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佩諾拉豎起耳朵聆聽着,盤跚地行走着,試圖超越自己心跳的喧囂。行走片刻後,她將耳朵緊貼在牆壁上屏息傾聽。
然而,什麼都沒有。
她告訴自己,那些聲音不是因爲她的思想所產生,她之前確實聽到了一些聲音。她將左手貼在牆上,喘息着,她之所以沒將背靠在牆上是因爲她的背後揹着兩把細長的雙刀,而她的腰間掛着塗滿毒藥的匕首。
藥劑、毒藥和詛咒可以使脆弱之人痛苦萬分,但對她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她,涅佩諾拉是死亡魔女,是凱恩教派的高階祭司,負責守護着凱恩的秘密。
當戈隆德的防禦體系出現缺口後,她跟隨着赫莉本殺入戈隆德。一開始非常的順利,那些舉着盾牌試圖抵抗的北佬在她看來就像一羣手無寸鐵的孩子,那些野獸人更是一羣待宰的羔羊,但隨着深入,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
一隊身披重甲、手持利斧的恐虐戰幫衝了出來,將她衝散了。
喘息片刻後,她開始沿着她逃跑的路徑返回,她要與巫靈們匯合,與赫莉本匯合。爲了找到回去的路,她數着自己的腳步,並以此作爲對抗耳邊低語的防禦。
“來吧,學會歡愉吧,小傢伙。看看我們的美麗,認識到自己在這世界中的位置。看看祂賜予我們的力量、美貌與知識,這種歡愉……啊……”
“來吧,來我們這裡,擁有……擁有愛,擁有被愛……”
當涅佩諾拉回過神來時,已經停下了腳步,雙手垂在身側,臉上掛着的淚痕破壞了眼影。顫抖的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凱恩的形象置於心間,凱恩的形象在那些誘惑中搖曳着,而她自己也在那些誘惑中顫慄,但她仍然堅定地支撐着。
她擦去臉上的淚水,重新伸出手觸摸到牆壁,此時牆壁帶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邁步前行,笑聲在通道中迴盪,前後同時響起,但她仍舊繼續前行。
“凱恩已經不再愛你了……剛纔,祂放棄你了,沒有對你伸出援手。”
涅佩諾拉再次停下,這次拔出了她背後的雙刀,她能察覺到,這次是一道聲音,一道真真實實的聲音,而非潛入她意識中的思維。
“凱恩怎麼會愛一個扭曲、破碎的小東西呢?”
儘管這話語充滿了殘酷,但聲音本身卻是完美的,低沉而誘人,讓人無法抗拒,甚至一切都是那麼的合情合理。
“我們可以告訴你,如何讓凱恩再次愛上你。”
另一道聲音出現了,似乎從涅佩諾拉背後傳來,她猛然轉身,盲目地揮刀劈去。
“其實你已經知道如何讓凱恩回心轉意,對嗎?”
第一道聲音再次響起,涅佩諾拉再次轉身,這次是向前猛刺。在攻擊的一瞬間,往日的優雅都不復存在了,她失去了對牆壁的接觸,踉蹌地向左倒去,直到撞到牆壁才停下腳步。
“你只需要說出祂的名字……”
第三道聲音出現了,涅佩諾拉感覺到不可思議,因爲這道聲音出現在她的頭頂。她向上揮刀,這次與前兩次一樣,她揮空了,沒有任何存在出現在那裡。
四周再次響起一陣笑聲,笑聲在通道中來回迴盪。
“說出祂的名字,說出祂的名字,祂的名字……”
“凱恩!”
涅佩諾拉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尖叫的同時手握雙刀做好準備。
“色孽……”一道嘶嘶作響的低語從前方傳來。
“歡愉……”從頭頂傳來。
“投降……”從背後傳來。
“永不!”
涅佩諾拉低聲說道,進入戰鬥狀態的她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受傷的她慢慢得掌握了節奏,速度逐漸加快,最終她奔跑起來。她縱身一躍,輕鬆越過了深坑,在飛越時,她低頭瞥了一眼,但那裡空無一物。無論那些存在在哪,都不在下面。
她盡力了,她之前受傷了,她跌倒了。在落地的一瞬間,她倒在了地上,但她沒趴在地上,而是馬上從地上爬起。然而,她再也無法跑起來了,之前的一系列動作,撕裂了她與戰幫戰鬥時出現的傷口。她扶着牆壁,喘息着,緩慢行走着,試圖讓自己謹慎、專注,讓自己忽視那些滑入耳朵、扭曲心智的持續低語。
前方隱約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在那個東西動的一瞬間,她隱約捕捉到了,一雙蒼白光滑的肢體滑入了拐角?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隨即小心地接近岔口。
儘管她謹小慎微,但四周的牆壁還是將她緩慢的呼吸聲迴盪回來。然而她知道,剛纔沒有看錯,因爲她聽到前方傳來殼甲摩擦岩石的聲音。
當她咬着牙,滑步出現時,兩條新通道如同黑暗王子的眼睛般注視着她,帶着誘惑與評判的意味,向她招手,向她提出選擇。
右邊通道飄來一絲微風,帶着前往地表的承諾:自由,生命。而左邊通道通向死亡,或者狂歡般的屈服。
她在岔路口前停下,緩慢地呼吸着,張開嘴讓空氣觸碰她的上顎。她能聞到空氣中……有某種東西?一股麝香,一種氣味。微弱卻難以忽視,那是蓬勃生命的氣息,她露出了微笑,將空氣深深吸入,她幾乎能感覺到這氣息從她的肺部傳至全身,帶來令她迷醉的刺痛感。
笑聲從她的嘴中出現,但很快嘎然而止,她的眼睛突然睜大,露出恐懼的神色。她立刻明白了真相,慌亂地用拿着劍的手抓住掛在腰帶上的染血絲巾,她用力將絲巾蓋住口鼻,憋住呼吸直到絲巾固定後才大口吐出空氣。
“愚蠢,愚蠢。”她對毒藥和麻醉劑瞭如指掌,也清楚麝香氣味、味道及其效果,她低聲咒罵着自己。
“沒錯。”
聽到聲音的涅佩諾拉向後跳開,遠離通道的岔口,當她跳開的一瞬間,一道美麗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中。那雙生動的綠色眼睛,透着天真無邪的喜悅,目光充滿吸引力,牽引着她不由自主地向這個存在靠近。身影有着蜂蜜般的褐色肌膚,滿頭漆黑的捲髮隨意而又勾魂地垂落,覆蓋在眉頭上,彷彿刻意勾畫出的誘惑。
如此美麗,如此貪婪,如此完美。
“爲了凱恩,閉上眼睛。”
涅佩諾拉低聲提醒着自己,閉上眼的她猛地發起攻擊,向着她最後看見魅魔侍女的位置斬去,揮動的刀刃劃出寬廣的弧線,以防怪物移動位置。
怪物沒有動,或者說沒有移動得足夠遠。
她知道這次命中了,一聲尖叫隨之響起,炙熱的液體噴濺在她的手和手臂上,這種無瑕肉體被刀刃劈開的榮耀感讓她充滿了戰意。
她睜開眼,看清了她的對手。她的攻擊將怪物的腹部切開,疼痛使怪物失去了僞裝。
怪物露出了真實的面貌,利爪、獠牙,以及長得不可思議的大嘴,一簇蓬亂的頭髮如鬃毛般豎起,眼睛大得不自然,黑得毫無憐憫,透着徹底的瘋狂。它的皮膚上纏繞着會動的紋身,在黑暗中扭曲、騰挪,試圖吸引精靈的目光並迷惑。
然而,涅佩諾拉避開了這些詭異的圖案,只用餘光觀察着。當魅魔侍女的利爪襲向她時,她迅速揮刀擋住,將刃鋒深深刺入怪物手肘內側,令其污血噴涌,再次發出尖銳的嚎叫。
她反手揮舞刀刃,向着魅魔侍女未被保護的喉嚨掃去。但就在此刻,一股感官衝擊襲來,觸覺、嗅覺以及一種無法言說的自我渺小感,彷彿由無數失敗和缺陷化成的實質壓在了她的肩上。
精靈的這一擊因此遲緩了,被魅魔侍女閃身躲過,同時它那帶着黑色彎爪的手臂揮動了,抓向涅佩諾拉的上臂,沿着手臂,撕開了精靈的臉頰,鮮血淋漓。
涅佩諾拉發出一聲憤怒而痛苦的吼叫,帶着血液、憤怒與羞恥。她的心智幾乎崩潰,無法承受感官的重擊,然而,訓練了數十年的身體沒有停下,戰鬥的本能取代了思考。
她躍起,一腳踩在魅魔侍女的膝蓋上,用力躍起,將刀刃全力劈下。
魅魔侍女的手臂被齊肩砍斷,掉落在通道地面。
她後翻拉開距離,落地時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但她最終還是支撐了身形,擺出了戰鬥姿態,沒讓自己摔倒。
魅魔侍女尖叫着,這一次是純粹的痛苦尖叫,是沒有任何干擾或迷惑精靈感官的尖叫。在聲音震顫着周圍牆壁的同時,留下斷臂和滴落污血的它轉身逃入通道。
臉頰與肩膀的傷口如泉涌般流血,涅佩諾拉像發瘋了一樣,拼命追趕着,這些疼痛比不上她的憤怒與復仇的渴望。
追擊持續着,她沿着牆壁和地面上的污血痕跡追蹤,同時她自己的血液也在留下痕跡。之前戴在臉上的絲巾被利爪撕裂,鮮血沿着她那赫裸的皮膚滑落,染紅了她的胸膛,似乎永無止境。但她無視了這一切,戰鬥的狂喜與勝利的喜悅在她血管中沸騰,每一滴失去的血液都化爲憤怒與對接下來的戰鬥的暗涌快感。
然而,她的步伐還是逐漸慢了下來。她知道自己受傷了,而那個怪物即使受傷了,速度仍然很快,她追不上那個怪物。她應該休息,恢復體力,然後沿着偶爾吹來的新鮮空氣找到回到地表的路,與巫靈們匯合。
不可能贏,應該逃跑,保住性命,直到多年後帶着臉上的傷疤恥辱地死去。
涅佩諾拉對這些外來、虛假的想法咆哮,試圖加快步伐,但她感覺自己像是在沙地上奔跑。
通道的坡度開始上升,耳中的轟鳴聲遠不止氣喘與心跳那麼簡單,一股寒風打在她的臉上,吹動她的頭髮,風中帶着溼鹹的味道。然而,減慢她速度的不僅是坡度與風,而是一種壓力和重壓,伴隨着腳步的減緩,敲打着她的心:停下,休息,坐下,處理傷口。
片刻後,她調整了步伐,低着頭疲憊地跋涉,而她追逐的魅魔侍女早已不知所蹤。她確實應該停下來休息?爲什麼不呢?這樣做又有什麼害處呢?
最後的念頭讓她猛然警覺,她嗤笑一聲後,停了下來,閉上眼睛,讓黑暗包圍她。她試着不去思考,讓身體代替她脆弱且容易受操控的心智與感官,去感知周圍的一切。
渴,好渴,累,想吃東西,而且還需要處理傷口。
她感覺身心俱疲,疲憊得不確定這個念頭是她自己的,還是來自外來的誘惑。她回憶起自己所走過的路、跨越的深坑、那道狹窄裂縫,以及通道的岔口及其潛伏的埋伏點。
她想離開這裡,找到出去的路。
“嗨……”
一道聲音,將涅佩諾拉從思考中拉回了現實。
“既蒼白又破碎的存在,去死吧,因爲你無法苟活下去。現在就去死,結束這一切吧。痛苦……折磨……再也無法足夠優秀,再也不配得到凱恩的愛。死吧,小傢伙。現在就死。”
身影完美的面龐因悲傷而扭曲,它的手從精靈的臉頰上垂下,低聲說道。
涅佩諾拉胸口爆發出一聲哽咽,那是心碎成再也無法修復的碎片的聲音,她跪着向前搖晃,重心搖搖欲墜。淚水中的鹽分灼燒着她傷口的裂口,這種清晰的疼痛傳遞了一個警告,讓她猛然清醒。
“什麼?”她再次看向那身影,嘗試着,說着。
魅魔侍女尖聲朝精靈嘶喊,利爪朝涅佩諾拉猛刺而來。
精靈用前臂招架,本能的防禦動作完全不需要一個被痛苦、被迷惑、被病態般折磨的頭腦去思考。魅魔侍女再次猛刺,她再次擋開。她的意識逐漸清晰,掙扎着從自我厭惡和自我懷疑編織的網絡中脫身。
“不,不,你不能擁有我。”她低吼道。
“去死!”魅魔侍女發出一陣瘋狂刺耳的笑聲,刺穿涅佩諾拉的耳膜。
“死?”涅佩諾拉朝魅魔侍女撲去,雙臂緊緊環繞住怪物。她咆哮着,一口咬向怪物的喉嚨,撕下一塊肉。怪物的體液涌入她的嘴裡,灑滿她的臉。
魅魔侍女試圖尖叫,但發不出聲,試圖掙扎……
“你先死!”涅佩諾拉拔出匕首,狠狠刺入怪物的頸側。
魅魔侍女不再尖叫,只是發出含混的嗚咽聲,紅光從匕首中迸發,沿着它的血管和動脈迅速蔓延,快得比思想更快。
“毀滅終結毀滅,生命不在我身邊存留,生命不在我經過之地迴歸,燃盡混沌之血!讚美凱恩!”
涅佩諾拉抽出匕首,放開了怪物的屍體,看着怪物的屍體。她忍受着傷口的疼痛,身體因腎上腺素、恐懼和怒火而顫抖,心中充斥着對鮮血的渴望和對殺戮的喜悅。
“還有兩個!”
她行走着,呢喃着,她知道還有兩個,兩個在黑暗中低語和嘆息的怪物,兩個美貌永遠不會像她那樣被毀壞,身體永遠不會因缺水、缺食或傷病而失靈的敵人。兩個對於它們的主宰擁有至高忠誠、絕不被質疑的敵人。
“說出祂的名字,投降,說出祂的名字……”
“凱恩!”
當她行走時,腦海中的聲音就像她的脈搏一樣無休無止地敲擊着她。當她再也無法忍受時,她會顫抖地低聲回答,但這隻會換來對方狡黠、不屑的笑聲,敵人在黑暗中驅趕着她,總是遠遠地,永遠觸不可及。
“凱恩會讓你變得美麗嗎?”
“凱恩會給你從未想象過的快樂嗎?”
“說出來,祂的名字。”
涅佩諾拉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右手用力按壓着臉上結痂的傷口。當傷口破裂時,腐敗的臭氣和滾燙的膿液滲透到掌心,讓她噁心得幾乎作嘔。她在心中瘋狂呼喚謀殺之神的名字,而她的嘴和舌頭卻在構造愉悅之神的名字。
“凱恩幫不了你。”
“凱恩不在乎你。”
“說出祂的名字!”
“說出來!”
“說出來!”
突然間,涅佩諾拉再次聞到了麝香的氣味,她將受傷的手指塞進嘴裡,用力咬下,讓想要開口的衝動化作一陣刺骨的疼痛。但她還是無法抵擋那股奇特的味道,幸福感開始侵蝕她破碎的意志,麻痹了她手、臉、肩膀和肋骨的疼痛。
她屏住呼吸,將手指從嘴裡抽出。她悄無聲息地從鞘中拔出武器,緩緩站起。
“投降吧。”
“加入我們……”
“愛人,做夢。”
“呼吸,說出祂的名字。”
涅佩諾拉的肺如火般灼燒,但她不敢呼吸。她一手緊握刀柄,另一手將嘴捂得嚴嚴實實,下一秒,她動了,她捕捉到了怪物的位置,她微眯着眼,揮動武器,劃開了怪物的肚子。
魅魔侍女在察覺自己死之前,甚至未能發出哀鳴,其迷人的僞裝瞬間消失。
涅佩諾拉清楚地看見怪物的醜陋真身,以及劃開的肚子中涌出的惡臭腸子。觀察只持續了半秒,一道風聲呼嘯而來,另一隻魅魔侍女的利爪命中她的背部,刺入她的肩胛骨,燒灼般的疼痛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試圖離開怪物的攻擊範圍,但臂展更長的怪物比她更快。她的靴子被刺穿,怪物那鋒利的爪子劃破了她的小腿,她痛叫一聲,摔倒在地上。
當她的臉即將觸及到地面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接住了,魅魔侍女抱住了她,就像抱着一個孩子般將她攬在懷中。
涅佩諾拉看向怪物的臉,完美、冰冷、熾熱,那雙眼睛讓她幾乎甘願沉淪。
“說出祂的名字,小傢伙,向愉悅之主獻上你的一切,我或許會饒你一命。”魅魔侍女低聲說的同時,手輕撫過涅佩諾拉的頭髮。
“我是凱恩的新娘!”
涅佩諾拉開口,同時刺出匕首。
魅魔侍女一巴掌拍掉了她的武器,匕首叮噹作響,滾落在地上。她看着匕首,看着匕首滾到另一隻以死的魅魔侍女旁,一抹可怕的悲傷掠過它的臉龐。
“對不起。”眼淚刺痛了涅佩諾拉的眼眶,羞愧堵住了她的喉嚨。她對抱着她的華美生物低語,又對之前她殺死的那隻魅魔侍女低語。
“我真的很抱歉。”她將臉埋進魅魔侍女的肩膀嗚咽着,抽泣間吸入了怪物皮膚上那令人沉迷的麝香氣味。羞恥感涌上心頭,因爲她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像這生物般完美、忠誠、技藝精湛。
“說出祂的名字,你最愛的人是誰?”魅魔侍女再次用低沉的聲音命令。
“凱恩。”
涅佩諾拉哀求地回答,魅魔侍女的利爪輕輕劃過她未受傷的臉頰,移向她的喉嚨。
“凱恩!”
她知道這是她生命中最後一次發聲,於是傾盡心力。
“不,我的小傢伙,不是凱恩。是誰?深吸一口氣,告訴我,說出祂的名字。”魅魔侍女糾正着,利爪稍稍用力,壓着未刺破皮膚。
“我不配,不配你,不配祂們中的任何一個。”魅魔侍女的皮膚散發着香氣,比麝香還要令人沉醉,涅佩諾拉將臉埋入其中,哭泣着。
“你的確不配,直到你說出祂的名字,你愛誰?誰是你最愛之人?”
那個名字就在那裡,在涅佩諾拉的舌尖上,像氣泡般翻涌,溫暖如鮮血。她的心開始向祂靠近,她的靈魂渴望向祂傾訴。
“愉悅之主。”
更多的淚水劃過她的面頰,魅魔侍女如哄嬰兒般安撫着她。
“說出祂的名字。”
她能感受到魅魔侍女如飲美酒般吸食她的絕望,怪物那纖細的身軀微微顫抖,享受着她的痛苦。怪物加緊了懷抱,切斷她的呼吸,她肩上的傷口如烈火般重新燃燒。
“嗯?”
隨着魅魔侍女不斷的品味、吸食,皮膚散發出的麝香味越發濃郁。它輕聲哼吟,又一次用力擠壓,帶來劇痛,讓精靈發出一聲嘶啞而斷斷續續的呻吟。
痛苦加劇了,涅佩諾拉想要放棄,放棄抵抗,臣服於怪物及怪物的命令。
“說出祂的名字。”
“說出祂的名字。”
“你將知曉享樂之主和祂的信徒所有的極樂。”
“放開我……”涅佩諾拉的肋骨在魅魔侍女的擁抱中咯咯作響,她掙扎着,“放開我,讓我喘口氣,我會說出你想要的一切。”
“你在撒謊嗎,小傢伙?”魅魔侍女稍微後仰了一些,直視着涅佩諾拉的臉。
涅佩諾拉搖了搖頭,沒有出聲。
“愉悅與力量、不朽與美麗等待着你,一切痛苦都將化爲快感。你所需要做的只是背叛凱恩,將自己獻給祂。向黑暗王子獻上你的心,說出祂的名字。”
“會的,會的。”
涅佩諾拉低聲呢喃着,現在的她,破碎不堪,傷痕累累,只想讓一切結束,她太累了……
魅魔侍女將涅佩諾拉抱緊在胸前,一把將精靈背上的武器扯下,然後用力擲向黑暗,遠遠飛出了精靈所能觸及範圍,伴隨着清脆的撞擊聲消失在通道的黑暗深處,它將精靈放在了地上。
“說出祂的名字。”
此刻,魅魔侍女的臉因興奮而扭曲,然而依舊美麗無暇。相比之下,涅佩諾拉覺得自己如同一條蠕蟲。
魅魔侍女的一切,正是她從信仰凱恩中期望得到卻從未擁有的。
魅魔侍女就是一切,而色孽使之成爲一切。
魅魔侍女是黑暗王子意志的完美化身。
涅佩諾拉只要投降,說出那個名字,就能獲得一切。
她的雙腿一軟,跪倒在石地上,像是在朝拜一般。也許,這確實是朝拜,但她的手指抓撓着地面,尋找着什麼,直到找到,同時她的目光緊緊盯着魅魔侍女。
“說出祂的名字,說出祂的名字。墮落、新生、愛與被愛。說出來,說出來!”
魅魔侍女歪了歪頭,像一隻鳥兒般靈活,它那優雅、修長的雙手在身前擡起。
那個名字在涅佩諾拉的血液中跳動,在她的心中、腦海中迴盪,像情人的觸碰一般在她的肌膚上流轉。那個名字侵蝕着她最後殘存的意志,吞噬着她對凱恩的信仰,她的神,她的主。
色孽。
色孽。
色孽。
涅佩諾拉的信仰懸於一線,那是一根由習慣、藥劑、忠誠,以及數十年虔誠敬拜所織成的脆弱細絲。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雙腳像被無形的力量牽引,機械地邁出,開始了儀式性的劍舞起步動作。
魅魔侍女低聲吟唱着,聲音如同浸透毒液的絲線,纏繞着每一寸空氣,散發着難以抗拒的誘惑之力。
這力量如潮水般涌向涅佩諾拉,將那最後的信仰之絲一點點拉扯至崩斷。她的胃中翻涌着一個名字,一種古老而危險的力量在體內涌動,衝上胸膛,彷彿熾熱的火焰點燃了她的內心。那是一種甜美而灼燒的感覺,令她恍然發現自己竟然喜歡這種痛苦,甚至渴望更多。
這股力量衝向喉嚨,信仰的最後殘餘開始崩解……
涅佩諾拉張開嘴,準備發聲,那聲音將是對信仰的背叛,是對誘惑的屈服。
魅魔侍女察覺到勝利在即,尖嘯着發出一聲興奮的狂笑,迴盪在空蕩的通道中。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涅佩諾拉的眼中燃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決絕。她怒吼一聲,猛地伸手抓住自己的舌頭,毫不猶豫地用匕首狠狠地將其割下。血液如噴泉般從她的口中涌出,濃烈的鐵鏽味充滿了整個口腔,撕裂般的劇痛從喉嚨直衝大腦,炸裂開來,她的臉因劇痛而扭曲,但卻透着一種殘酷的堅定。
魅魔侍女先是愣住了,隨即發出刺耳的笑聲,爲眼前的痛苦景象而狂喜,爲涅佩諾拉的劇烈掙扎而陶醉,爲其中的極樂顫慄不已。魅惑的光芒在這一刻驟然消散,她完美無瑕的容貌瞬間扭曲,肌膚變得灰暗粗糙,雙手變成佈滿利爪的怪物之爪。
涅佩諾拉用盡全力,將那割下的舌頭甩向魅魔侍女,隨後如猛獸般撲了過去。她全力撞擊魅魔侍女的胸膛,整個人壓了上去,匕首迅速刺入怪物的肩膀,拔出,再次刺入胸膛和頸部。每一刺都帶着狂怒與絕望,帶着對自己的救贖和對怪物的詛咒。
魅魔侍女痛苦地尖叫,利爪瘋狂撕扯涅佩諾拉的後背,將劍鞘、揹帶與皮肉一併撕裂,甚至割裂了肌肉。鮮血飛濺而出,但涅佩諾拉沒有退縮,反而像騎在一匹瘋狂掙扎的戰馬上一樣,用盡全身的力量壓制着它,每一次匕首的刺入,都帶着不屈的意志。
鮮血從魅魔侍女的身體和涅佩諾拉的胸膛中流出,逐漸將二者交織成一片血污。
魅魔侍女向後翻倒,掙扎着試圖將精靈甩開,但涅佩諾拉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壓住它,匕首一次次刺下,帶着摧毀一切的決然。
當怪物的叫聲漸漸微弱,最終完全停止,身體不再抽搐時,涅佩諾拉仍未停手。匕首一次又一次刺下,直至再也無法刺入任何尚存生命的東西,血泊中,她的動作逐漸緩慢,帶着某種機械的執拗。
魔法的光輝消散了,魅惑的低語隨之歸於沉寂,空氣中只剩下鮮血的腥甜與她低沉的啜泣。
淚水和血液從她的臉頰滑落,滴在滿是裂痕的匕首上。她的身體傷痕累累,有着十餘處傷口,而她口中涌出的鮮血與唾液混雜,灑落在破碎的地面。她顫抖着,像一具被拋棄的殘軀,最終癱倒在已經被毀壞的怪物之上。她的胸膛劇烈起伏,像是要將最後一絲力氣也榨乾,雙眼因疼痛與疲憊而渙散,卻依舊燃燒着頑強的光芒。
“凱恩。”
她在心中無聲地呼喚着,她的嘴已無法發聲,但意志未曾熄滅。
“涅佩諾拉?”
時間似乎在黑暗中靜止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隨着一聲朦朧的呼喚,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涅佩諾拉睜開了佈滿血絲的雙眼。
遠處的黑暗中,一道模糊的身影顯現,隨即陰影開始扭曲。那身影以一種令人不安的速度來回穿梭,彷彿與黑暗融爲一體。下一秒,身影如同一柄暗影的利刃,驟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個披着漆黑斗篷的身影,兜帽低垂,遮住了半張面孔。斗篷垂下,掩蓋住大部分身體,唯有右手裸露在外,握着一把半米長、形狀奇特的武器。這武器形似砍刀,卻帶着某種不祥的曲線,刀鋒泛着冷光,宛如吞噬光線的深淵,不存在這個世界中,而是在另一個維度。
涅佩諾拉從未見過這種武器,但她的戰鬥本能告訴她,這近在咫尺的身影,危險得令人窒息。
“涅佩諾拉?”
身影站了片刻,隨即緩緩蹲下,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目光直視着奄奄一息的死亡魔女。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遲疑與探尋,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唏噓。
“很高興,見到你,自我介紹下,我叫雷恩,雷恩·塔凱亞。你爲什麼會在這裡?爲了找到你,浪費了我很多時間。我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還有任務,而你,也似乎不能說話了?所以……”
身影后退了一步,自我介紹着,介紹完後,那把可怕的武器動了起來,閃爍的刀光切開了維度,劃破了黑暗。
“再見,『無舌者』涅佩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