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生打車趕到僑邦醫院後,給‘內科大總管’發信息。
“我已經到了僑邦急診科,請問患者在哪?”
真不敢想像,一整棟大樓都是急診中心。
僑邦醫院的實力不僅體現在每年成功診治的疑難病例、危重病例上,也在醫院規模上體現出來了。
就連人民醫院都不敢這麼霸氣。
對於這種頂級大醫院來說,在寸土寸金的離江市拿地建一棟樓不算什麼難事。
畢竟它的年收入據說超過兩百億。
李敬生的陽光診所與僑邦醫院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小不點。不過他有他的優勢,也沒必要與人家比體量。
“馬上過來接你!”
內科大總管回信息倒是很快。
過了片刻功夫,一名地中海髮型的老年男人匆匆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眼神相當兇惡。
“是內科大總管嗎?”
李敬生試着詢問這名老年男子。
按道理,趙老闆應該陪着一起過來的。
畢竟是他請李敬生幫忙。
理應陪同。
但是趙老闆這人一向老奸巨猾,這種爛事情,他找人幫忙可以,卻不會往上湊。
應該是故意躲着不來。
想想也對,他與李敬生不同。內科大總管是趙老闆的恩人,關係匪淺。
如果趙老闆跟着一起來,萬一有什麼事,他管還是不管?
不管的話,內科大總管以後與他的關係肯定會變得生疏。要是管吧,那就惹了爛事上身。
李敬生不同,過來幫忙是情份,幫不了,轉身就可以走。
“是我是我!這麼晚還過來幫忙會診,萬分感謝!”
老年男子看上去應該在六十歲左右。
可能這幾天被家屬一直各種威脅和辱罵,身心俱疲。在這種巨大的思想壓力下,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可想而知。
能夠堅持沒倒下已經算是很堅強了。
只是滿臉的憔悴卻怎麼也掩不住,眼角、額頭等處的皺紋更是極爲明顯。眼袋非常大,還有嚴重的黑眼圈。
笑起來讓人發瘮,感覺就像殭屍片裡的殭屍強行擠出一點笑容。
“哦,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紹兵。這位是那個小女孩的父親。”
老年男子趕緊介紹了下自己的身份。
擔心李敬生不知深淺,順帶着把那個目光兇惡的青年男子身份也給介紹了一下。
其實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李敬生在城南老街開診所,要是這點眼力勁都沒有,早就玩不下去了。
“這就是你請來的所謂專家?”
患者的父親用極度不滿的語氣質問老者。
“糾正一下,我不是什麼專家。就只是聽說了這位紹醫生的事情後,出於同情,過來盡一份微薄之力。能幫着把病因查出來那是最好。”
李敬生看向家屬,一臉正色的說道。
“這麼年輕,不是大學裡面的學生吧?拿我女兒當小白鼠,我可堅決不答應。”
家屬仍然透着強烈的不滿。
“您說笑了,我已經工作好幾年了。而且只是過來會診,不會對你的女兒造成任何傷害。”李敬生應付這種家屬很輕鬆。
這種家屬其實並不屬於難纏的類型。
他只是因爲女兒一個小感冒被醫生治療後變成了神經病,所以對醫生充滿不信任與憤怒。
“紹醫生,先帶我去看看患者吧!孩子現在能進行正常交流嗎?”
“交流有點困難。”
紹兵有些發怵的瞄了一眼身後跟着的家屬。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急診科接診大廳內。
只見一張能推動的平板牀上躺着個五歲大的小女孩,一名二十七八歲的女子守在旁邊,表情悲痛,充滿了擔憂。
瞧這情形,多半是孩子的媽媽。
“就是這個小姑娘,目前主要症狀是嘔吐、噁心、譫妄,面部好像有點僵硬,沒辦法流露出表情。哪怕是痛苦時,她的面部表情也不明顯。”
紹兵給李敬生主要介紹了一下患者的情況。
患者躺在急診的接診大廳內,這說明根本沒有被收治。
接診大廳內還有不少這種類似的病人。
要麼在排隊等着候診,要麼只能租一張這種帶四個滑輪的臨時平板牀,讓患者躺在上面。
萬一有突發情況,就在醫院內,醫護們還不至於見死不救。
肯定會給予一些急救措施。
李敬生也去過人民醫院,與僑邦醫院的冷酷無情比起來,人民醫院算是有溫度多了。
雖說也有不願意收治入院的病人,但是沒有這麼多。
而且多少會有專門的醫護人員巡察一下,爲患者提供必要的幫助與支持治療。
僑邦醫院的急診大廳內,能明顯感受到部分患者被醫護們漠視。
要麼是治不了的,勸患者去別的醫院診治,患者不肯。
要麼是患者沒錢交住院費。
要麼是病情不明顯,沒辦法予以確認。
總之各種各樣的原因都有。這部分被漠視的病人數量有點多。
這與醫院的規章制度,以及收治標準有關係。
“小朋友,吃晚飯了嗎?”
李敬生溫和的與小女孩打招呼。
“吃了一點,但是全吐掉了。”
女孩的媽媽在旁邊回答道。
“如果吃不了東西的話,還是要讓醫院輸點葡萄糖營養液支持一下才行啊!孩子這麼小,多可憐呀!”
李敬生既是對家屬說的,也是對紹兵醫生說的。
紹兵以前雖然是僑邦醫院的著名醫生,現在卻連一個住院資格都弄不到。也不知道是他以前混得差,還是他以前的同事太過冷漠無情。
“有給孩子輸營養液支持!目前這邊已經想辦法排查了多種病因,系統性紅斑狼瘡、梅毒、纖維肌痛綜合徵、鼠咬熱,都已經基本排除。正在篩查結核病,明天應該能出結果。”
紹兵對李敬生說道。
看來讓孩子在這裡呆着,醫院方面倒也不是什麼都沒做。
只是按照醫院的規定,沒辦法收治住院。
主要是沒有哪個醫生敢輕易接手。
能在僑邦醫院找一份醫生的工作非常不容易,相當於千軍萬馬中殺過來的。萬一因爲一時的善心,把工作弄丟了,這個損失是任何一位醫生都不願意承受的結果。
能理解。
李敬生伸手摸了一下小女孩的額頭。
“有點燙啊!體溫應該是發熱吧?”
“對,37.5度左右徘徊。”
紹兵點頭確認。
“孩子的媽媽,我能給她檢查一下淋巴結嗎?”
李敬生徵詢孩子媽媽的意見。
孩子的父親有點兇惡,很不好說話的樣子,還是別問他好了。
孩子的媽媽轉頭看向丈夫。
得了丈夫的同意後,才答應道。
“可以。還請小心一點,別弄疼了孩子。”
“我會小心的。”
李敬生點頭答應着,開始檢查小女孩的淋巴結。
主要是脖子、腋下。
“她的淋巴結有點腫大啊!脖子強直現象也挺嚴重。”
李敬生的眉頭微皺,他還發現小女孩的脖子後面有一個紅色斑點。記得本來在臉上有紅色斑點的,現在卻看不到了。
至於身體的其它地方,看孩子父親那冰冷的眼神,還是別給她檢查身體的胸腹部位好了。
李敬生檢查完畢,走到便民臺,擠了一點消毒液淨手。
誰也不知道小女孩是什麼病,雖說梅毒排除了,但是出於醫生的習慣,給患者檢查完,一般都會擠點消毒液淨手。
“孩子平時是誰帶呢?”
李敬生檢查完畢,心中已經有了幾個疑點。
紅斑仍然被他當成最大的診斷突破方向。
“平時都是我和她爸爸帶在身邊。”
“孩子出現異常是在一週前嗎?”
“對!”
“我的意思是,在兩週以前,甚至是一兩個月前,有出現過異常沒有?”
李敬生問道。
“這個……平時倒也沒什麼異常。就只有一次我們帶她回老家看爺爺奶奶,住了兩天的樣子。回來後,孩子總說身體癢。我幫她檢查後,發現小腿這個位置,還有脖子這個位置有兩個紅色小包,像是被蚊子咬的。孩子的爺爺奶奶住在山區嘛,蚊蟲可能有點多。”
她仔細想了一會後,提供了一個新的線索。
李敬生點點頭。
孩子的爸爸在旁邊聽了後,卻有些不高興道“都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情了,被蚊子咬兩個小包,有什麼關係?我小時候還天天被咬呢!”
“我們當醫生的只是詢問一下過往病史,並不代表以這個來作爲重要的診斷依據,您不用這樣。再說了,我相信您一定希望我們能把孩子的病因早點查出來,把人給治好,對不對?”
李敬生覺得孩子的父親思想有點偏激和執拗。
也不說好與壞,至少這種思想容易走極端。
“紹醫生,剛纔你也聽到了,孩子在一個月前被叮咬過,現在出現了發熱、淋巴結腫大、噁心、嘔吐等症狀,你看是不是排查一下恙蟲病?”
李敬生的腦子裡冒出一個疾病。
孩子各方面的症狀、病史都與恙蟲病有很多相符之處。
這個病潛伏期短則五六天,慢則二十天以上。
“我也想到了這個病,馬上想辦法讓醫院排查一下。”
紹兵的內科功底應該挺紮實。
經驗豐富。
聽了患者母親的描述後,與李敬生想到一塊去了。
“難道我女兒的病真的與蚊子叮咬有關係?恙蟲病是什麼病?”
孩子的父親聽到兩個醫生一致想到了恙蟲病,不由立刻湊過來詢問情況。
看得出來,他對女兒的病情其實很關心。
“恙蟲病不是蚊子叮咬,而是老鼠等動物身上攜帶的恙蟎幼蟲咬傷後,出現的一種急性傳染病。潛伏期慢的,差不多正好是二十多天,接近一個月的樣子。所以我覺得很有必要排查一下此病的可能。”
李敬生對患者耐心的解釋。
“看來紹兵請你過來幫忙倒也不是隨便請的。你還是有點本事嘛。”
男子對李敬生不由高看了幾眼。
只是說話的語氣中,仍然有些自大與驕狂的味道。
一個普通人,其實是不應該與醫生這麼說話的。
想要成爲一名合格的正規醫生,至少需要苦讀五年以上的醫學專業。
很多人都是苦讀七八年,甚至更久。
然後還要到醫院接受二次規培,大院通常要求三年左右。
只有通過重重考試與考覈,才能夠拿到執醫證、規培結業證、畢業證等資質證書。
小女孩的爸爸在醫學領域,完全就是一個門外漢。
竟然用這種語氣當面評價一個專業醫生,這很不禮貌。
李敬生沒有再搭理他,而是進一步思考着其中的疑點。
首先,恙蟲病的發熱一般都很急,而且是體溫快速上升,通常能夠達到39度以上的高熱。
這個小女孩屬於中熱,而且起病較爲緩慢。
這與恙蟲病有些不相符。
第二,恙蟲病會出現焦痂,他暫時沒有在小女孩身上看到。
第三,恙蟲病偶爾會出現紅斑,卻不會遊走。
紹醫生拍視頻給李敬生時,小女孩的臉上可以看到紅斑,現在卻看不到。
反而在脖子後面看到紅斑。
這仍然是一個重大疑點。
紹兵醫已經在打電話找熟人幫小女孩做恙蟲病方面的排查。
“孩子的媽媽,我能檢查一下她的上身與小腿嗎?”
李敬生詢問小女孩的媽媽。
“可以,請您多費心。”
孩子的媽媽這次沒有徵求丈夫的意見,直接就同意了。
並且主動把孩子的上衣撩起來,配合李敬生檢查。
看來,李敬生剛纔展露出一點本事,讓診斷有了新的突破,已經讓家屬在絕望中對他寄予了很大希望。
孩子的父親拿着手機好像在搜索着什麼。
估計多半在藉助網絡科普着恙蟲病的相關信息。
李敬生對小女孩進行檢查後,並沒有發現焦痂,反而又發現了幾處紅斑。
看來是恙蟲病的可能較低啊!
既然不是恙蟲病,那會是什麼病呢?
狂犬病已經篩查過,基本排除。
僑邦醫院這種級別,化驗還是很有權威性的,出錯的可能極小。
漏檢的概率有,但是非常低。
而且此病發病後,會出現恐水、尖叫等症狀,小女孩並沒有出現這些症狀。
故而狂犬病可以不必再考慮了。
初期症狀似感冒,治療後第三天就變成了神經病,開始瘋癲,這種病實在是太少見了。
“紹醫生,給孩子查過CSF嗎?”
CSF生化檢查就是腦脊液檢查,這個需要做穿刺。
“家屬暫時還沒同意。”
紹兵有些鬱悶的回答道。
家屬不同意做這種有風險的檢查,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家屬,爲什麼不同意做個腦脊液生化檢查呢?”
李敬生看向正在低頭科普恙蟲病知識的孩子父親。
“我在網上查過,說是做這個檢查要做腰椎穿刺,搞不好就殘廢了。還有人因爲做這個檢查直接死掉了,所以我沒有同意。”
孩子父親振振有詞道。
“那還有人吃棗子被噎死了呢!現在大家不照樣吃棗子嗎?”
“反正我就是擔心有危險,對你們這些醫生再也不敢輕易相信。”
孩子父親有着他自己的一套想法。
“我認爲很有必要查個CSF,因爲孩子目前的症狀與身體檢查來看,是恙蟲病的可能性較低。有可能是一些比較罕見的疾病,越早查出來,對孩子越好。拖的時間久了,到時候就算查出病因來了,孩子的大腦、神經受到嚴重侵襲,或者是不可逆轉的病變,將會留下嚴重後遺症。
孩子一輩子也就毀了。”
李敬生爲了勸說家屬同意讓孩子做這個檢查,甚至採用一些脅迫性的語言技巧。
“要是我孩子毀了,我就讓這個庸醫償命!我讓他家破人亡。”
孩子父親聽了後,情緒失控,變得極爲暴躁。
把個紹兵醫生嚇得直往後面躲。
他用懇求的眼神看向李敬生,希望李敬生別再說這些刺激性的言語刺激這種容易發瘋失控的家屬。
“這個結果本來可以避免的呀!你現在聽我的,同意讓孩子做這個檢查,不敢說一定能查出病因,至少會有更大的突破。我個人認爲,很可能直接查出病因的可能性極高。從孩子目前的一些症狀來看,病程進展應該到了一個關鍵時期,必須儘快查出病因,阻止它繼續進展。”
李敬生不怕家屬威脅。
實際上,家屬也不可能把他怎麼樣。
“要是沒能阻止會怎樣?”
孩子的媽媽追問道。
“預後可能會很差。”
李敬生如實相告。
“預後就是後遺症的意思嗎?”
“差不多吧!是指治好後患者的狀態。”
女子聽了後,看向丈夫。
“老公,咱們同意做這個檢查吧!女兒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我看着心裡特別糟心。我看這個李醫生說話很直,他也用不着騙咱們。”
“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不治肯定會出事,治了最少有希望!”
妻子比丈夫顯得理智多了。
丈夫仍然在猶豫,過了許久,他看向李敬生“我就信你一回,要是敢騙我,連你一起搞。”
李敬生一頭暴汗。
“你要是這樣說的話,那這事我就不管了。你愛找誰治找誰治。”
說完,李敬生看幾紹兵醫生。
“紹醫生,咱們當醫生的不是誰的奴隸,合法執醫,沒必要一味妥協退讓。真遇到不講道理的家屬,直接走法律程序便是了。越是退讓,有理的反而變成了沒理。”
說完以後,他是真的撒手不管了。
遇上這麼個神經病家屬,哪個醫生敢管?
小女孩不直不被收治進去是有原因的。
醫生和護士看到家屬渾身帶刺,誰也不想招惹,只想着怎麼把人勸走。
患者的父親被罵後,先是異常惱怒。
不過可能覺得李敬生說的在理上,表情多少有些變化,眼神中也少了很多兇狠與瘋狂。
這個世道,誰怕你發瘋?
他到底要面子,明知道錯了,也不好意思低這個頭。
只能看向妻子。
他有着一個好妻子,一眼就懂了丈夫的眼神與心意。
“你啊你,什麼都好,就是什麼事都想着用拳頭解決很壞。好不容易來了一個真心幫忙的醫生,你把人家嚇走了,女兒的病怎麼辦?”
“我……不也是着急嘛!”
男子被妻子罵得羞愧無比,說話的語氣更是軟了許多。
她沒有再理丈夫,而是追上李敬生。
“李醫生,李醫生,剛纔是我丈夫說錯了話,我向您道歉,請您別跟他計較行嗎?我向您保證,一定不會再讓他威脅您。”
“不用道歉,你們要是願意聽我的勸,趕緊同意讓孩子做那個CSF生化檢查就可以了。到時候有了結果,讓紹兵醫生髮給我。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以內,我肯定會積極幫着一起診斷。我估計化驗結果出來後,不用我幫忙也能查出病因。”
僑邦醫院高手如雲,只要有檢查結果,這裡的醫生肯定能找出病因。
李敬生對女家屬擺擺手。
過來幫忙會診,受到這樣的待遇,肯定讓他生氣。
不過這事本來也是爲了讓趙老闆欠一個人情才答應的。
人來了,力也出了,自然就無所謂了。
“感覺您的女兒應該不是恙蟲病,到時候化驗結果出來再看看吧!我發現你們最大的問題就是不配合醫生,這個很不好。建議別再與醫生對抗了,醫生比你們還希望患者早日康復。”
說完後,他沒有再停留,徑直走了。
回到診所,他洗完澡在看醫書,紹兵醫生給他打電話過來了。
看了一眼時間,這都快接近二十四點了。
“紹醫生,你好!”
“化驗結果出來啦,出來啦!”
紹兵醫生顯得很激動,語無倫次。
“你慢慢說,是不是家屬又在旁邊盯着你,說話不方便?”
李敬生很討厭患者父親那種類型的家屬。
動不動就對醫生各種威脅,喊打喊殺,以爲自己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