍,用簡單的纏腰布和紅色斗篷裝飾自己,將自己打扮成凱恩信徒。外面的街道空無一人,他緊緊貼在牆邊小心翼翼地行進,向着城市最中心的位置進發。
安列克的尖塔曾經孤零零地矗立在城市中心,但幾個世紀以來,附近出現了更多的建築,每座建築都離宮殿越來越近。毫無疑問,這些建築屬於安列克統治者們,但當權貴們在城牆上指揮軍隊或帶着士兵遠赴南方時,大部分住宅都是空的。
他就像以前在自家山坡上從一塊岩石跳到另一塊岩石一樣那樣,跳過花園的圍牆,掠過冒着氣泡的噴泉,尋找進入核心的方法。他跳上了靠近一處宅邸門廊的一棵光禿禿的樹枝上,從這裡他跳上了屋頂,他劃過一扇開着的窗戶,彎下腰以避免被發現,並沿着陡峭屋頂的傾斜瓦片奔跑。
宅邸的山牆和城堡的牆壁之間有一段距離,但並不妨礙他縱身一躍,從懸崖高處跳過去。他的手指抓住了牆壁上磨損的石頭,在抓撓了一會兒後,他裸露的腳趾也找到了支撐。隨後他像蜘蛛一樣搖搖晃晃地爬到了牆頂,在確保自己沒有被發現之後,他從高高的垛口溜到了城牆上。
在初升太陽的籠罩下,他爬上塔樓和尖塔,沿着壁架側身爬上尖頂的屋頂,直到遠遠高於城市。當他繞過尖塔的尖頂時,他沐浴在陽光的溫暖中,那一瞬間,各種記憶突然閃過,他想到了他和母親躺在草坪上,談論着阿什尼爾。
那一刻,他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想過阿什尼爾了,他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是如此的着迷,以至於暫時忘了阿什尼爾。但他沒有愧疚的情緒,他被興奮填滿了,因爲如果今天成功了,馬雷基斯就會重新奪回王位,而阿什尼爾也將不再被束縛在山中安全的避難所。
在各種動力的驅使下,他環顧四周,尋找更穩的立足點,然後他看到了上方不遠處有一個陽臺。他一躍,抓住了陽臺下方的弧形石柱,將自己拉到了一道優雅的欄杆上。
正當他準備再次移動時,他愣住了,他聽到了一道聲音,聲音驅散着他停下來。他冒險朝房間裡看了一眼,發現裡面是空的。然而,透過房間裡的拱門,他看到了一座內殿,當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時,他的心猛地一跳。
她的身材高挑,威嚴莊重,烏黑的長髮如同慵懶的波浪般垂落在背後。她身穿紫色薄紗長袍,那布料如同煙霧般環繞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她周身籠罩着一層詭異的陰影,一層幾乎看不見的黑暗瘴氣,似乎充滿了自我生命的氣息。她的手中握着一根頂端鑲有奇異角狀頭骨的鐵杖,髮絲間的金色冠冕上鑲嵌着鑽石和祖母綠寶石。
莫拉絲!
那一瞬間,阿里斯的瞳孔擴張了,他爲莫拉絲的美麗所傾倒,儘管他內心明白莫拉絲是徹頭徹尾的邪惡。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莫拉絲,而且莫拉絲還背對着他,但那肩膀和臀部的曲線卻激起了他心中從未有過的慾望。他渴望沉浸在那光滑的髮絲中,感受那柔滑肌膚在指尖的觸感。
但很快,另一道聲音打破了這極具魅惑性的魔法,回過神的阿里斯意識到莫拉絲並不孤單,他隱約能看到頭顱光禿,上面紋着奇異圖案的黑袍身影在拱門處穿梭。他仔細聆聽着,但他還是聽不清那些話語內容,最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違背了對父親的承諾,悄然進入了大廳,靠近他所憎恨的女巫。
找到合適的位置後,他能夠更加清晰地看到中央大廳的情景,然而眼前的場景讓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在莫拉絲身後,一團五彩繽紛的火焰燃燒着,這讓他想到了關於艾納瑞昂的火焰傳說。
但這個想法只在他的腦海裡停留了一瞬間,因爲這團火焰沒有任何神聖的氣息,火舌鋒利而棱角分明。一個半成型的身影盤踞在扭曲的火焰中心,顯得模糊不清,由火焰組成卻又並不屬於火焰,看起來像是一張鳥的臉,也許是一隻鷹,或者是一隻禿鷲,在各種形態之間不斷轉換。
“時機將至!”一個低沉而莊重的聲音在大廳迴盪。
那聲音來自火焰,聽起來不像是艾爾薩林語,但奇怪的是阿里斯居然輕易的理解了。聲音彷彿來自一種將所有語言編織在一起的語言,既完全可辨識,又截然不同。
“彎曲的道路有許多分岔。”另一個聲音發出嘎嘎的笑聲後警告着。
“我看到了所有路徑的盡頭!”第一個聲音迴應道。
“但我不知道何時!”第二個聲音接道。
阿里斯感到困惑,雖然兩種聲音似乎都來自燃燒的幻影,但聲音帶有爭論的語氣。
“作爲交換,我期待着得到回報。當我召喚時,你們必須迴應!”莫拉絲打斷了爭論,她的聲音如同她的身軀一般奢華。
“她發出了要求!”尖銳的聲音嘎嘎道。
“要求?”低沉的聲音也發出一陣嘎嘎的笑聲。
“我並不畏懼你們,是你們來找的我。如果你們想無功而返,我不會阻止你們。如果你們想帶着你們來這裡的目的離開,那麼你們必須將我視爲平等的夥伴。”
“平等?”
尖銳的聲音像是尖刺刺入阿里斯的耳中,他因這聲音感到痛苦不已。
“我們在一切事物上都是平等的,作爲夥伴,我們達成了這項交易。永遠記住,有些事情是你們無法企及的,只有凡人能做,惡魔。我們將你們束縛在囚牢之中,如果你們想超越那囚牢,必須依靠凡人的手來實現。”莫拉絲平靜地說着。
阿里斯聽到惡魔這個詞後,脊背泛起一陣恐懼的寒意,他有一種想要迫切逃離的衝動。他渾身顫抖着,但意志迫使他壓制住了恐懼,繼續聽下去。
“永遠如此傲慢!凡人囚禁了我們?你最好記住,沒有任何囚牢能夠永遠禁錮我們,也沒有屏障能完全將我們阻隔。凡人會遭到清算的,哦,是的,清算!”尖銳的聲音諷刺道。
“閉嘴,你這愚蠢的老烏鴉!不要聽他那些無聊的胡言亂語,精靈的女王。我們的交易已定,我們的契約已立。作爲交換,你將獲得你需要的。”
“我以鮮血來標記這份契約。”
莫拉絲說完,指向了遠處其中一個術士。術士瞬間被無數細小的傷口淹沒,鮮血四濺,尖叫聲在大廳內迴盪。她將那仍在尖叫的術士擲入火焰中,火焰猛地亮了一下,幾乎令人盲目,牆壁上回蕩着刺耳的笑聲。
“你的命運已經編織完成。”
當這句話說完後,火焰再度閃爍,消失不見,大廳陷入了黑暗。
阿里斯眨了眨眼,想要驅散眼前的斑點,當恢復後,他才意識到莫拉絲已經轉過身,正向他所在的地方走來。慌亂之中,他猛地衝到陽臺上,縱身跳了下去,在抓住支撐物時他的雙手發出了痛苦的呻吟,他咬着牙死死地抓住石柱,他聽到了窄高跟靴子在上方石板上輕輕作響的聲音。
“多麼有趣,我以爲他超越了火焰,看來我的兒子終於長大了。”
莫拉絲再次開口時,聲音幾乎就在阿里斯的頭頂,他聽到莫拉絲的聲音時,皮膚上爬滿了寒意。
“您難道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嗎,陛下?他頭盔裡的頭箍燃燒着古老的力量。”一名術士低聲說道。
“是的,我們很快就會看到,但他是否有意志駕馭那力量?這是一件早在奧蘇安從海中升起之前就存在的神器。要小心,我的寶貝們,否則我們都會承受後果。”莫拉絲嘆了口氣。
“如果他攻佔了這裡呢?”
“派出你的使者去通知其他人,我們在山中和城中的代理人,一場戰鬥並不能決定一場戰爭。如果他進入安列克,他必定會來找我。”莫拉絲輕聲說道。
腳步聲漸漸遠去,阿里斯長出一口氣,他幾乎失去了對凹凸不平的石牆的控制。太多的事情令他思緒紛亂,時間又顯得不夠充裕。他集中注意力,專注於最重要的事,迅速打開南門,讓馬雷基斯的軍隊進城。
阿里斯猛地睜開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昏暗的房間裡,空氣中瀰漫着一種沉重的安靜,只有他急促的呼吸聲迴盪在四周。他的身體被冷汗浸透,薄被緊緊地貼在身上,溼滑的感覺讓他有些不適。
他坐了起來,雙手顫抖地揉搓着臉頰,彷彿想要把夢境的餘溫從腦海中抹去。不知爲何,最近他的夢總是回到那些久遠的時光,回到他年輕時的戰鬥和親人們的身邊。
夢中的場景如此真實,祖父的聲音依然清晰地迴響在他的耳邊,那種溫暖的觸感彷彿還留在肩頭。然而,現實卻是冰冷的,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滿懷鬥志和希望的少年了。他如今身處的世界,已經被歲月和戰爭磨礪得更加殘酷。
阿里斯嘆了口氣,望向窗外。天色還未完全亮,灰濛濛的天空透過窗櫺灑進一絲微弱的光。他不知道爲何這些夢最近頻繁出現在他的腦海,或許是某種預兆,或許是他內心深處對那段過去的懷念。
他站起身,走向窗邊,推開窗戶,冷冽的晨風迎面吹來,帶着冬日的寒意。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冷風驅散心中的煩亂。
但冷風並沒有驅散他的心中的煩亂,他轉身離開窗邊,開始整理自己的衣裝,準備迎接新的一天。
——
馬雷基斯揹着手透過窗戶看着籠罩在鉛灰色的納迦隆德,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想到了阿里斯,想到了第一次見到阿里斯的場景。
那是他返回納迦瑞斯時發生的事情,就像他安排的那樣,收到信息的安納爾家族潛入了安列克,協助他打開了安列克的南門,讓他的軍隊順利長驅直入。
在城牆上,身披鎧甲的他與安納爾家族的家主,他父親的副官、掌旗官艾洛蘭交談着,旁邊還有艾洛蘭的兒子埃斯利爾。很快,他轉過身來,嘴角掛着微笑,看着從塔樓走出的阿里斯。
“阿里斯,我想讓你見一個非常特別的人,這位就是馬雷基斯王子。”埃斯利爾說的同時,手臂繞過兒子的肩膀,將阿里斯拉近。
阿里斯出於本能低下頭行禮,但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他的面容。他俯身拉住阿里斯的手臂,將阿里斯扶起。
“應該行禮的是我,而不是你,我欠你一份無法輕易償還的恩情。”他說完後拂開斗篷,單膝跪地片刻,隨後站起。
“解放納迦瑞斯,我們便兩清了。”阿里斯說道。
“我會履行我承諾的那一部分,莫拉絲的暴政今天就會終結。”埃斯利爾的厲喝被他的笑容和揮手打斷後,他再次轉向阿里斯,神情變得認真起來。
“這位是高貴的依西爾,納迦瑞斯軍隊的指揮官,也是我最信任的副官。”隨後他又把依西爾喊了過來,將依西爾介紹給了安納爾家族的那三位。他能感覺到點頭致意的依西爾顯得有些不安,這讓他不得不拍了拍他副官的肩膀進行安撫。
“恕我失陪,我的母親正在等我,我有筆賬要和我母親算一算。”又客套了一會後,臉上已無任何笑意的他說道。
“兩清了嗎?”從回憶中掙脫出來的馬雷基斯對走過來停在不遠處的希爾西斯問道。
“陛下?”希爾西斯被問懵了,他不知道馬雷基斯在問什麼。
“沒有!”馬雷基斯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打破了周圍的寂靜。他沒有理會陷入茫然的希爾西斯,自顧自地繼續着思考,沉思了片刻後,他的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
他宛如一座移動的堡壘,緩緩走向房間中央,環顧四周,橘紅色的目光犀利且不容置疑。陰冷的空氣在黑塔的中層盤旋,牆壁上嵌着黃金燭臺,火焰微弱地跳動着,映照出石牆上的斑駁陰影。
“你認爲他會喜歡這裡嗎?”馬雷基斯的聲音冷漠,卻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調子。
希爾西斯站在那裡,臉色略顯緊張,他能感覺到馬雷基斯聲音中的質問。但……馬雷基斯之前命令他清理出黑塔的中層和下層區域,沒有給他具體的指示,僅僅告訴他:將來這裡由誰來使用,你心裡應該清楚。
這……
你這……
或許?這一刻希爾西斯福至心靈,或許他應該寫一封信送到克拉卡隆德,讓即將出發的船隊送到艾希瑞爾。
馬雷基斯沒有理會希爾西斯,他緩步走到牆壁邊,手指在上面輕輕劃過,冰冷的石質表面如同他此刻的神情一般毫無溫度。
“他會喜歡這樣的安排嗎?”他低語般重複着自己的問題,彷彿是在自問。
窗外的風呼嘯着,拍打着厚重的石牆,彷彿是在爲這座黑塔的陰冷氣息助勢。塔內迴盪着寒冷的回聲,偶爾有黑守衛移動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增強了這裡的肅殺氛圍。
“不夠,空間是空的,空洞是沒有意義的,你明白嗎?”馬雷基斯回頭望了希爾西斯一眼。
“陛下,我會重新對這些區域進行佈置。”希爾西斯的心中一緊,額頭滲出一絲冷汗。他知道這意味着馬雷基斯對他做出的佈置並不完全滿意,他遲疑片刻,壓低聲音迴應道。
馬雷基斯點了點頭,緩步走向大廳,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中顯得尤爲沉重,他的每一步彷彿都在思考下一步的棋局。這裡的一切都像幾千年以前的樣子,長長的柱廊大廳從大門向內延伸。
地板上是一片巨大的馬賽克圖案,那是一個金色的劍刃,背景是暴雨瀰漫的天空。他始終記得這個圖案,在他童年的時候,他的父親在這裡陪着他。
他記得當時他趴在磚石上,愉快地撫摸着金色的那幾塊瓷磚,他父親坐在一旁,告訴他這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做過的一個夢,一個困擾並鼓動去與惡魔作戰的夢境。
他記得他返回納迦瑞斯,攻破安列克,找他母親算賬的時候,他就從這裡經過。
現在……
“陛下!”艾吉雷瑟從黑暗中出現,躬身說道。
“你們退下吧。”
“到我這兒來。”過了許久,一道聲音在空蕩蕩的大廳內迴響,但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是馬雷基斯說的,而不是莫拉絲。
“你曾經有機會擁有那把劍,但你拒絕了。”莫拉絲的聲音幽幽傳來,她的目光凝視着馬雷基斯,彷彿看穿了馬雷基斯所有的想法與隱秘。
“是的,我拒絕了。而且幾千年前,我們進行過類似的對話,我的母親。你還記得嗎?那時,我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馬雷基斯的聲音沉穩,帶着絲絲倦意和疲憊,但更多的是不滿和質問。
時間的流逝沒有沖淡這種僵局,反而讓母子間的爭論變得如同無盡的循環。
“你父親被那把劍所操縱,它是邪惡的化身,等待着它的下一個宿主。我一直擔心你會步你父親的後塵,成爲它的傀儡。可我很驕傲,你拒絕了它。那需要難得的勇氣,沒有人能真正成爲它的主人。”莫拉絲頓了頓,語氣加重了幾分,“如果你要統治他人,那麼你決不能成爲那把劍的奴隸。它的意志是邪惡的,它會腐蝕你,吞噬你的一切。”
可惜的是,馬雷基斯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然他知道下一個紀元發生了什麼,他一定會對他母親說出的話進行嘲諷。現在,他微微低下頭,緊握着陽炎劍的劍柄,那些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帶着痛苦與失望。
“但你現在,已經被另一把劍所操控了,我的孩子。”莫拉絲的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母親的關愛與統治者的冷酷在她眼中交織。
馬雷基斯知道他的母親在說什麼,他母親所指的並非物質上的劍,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束縛。
“是的,達克烏斯。你拒絕了凱恩之劍的控制,但卻不可避免地捲入了另一場更爲隱蔽的控制。達克烏斯的存在,不是那種粗暴的力量,他的手段更爲細膩、更爲狡詐。他不需要一把劍來操控你,他只需要讓你陷入他的佈局中,成爲他計劃的一部分。而你,儘管清楚這一點,卻仍然難以擺脫。”莫拉絲微微點頭,她的目光如洞察一切般直視着馬雷基斯的內心。
馬雷基斯沉默了片刻,他當然知道達克烏斯的影響力,他一直都知道,那種無形的力量正潛移默化地改變着局勢,甚至讓他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成爲棋局中的一顆棋子。
“想想你現在握着的劍,你是怎麼獲取到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達克烏斯確實深諳操控之道,但我並非不知他的手段,這是一場我不得不參與的博弈。想要實現我的目標,就必須進入棋局,不是嗎?不然呢?”馬雷基斯發出了冷笑,他知道他的母親現在在說什麼,在做什麼。
“或許如此,但我的孩子,你要記住,真正的統治者,永遠不會依賴於別人。你越是依賴外界的力量,便越容易被束縛。那時候,你將無力掙脫。”
“母親,我不得不說,你對達克烏斯的懷疑和偏見已經超出了理性。理性?是的,理性對你而言是寶貴的東西,你從未擁有過。他是我的支持者,他帶來了真正的改變。相比於你……我更願意相信一個實實在在的盟友。”馬雷基斯的眼神愈加冰冷,聲音低沉充滿了不滿。
“你真的認爲他是你的盟友嗎?我的孩子,他並不是出於忠誠或友誼才站在你身邊。他是一個危險的棋手,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對你並沒有忠誠,只有利用。而你,竟然甘願成爲他的棋子!”莫拉絲的目光沒有動搖,依舊堅定而冰冷,臉上的神情似乎帶着淡淡的輕蔑。
“他帶來了力量,帶來了變化。相比你那空洞的話語,他的行爲讓我看到了未來!他的到來讓局勢扭轉,我纔有了真正的機會。我需要他,就像他也需要我一樣!另外,除了他,我還能信任誰?你嗎?我的母親?”怒火漸漸在馬雷基斯的內心燃起,如果是其他人說出這番話還好,但從他的母親口中說出來,就顯得格外刺耳和諷刺了。他咬緊牙關,聲音低沉而壓抑。
“你能掌控他?你一如既往的天真,我的孩子,你還不明白嗎?達克烏斯不是你的工具,他在操縱着你,一點點地把你推向他設計的道路。或許你覺得他帶來了變化,但那些變化並非出自你的意志,而是他早已安排好的棋局。你不過是其中一枚棋子,而你卻對此毫無察覺。”莫拉絲冷冷一笑,眼中帶着不屑與悲憫。
“夠了!我受夠了你的懷疑和詆譭!你永遠看不到我的努力,永遠覺得我做得不夠好,永遠覺得我做的不對!但現實是,達克烏斯讓我看到了希望,而你卻只會給我帶來困惑和無盡的懷疑,過去,現在,以及未來!”馬雷基斯的怒火徹底點燃,他猛地邁步向前,語氣裡充滿了壓抑的憤怒。
“我的孩子,我只是想讓你看清真相。你以爲你是在掌控局面,實則你已經被掌控。不要忘記,你的父親也是如此,他以爲自己掌控了一切,最終卻成爲了凱恩的奴隸。你,難道要重複他的命運?”莫拉絲沒有退讓,面對兒子的咆哮,她依然冷靜而堅決。
馬雷基斯的胸口起伏不定,橘紅色的目光燃燒了起來,他的鐵手緊握成鐵拳。
此刻的他無法再壓抑住內心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