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她的孩子因爲打了個噴嚏,又開始流血不止。半夜跑我診所來了,經過檢查,我發現孩子手背、足部有紫色瘀斑,再查看小孩的口腔,存在舌下與口腔粘膜血泡,我認爲是急性ITP的可能大。因爲孩子年齡還小,才5歲,先天T細胞缺陷的可能較低,最終我的初診意見是病毒性感染引起的急性ITP。”
李敬生詳細的說了一下自己的診斷思路。
這種高難度的病例,汪醫生根本插不上手。
也就紹醫生能夠參與一下。
內科其實很考驗臨牀經驗、臨牀診斷思維、基礎醫學知識、病案例知識。
只有具備上述四個優點的醫生,才能夠成爲一名優秀的內科醫生。
若想成爲頂尖的內科醫生,那就需要在這個基礎上具備很高的方藥水平,以及膽大、心細、思維縝密,善於仔細觀察。如果還能夠與患者、家屬很好的溝通,那就更好了。
很多疑難病例的攻破,有可能就是在與患者或家屬溝通中,對方反應的一件小事,或者一個難於啓齒的症狀。
“今兒個真是學習了!當時也沒往這方面想,還一直擔心孩子摔破了深部的動脈血管,造成顱內出血。誰能想到會是ITP啊!”
紹醫生看向李敬生的目光,透着一絲敬佩。
來陽光診所也才幾天時間。
李敬生卻已經在多個內科領域表現得比他這位老醫生高明不止一點點。
年輕、博學、臨牀診斷思維更是頂尖,這樣的年輕醫生,潛力不可限量啊!
“醫生,能請您幫我家孩子看一下耳朵嗎?最近老師反應她上課不集中,老走神。我從後面叫她,好像聽不到。我就擔心她的聽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一位三十多歲的媽媽,帶着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前來就診。
基本上來診所看病的患者就那麼幾類。
一類是貪便宜,經濟條件不好或者是中等,害怕進醫院花太多錢。
二類是圖方便,住得近,來診所看病不用排隊。
實際上,陽光診所在沒有招紹醫生之前,已經需要排長隊很長時間才能看上病。
不過現在有三個醫生坐診,這種情況得到了很大改善。
有的老人不懂掛號,更不知道在大醫院這裡抽血,那裡做檢查,害怕進醫院。子女又不在身邊,於是來診所就診。
便宜不說,還沒那麼多繁瑣手續。
第三類,出於信任,可能也有圖方便,實惠的原因在裡面。
基本上就是這三類病人。
這個媽媽應該是爲了省事和便宜,所以才帶女兒來診所看病。
“姑娘,請閉上眼睛!”
李敬生對女孩說道。
她閉上了眼睛。
“你今年幾歲啦?”
“九歲!”
“讀幾年級呀?”
李敬生故意降低了說話的聲音。
“沒聽清,你說大點聲音。”
“我問你讀幾年級了呀?”
“讀三年級。”
“伱叫什麼名字?”
李敬生這次刻意在她的右側問道。
沒反應。
“你叫什麼名字?”
這次換成了左側。
“王春蘭!”
她能聽清楚。
李敬生心中有了底。
“好了,把眼睛睜開吧!最近有沒有覺得耳朵不舒服?”
“也沒有吧!就是有時候覺得右邊的耳朵有點癢。”
“挖過耳朵嗎?”
“用手指摳過。”
“身體其它地方有不舒服嗎?”
“沒有。”
問診到這裡,李敬生基本斷定小女孩的右邊耳朵出了問題。
“湊過來,我給你看看右耳。”
他拿着小手電給孩子照了照右邊耳朵,可以看到耳朵基本被黑色東西堵掉了。
不像是血,感覺應該是耵聹。
“到那邊的牀上躺下吧!你的耳朵裡面有異物,我用鑷子幫你取出來。”
李敬生的腦子裡快速出現兩個治療方案。
用鑷子夾取出來,或者用5%碳酸氫鈉溶液滴耳,讓耵聹膨化,然後等幾天再讓孩子過來沖洗外耳道。
第一種方法高效快捷,費用也更低。
孩子少受罪。
他讓小孩躺好後,轉頭叫韓思瑩“思瑩,過來扶一下這個小女孩的頭部。”
她現在只要有時間,就會跑進售藥區銷售藥品。
那邊也確實挺忙的。
當然,能讓她這麼積極,還是因爲賣藥的提成很可觀。
她接待完那個顧客,匆匆趕過來幫忙。
“我給孩子夾取耳內的耵聹,你要扶穩她的頭部,別讓她轉動。”
“明白!”
她點頭答應。
夾取耳內的異物,小孩子覺得癢或者痛,會亂動。
這很容易戳傷外耳道,甚至耳道內部,包括鼓膜。
安全是不容忽視的問題。
韓思瑩扶住小女孩的頭部後,李敬生這才小心的幫她夾取耳道異物。
感覺特別硬,而且卡得很緊。
可能與小女孩平時用手指摳耳朵有一定關係。
這隻會導致耵聹越卡越深,越擠越緊。
因爲耳道會自動分泌‘耳屎’,特別是油性耳朵,要更嚴重一些。
正常情況下,耳道會有一套自我清潔機制。
它會隨着我們說話、咀嚼食物等,不斷運動,自動把耳中的污垢排出來。
可以理解爲,它就是一個螺旋狀的運動機制。
也正因爲耳朵有着這個特殊能力,纔可以確保我們的耳朵永遠不會被耳屎堵掉。
當耳道被堵時,裡面的垃圾運不出去,新的耳垢源源不斷的產生,就會越積越多,最終變成這種巨大耵聹。
費了很大的功夫,一條長度直過兩釐米的巨大耵聹被取出。
小女孩露出極度舒服的表情。
“別動別動,我再給你看看。”
李敬生又給她查看了一下,清理出一些細小的耵聹,終於清理完畢。
接下來又給她檢查了一下左耳,同樣發現了一塊很大的耵聹。
只是沒有堵得像右耳那麼厲害。
“以後別再拿手指去摳耳朵了。我們的耳朵呀,它會自動清理垃圾。”
李敬生對小女孩說道。
“哇,我覺得耳朵聽聲音好清晰呀!”
小女孩滿臉喜悅。
“聽到李醫生說的話嗎?讓你以後別再拿手指摳耳朵。”
“知道,知道!”
小女孩有了這麼大,已經不喜歡聽家長的嘮叨。
最終,李敬生收了二十塊錢。
送走了這個患者,又一個新的患者坐了過來。
這次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手臂上紋着青色紋身,只露出一部分。
好像是一條龍。
頭髮染成了淺黃色,留得很長,早就遮過了耳朵。
耳朵打着孔,戴着耳釘。
皮膚看上去倒是挺白皙。
穿着破洞的牛仔褲,上身是一件花襯衫。陪在旁邊的應該是他的父母,看上去都是很實誠的普通工人。
一個個額頭的皺紋極深,滿臉愁苦表情。
把兒子教育成了這樣,換作哪個當父母的不愁?
小孩子的教育從小就要抓起,過了十一歲就很難再教育。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主見,對父母的很多話都不會聽從。
如果到了十四五歲的青春叛逆期,那就更加不用說了。
有時候,真的是種什麼因,結什麼果。
小時候疏於管教,老了只能看着乾着急,偷偷抹眼淚。
“醫生,幫我看看,這裡好像長了個包。”
小夥自己先開了口。
指的部位是面頰。
可以看到左邊面頰像是含着一塊糖在嘴裡面,腫起來半個雞蛋大小。
“抽菸!”
小夥說完病情,從兜裡摸出一包煙,遞了一根給李敬生。
直接放在診桌上。
“謝謝,我不抽菸。”
李敬生趕緊婉言謝絕。
小夥聽了後,也不介意,拿起那根菸就往嘴裡叼着。
在他身後的父母看着並不作聲,似乎早就習以爲常。
“我們診所裡面不能抽菸,請配合一下。”
李敬生對小夥說道。
“規矩真多!”
小夥子把煙取出來,夾在耳朵上。動作那叫一個熟練啊,真是絕了。
“吃檳榔嗎?”
他總覺得要請李敬生吃點什麼纔會好好幫他看病。
“謝謝,我不吃檳榔!”
李敬生接診這麼久,像這種極品人才還是第一次見。
小夥自顧自的摸出一塊,熟練的剝掉檳榔中間的黑色藥物,扔進嘴裡嚼食。啪!
他的媽媽看到了,二話不說,後腦勺上就是一下狠的。
“哎,你打我幹嘛?”
小夥慌忙用手擋住。
“人家都說吃檳榔致癌,你的嘴巴都腫了,還吃這個,嫌命長了是不是?”
小夥的媽媽罵起人來很兇。
下手打人也很重。
剛纔那一巴掌抽在小夥的後腦勺上,把李敬生都給嚇了一大跳。
後腦勺有很多重要穴位和血管、神經。
散打、格鬥比賽都是禁止擊打後腦勺與襠部的。
這位媽媽估計也是對兒子失望透頂,纔會下這麼重的手。
“那麼多人都吃,他們不都沒事嗎?你看這香菸盒上還寫着抽菸有害健康呢,大家不照樣抽菸?你別動不動就打人行不行?”
小夥子被媽媽打了,雖然很生氣,但是並沒有還手之類。
從這一點來說,至少還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至少還知道尊重自己的媽媽。
“別人抽那是別人,以後再看到你嚼檳榔,我還打你。”
說着,媽媽把那包檳榔搶走了。
小夥子懾於媽媽的大巴掌,也只得老老實實把嘴裡的檳榔吐了。
他吐出來,先是用手接住,然後用力一扔。
準確的飛進幾米開外的垃圾桶內。
混慣了社會的人,基本上就是這個習慣。
李敬生全程都沒有說話,更沒有阻止小夥子的媽媽打人。
“醫生,請你幫我兒子看看,我就怕他的嘴巴上長的是什麼口腔癌。我的一個親戚就是吃檳榔得了口腔癌,把半個舌頭都給切了,臉也切掉了一部分。”
小夥的母親懇求道。
剛纔打兒子,那是愛。
反倒是小夥子的父親全程不說話,站在後面就跟個木頭一樣。
有時候,一個家庭對孩子的教育失敗,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先給你量一下體溫。”
李敬生給小夥量了額溫,36.5度,正常。
然後伸手摸了摸小夥臉頰上的包塊,質地較軟,不像是惡性腫瘤。
“張嘴我看看。”
拿手電筒照了照,左頰部有明顯紅腫。
沒有化膿。
“這個包塊有多長時間了?”
“大約個把月吧!剛開始覺得有點痛,以爲是上火,也就沒理它。後面慢慢長出一個包,很長時間都沒有消退,我就跟我媽說了。”
“就應該第一時間告訴我。”
他的母親又開始吼他。
教育孩子,動不動就怒吼,惡狠狠狠威脅,其實一點都不好。
只會讓孩子感到害怕,下次有什麼事更加不敢說。
李敬生又給仔細檢查了一遍。
“先給你拍個片子看看吧!如果問題不是特別嚴重,可以選擇在我們這裡或者其它醫院做手術治療。”
交檢查費時,那個沒說過一句話的父親付的賬。
照了個B超,腫物的邊界清晰,直徑較大。
李敬生認爲自己有把握完成這臺手術。
就看家屬和患者同不同意了。
“你這個需要做手術把腫物切掉,費用的話,大概在兩千左右。如果在我們診所做這個手術,不需要住院,但是需要遵叢醫囑。”
不算什麼大手術。
在門診就可以直接完成。
如果到那種缺住院病人的醫院,也可能會留着患者住院做手術。
大醫院,那肯定是門診直接就給切了。
“要那麼貴啊?我得找我媽拿錢。醫生,我這個是口腔癌嗎?”
小夥子也只有在醫技室內,才這麼問。
當着父母的面,他真的就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態度。
彷彿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身體。
“暫時說不好,做完後,我們這邊會給你做病理活檢,到時候出來結果了,會告訴你。也可以術後第三天來我們診所取病理活檢結果。”
李敬生又給第二醫院帶來了一筆業務。
術前做生化檢查,他的診所暫時沒辦法做。
因爲是門診手術,其實不查血常規也是沒問題的。
本身能做的也都是一些小手術。
如果真遇到風險大的手術病人,他經過評估後,覺得有必要完善術前檢查,可以找社區衛生站合作。
離得也近。
抽了患者的血送過去就行了。
“既然擔心是口腔癌,爲什麼還要吃檳榔呢?”
李敬生問他。
“檳榔加煙,法力無邊。在外面混,不請人抽菸,不認人吃檳榔,誰理你啊?我剛開始的時候並不喜歡抽菸,也不喜歡嚼檳榔,後來慢慢就習慣了。現在不嚼檳榔只覺得渾身難受,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小夥子還挺城實。
李敬生點點頭“去找你爸媽商量一下,問問他們的意見。你這個腫物在不斷變大,所以越快手術越好。萬一是惡性腫瘤,轉移到淋巴,其它器官,就很難處理乾淨了。”
還真不是嚇唬這個小夥。
面頰部與頸部是挨着的。
頰部下方有着很密集的淋巴,不及時手術切除,非常容易發生轉移。
“那個人不是我爸!是我繼父!”
男子說道。
“不管怎麼說,都是你的長輩。去找他們好好商量一下吧!我看到剛纔付檢查費,就是你繼父幫你付的。”
李敬生終於明白小夥子的父親怎麼不說話了。
繼父難當呀!
瞧瞧小夥子對繼父的態度就知道了。
心裡面根本不承認這個父親。
小夥子出去後,找母親商量去了。
他的繼父坐在休息區遠遠的看着,根本都不敢過去。
李敬生繼續接診其他患者。
過了足有個多小時,小夥子的媽媽走了過來“醫生,手術費還差一點,能夠等下個月的工資發了再給你嗎?”女子陪着笑臉,低聲下氣的懇求。
“這個恐怕不行,我們診所有診所的規定。”
診所不像其它行業。
賒賬這種事,不能幹。
因爲病人治療前,可能對診所感恩戴德。但是治好以後,有些病人會信守承諾,把欠的費用補上。大部分病人,卻會把這事給‘忘記’。
甚至反過來說診所把他治壞了,手術後出現了一些新的毛病。
這也是醫院現在很少給病人辦欠費的原因。
有些病人,因爲身上沒帶錢,或者一下子湊不出那麼多錢,但是又急着救命。醫院的醫生好心的給他辦了欠費,經過努力搶救,病人最終沒有救過來,死了。
這時候的欠費很難再收回來。
哪怕醫院不給開證明,家屬沒辦法取到屍體,仍然收不回來。
而且在法律上,並不支持醫院通過扣屍體來索要病人欠的醫療費。
李敬生的小診所遇到實在需要急救的病人,可以提供一些支援,但是這種欠手術費,肯定不會答應。
開診所是爲了賺錢,絕不是搞慈善。
他也沒能力做慈善。
最多就是遇到需要幫助的人,力所能及的幫一把。
“他這個手術必須現在做嗎?”
“鑑於他的包塊一直在變大,而且影響到了正常進食,肯定是越早手術越有利。說句不好聽的,萬一是惡性的,拖上一段時間導致轉移了,那不就可惜了嗎?兩千塊說多也不多,與一條人命相比,肯定是值得的。你們再考慮一下吧。”
李敬生相信只要這個家庭的信用沒有破產,找親戚朋友湊兩千應該能湊出來。
如果親戚朋友連兩千都不給借,李敬生就更加不可能答應讓他們欠費。
說明這一家人的誠信不好。
“這筆錢我出了,給他做吧!”
小夥子的繼父站在旁邊一直聽着。
這是他來這麼久,說的第一句話。
簡單直接。
手術費由他一個人承擔。
像這種二婚家庭,因爲屬於半路夫妻,兩人賺的錢一般都是各自保管。
男方可能會在生活中承擔更多一點。
“有錢不早點拿出來,摳門!”
小夥子嘟囔着。
“閉嘴!有你這麼對父親說話的嗎?再敢這麼說,我抽你大嘴巴子。”
女子罵着兒子,然後看向男子。
“老劉,這錢算是我借你的,等我發了工資就還你。”
“不用。”
男子應該屬於那種不善言辭的類型。
直接從衣服裡面的口袋掏出一個塑料袋,然後從裡面數了兩千塊錢出來。
“給!”
他交到了李敬生的接診桌上。
這些錢都是男子攢下來的血汗錢,拿出來給小夥子做手術,卻沒有太多的猶豫。
李敬生看向小夥子,發現這傢伙仍是一臉嫌棄表情,帶着一絲不滿。
有時候,人的感情真是太複雜了。
男子明明已經爲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付出了這麼多,但是小夥子卻不認。
養別人的兒女,心累,身也累。
要取得他們的認可,真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