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生跟了過去。
外面用一些雜物擋住了,根本看不出裡面有人。
但是在江灘邊接近涵洞的地方可以看到燒過火的痕跡。就是用幾塊大石頭堆起來砌成的一個簡易爐竈。
母子倆人應該就是在這裡生火做飯。
離江市算是一座文明城市,有一些拾荒者和乞丐存在,但是基本在夾縫中生存。
“媽媽!”
小男孩用的是方言,李敬生能勉強聽懂。
“小毅,買到止痛藥了嗎?”
傳出女子虛弱的聲音。
他們的方言勉強能讓人聽懂。
“媽媽,我請了一位醫生叔叔來給你治病。”
小男孩回答道。
“啊……咱們沒錢去醫院!不是讓你不要告訴外人嗎?那些帽子叔叔會把咱們抓走的。”
女子顯得有些驚慌。
“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李敬生站在外面問道。
沉默了片刻後。
那個女人似乎掙扎着站起身,準備收拾東西離開。
“你不用怕,我不是壞人。我是陽光診所的醫生,我也不會叫人來把你們送救助站。”
李敬生知道她害怕什麼。
很多流浪漢不願意去救助站,其中的原因就不細說了。
那個女人並沒有回答,仍在收拾東西。
李敬生直接爬上涵洞,也終於看到了裡面的景況。
一個身體虛弱的年輕女子,皮膚有點黑,看起來應該也就三十歲左右。
身高目測有一米六左右,不算矮。
看上去頗爲瘦弱。
頭髮用一根帶子隨意繫着垂在腦後。
臉上看起來有些污漬。
真正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她的腿。
右腿上全是燙傷後的水泡,皮膚已經開始潰爛。面積挺大的,看着都痛。
雙腳的腳背都有明顯燙傷。
她並沒有穿鞋子。
這種情況也不可能穿鞋子。
否則,痛苦程度不亞於凌遲活剮。
她此刻肯定是強咬着牙站起身,一些皮膚因爲受力過大,直接裂開了。
“你,你想幹什麼?”
女子發現李敬生爬上來了後,顯得十分驚慌,還有着一絲憤怒。
她的目光迅速看向放在不遠處的地面。
那裡放着一口鍋,還有一把菜刀。
情急之下,她肯定會拿武器自衛。
“我沒有惡意,是胡毅跑到我的診所,向我求救。讓我過來幫你治療。你的腿部是被開水燙傷的嗎?看情況,應該已經燙傷至少一天以上了。這麼大的燙傷面積,如果不及時處理,會讓你沒命的,你知道嗎?”
李敬生還真有些擔心這位女子激動之下持刀傷人。
爬上涵洞後,他站着不敢亂動。
“媽媽,李叔叔不是壞人,他還請我吃飯。另外兩位漂亮姐姐一人給了我一百塊錢。”
小男孩對母親說道。
“你兒子特別懂事。吃飯的時候只吃一點點,剩下的說是要帶回來給你吃。他當時剩的都是肉和蛋這些好菜。”
李敬生誇她的兒子,特別是說到小孩留下好菜要帶回給她吃的時候,女子的表情有了明顯變化。
出於母親的本能,她伸手把兒子摟在懷裡。
“剛纔媽媽還罵你了,真不應該。”
她用方言向孩子道歉。
看到這情況,李敬生知道已經初步獲取了她的信任與好感。
“你要不先吃飯吧!不然飯都冷了。”
李敬生把盒飯遞給女子。
“我帶了藥品過來,但是隻能簡單處理普通傷口。你的腿燙傷這麼嚴重,肯定要住院治療才能好。”
就算住院都很難治療。
因爲皮損面積太大了。
在臨牀醫學上,一般認爲燒傷面積20%左右就會有生命危險。
她的燙傷面積就算沒達到20%,也不容樂觀。
“胡毅,把飯拿過去給媽媽吃!一會叔叔還得回診所上班。”
李敬生眼見女子並沒有接他的盒飯,只能叫小男孩拿過去。
這名女子的精神有一點點不正常。
很可能遭受了重大傷害之類。
正常人,還只有三十歲左右,再怎麼身無分文,也不會帶着孩子住橋洞。
找個包吃包住的工作,在離江市不算困難。
最多就是工資比較低而已。
“媽媽,吃飯吧!可好吃了。”
小男孩拉着媽媽坐下。
這裡並沒有凳子,地上只是簡單的墊着一牀髒兮兮的被子。
從涵洞內的生活痕跡分析,她帶着孩子住在這裡應該有一段時間了。
女子慢慢用手撐着地面坐下。
李敬生沒敢上前扶她。
一切有可能刺激到她的舉動都很危險。
如果可以,他很想把地上的菜刀扔遠一點。
“你們晚上住在這裡不冷嗎?爲什麼不睡到地下通道呢?”
“去那裡睡過兩晚,會有人抓我們。”
小男孩回答道。
“平時吃飯就是自己煮點米飯或者麪條嗎?”
“嗯!我媽媽有時也會帶我去菜市場撿點……”
“別亂說話!”
女子瞪了兒子一眼,嚇得他不敢再說了。
去菜市場撿扔掉的爛菜葉等蔬菜吃,這是一些最底層貧困人士的無奈。
小孩子天真無邪,什麼都往外說,女子卻覺得這事丟人。
“爲什麼不找一份工作呢?”
李敬生問她。
“人家看到我媽媽帶個孩子,都不敢收。”
小男孩還真是可愛,剛被母親罵過,又搶着回答。
“孩子多乖呀,你得讓他上學才行。不然把孩子給耽誤了。”
李敬生勸說這名女子。
“他沒有戶口。”
她這回終於說話了,也是第一次跟李敬生正式對話。
興許是真的餓了。
她在快速扒飯,吃相比男人還男人。
“是什麼原因沒戶口呢?只要有出生證明,上戶口並不是難事。”
“我在家裡生的他,沒出生證明。”
“找戶口地派出所與村委會打證明,應該能上戶口吧?人口普查的時候上戶口會更容易一些。”
李敬生對這些政策不是很瞭解。
只知道一點點。
“上不了。”
她就一句話。碰到這樣的女人,真有點讓人愛莫能助。
“你爲什麼帶着孩子住在這橋底呢?多危險呀!你這麼年輕,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
李敬生不敢直接問她的家庭狀況,只能旁敲側擊。
好在平時與各種難纏的家屬、患者溝通,這方面的能力算是鍛煉出來了一些。
“我們不怕,我睡覺把菜刀放在枕頭下。”
她說這話時,還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看了李敬生一眼。
這是幾個意思?
難道懷疑李敬生要對她圖謀不軌?
李敬生的女朋友比她不知道漂亮多少倍。而且她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倒貼,李敬生也下不去口。
“你的腿是哪天燙傷的?”
“前天。”
很可能是在外面搭的簡易爐竈燒水,發生了傾倒之類,這才燙傷。
這種卵石搭建的簡易爐竈非常危險。
有野外生存常識的人不會用鵝卵石搭建竈臺。因爲石頭經過高溫炙烤後,很容易發生炸裂。甚至爆炸都有可能。
這非常危險。
“帶了身份證嗎?我是註冊的正規醫生,給病人治療,需要先登記一下。我可以免費給你消一下毒,包紮處理一下。但是必須先進行登記。”
李敬生其實就是變相問她要身份信息。
她猶豫了一會後,最終還是從口袋裡摸出身份證給李敬生。
接過後,先是與她本人對比了一下,不是假身份證。
看過上面的出生日期後,李敬生大吃一驚。
這個女人看着三十出頭,沒想到實際年齡僅有24歲。
她的孩子已經七歲,這也意味着她十六歲就與男人同居了。十七歲懷孕生子。
看上去顯老,可能與她的生活質量差有關係。
人只要過得不好,就會格外顯老。
李敬生拿手機拍了照。
沒敢照這個女的,免得刺激到她那敏感的神經。
把身份證還給她。
“你的身份證已經過期了,你知道嗎?”
“嗯。”
她知道這事。
“我先幫你把傷口消毒,簡單包紮。不過你肯定要去醫院治療才行。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爲你聯繫醫院,爭取爲你免費救治。”
瞧她這情形,也不像是能夠拿得出錢看病的人。
燙傷這麼嚴重,而且延誤了治療時機,治療費用肯定驚人。
說實話,李敬生也只能想辦法幫她找救助單位試試看。
這事估計沒人願意管。
她沒說話,但是聽到免費救治,臉上露出了心動的表情。
“等會我回去就幫你問問。不過這事我也打不了包票,只能努力幫你想辦法。”
該說的必須說清楚。
“謝謝!”
這是她第一次對李敬生說出感謝的話。
“不必客氣,遇到你這種情況,我想都會伸手幫一把的。你的想法就是不願意回老家,要呆在江離市,對嗎?”
“嗯!”
她點頭。
吃完了盒飯,她的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
本來就燙傷了,還沒什麼吃的,她的身體狀態可想而知。
“如果等你的傷治好了以後,可以幫你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讓你的孩子正常上學,你願意嗎?”
“很難。包吃包住,兩千塊錢一個月的工作我都找不到。”
“你可以換一個思路,找一份工作,自己租個單間帶着孩子住就行了。很多用人單位看到你帶個孩子,害怕出什麼事,自然不願意招你。”
李敬生給她指點迷津。
“可是我現在連租房子的錢都拿不出來。”
她有些痛苦的說道。
“先安心治好傷,到時候我借錢給你租房子,等你有錢了再還給我。不過有一個前提條件,你必須先找到工作,我才能借錢給你租房子。”
以他現在的財富,直接送一千塊錢給她都只是小事一樁。
但是要幫助一個人站起來,必須授人以漁。
而不是送一兩條魚。
逼着她去找一份正經工作,這纔是真正幫她站起來。讓她和孩子能夠在這座城市正常生活下去。
否則,這麼小的孩子不讀書,那不是把孩子給耽擱了嗎?
“可以!”
她聽了後,爽快答應。
李敬生爲她小心的消毒,痛得她不斷皺眉,咬牙。然後給她簡單包紮。
“沒發燒吧?”
“好像有一點點。睡覺的時候,覺得特別冷,但是感覺額頭有點燙。”
“這是創傷感染引起的。我回去會幫你想辦法的,你帶着孩子先呆在這裡。如果沒有醫院願意救治,我傍晚再給你送點藥過來。”
李敬生擔心這個女的帶着孩子換地方。
自然得想辦法穩住她。
從涵洞離開後,李敬生在想着這事該找誰?
市裡早就有一條規定,遇到急病或者受傷的流浪人員,先救治再救助。
這事先問問付院長也許能夠得到解決。
李敬生撥通了付院長的電話。
“小李啊,有事嗎?”
“有件事想要向您請示一下。”
“是網上有人造謠抹黑你這件事情嗎?”
“不是這件事。說起這事,還得謝謝您和醫院幫我處理,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藉機向付院長道謝。
“下次遇到這種事,你就應該直接找醫院,千萬別傻呼呼的自己扛着。”
“好的好的,真是太感謝您了,一直對我關心呵護,幫我成長。”李敬生感謝完,話鋒一轉。“我剛纔遇到了一位嚴重燙傷的流浪人員,就住在橋洞內。她沒錢進醫院治療,身份證過期了,您看這種情況有辦法幫到她嗎?”
“簡單,直接撥打120就行了。到時候我們醫院的救護車會趕過去把人接過來,治療費的事情有救助基金支出。”
付院長給他支招。
原來處理起來如此簡單。
倒是李敬生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
撥打了120後,把地址和病人的受傷情況說了一遍,那邊正常受理,並表示很快就會派救護車趕到。
李敬生這回放心了。
……
他回診所後,一忙碌起來就什麼事都顧不上了。眼裡,心裡只有病人。
將近下午四點多的樣子,第二醫院華主任打電話過來了。
李敬生暗自納悶,骨外科這是又接診到難診治的病人,要請他過去會診嗎?
“敬生,咱們骨外科剛纔來了一位身份特殊的患者,是賈局長的小孫子。玩滑滑梯的時候,摔傷了脖子和左手,剛給拍了片子,看情況恐怕只能讓你親自來一趟了。”
華主任這是請他去立功。
賈局長的孫子受傷,並且選擇到第二醫院診治,這是對第二醫院的一種認可。
估計很多醫護人員都想搶着立功。
“行,我把病人安排一下,馬上趕過來。”
李敬生也不推辭。
與主管部門的大領導搞好了關係,今後有什麼事情相求,也好說話不是。
這種立功的機會,別人做夢都想要。
整個第二醫院,現在也只有李敬生有這個‘金剛鑽’。
手法正骨高明的就只有他與徐醫生。
徐醫生現在仍在養病中,自己都需要救治,絕不可能跑去第二醫院討好賈局長。
那就只能是李敬生出手了。
李敬生把手裡的病人安排後,迅速踩着他的自行車趕往第二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