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景一震,低頭看着他:“怎麼會這樣?先前不是還好好的?”
那雙藏着浩瀚大海的眼睛現在一片渾濁,看得她心裡堵得慌,伸手想去碰一碰,又停在了半空。
宋涼臣閉了眼道:“一覺醒來就成這樣了,興許是本王睡覺的姿勢不太好。”
喉嚨微緊,美景沙啞着聲音道:“你當我是傻子嗎?”
是怎麼樣的姿勢,才能把眼睛睡得看不見了?定然還是跟她的死訊有關吧,他是怎般的難受,纔會傷了雙眼?
悶頭抱了他一會兒,沈美景道:“你看不見,那我便來當你的眼睛,直到你看得見爲止。”
宋涼臣失笑,伸手拿了白錦繼續遮住自己的雙眼:“你要怎麼當本王的眼睛?”
美景十分認真地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就像這樣,王爺,你面前的這位姑娘是世上最美的人,你現在看見的是她的臉,再往下一點,便是她的嘴脣。”
“是嗎。”宋涼臣勾脣,伸手摸着她柔軟的脣瓣,拉下她來便準確無誤地吻了上去。
莫名地掉了淚,美景低下身子來,用力地回吻他,脣齒纏綿,比任何一次都主動。
“本王看見了。”他鬆開她一些,低聲道:“真是個極美的姑娘,嘴脣粉嫩。只是…怎麼哭了?”
連忙抹掉臉上的淚,美景笑道:“誰哭了?”
伸手去觸碰她溼漉漉的雙眼,宋涼臣抿脣,擡頭親了親她的眼皮:“沒哭就好,現在這是本王的眼睛了。”
喉嚨上下滾動,美景重重地點頭,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來了,只能緊緊握着他的手。
這麼多磨難都過來了,應該更堅強纔是。不就是暫時看不見嗎,她等就是了,總有一天他能重見光明。
“王爺。”
晚上的時候,玉樹一臉欣喜地進來傳消息:“巫山之戰沈將軍大勝,已經歸營。”
美景猛地站了起來,就見山水跟在玉樹後頭進了營帳,抱着銀色的頭盔單膝跪下:“屬下幸不辱命!”
宋涼臣笑了,嘴角高高揚起:“好,你又立了一功。”
沈山水行禮之後擡頭,本還想謝恩,結果看見旁邊的美景,忍不住激動地站了起來:“姐姐!”
美景的手還被宋涼臣牽着,根本不能鬆開,只能朝他招手:“快過來坐。”
心裡千萬種情緒翻涌,沈山水紅了眼坐在美景旁邊的椅子上,放下頭盔仔仔細細地看着她,笑着哽咽道:“果然還是姐姐最漂亮,棺柩裡那麼難看的人,一定不是你,我錯了……”
摸了摸他的頭髮,美景眨眨眼:“男兒有淚不輕彈。”
“我知道。”他硬生生將眼淚全逼回去:“沈家的男兒,不會那麼脆弱,你回來了就好。”
宋涼臣的手收緊,像是還在後怕。美景感覺到了,反握着他的手,笑着調節氣氛:“你們肯定不知道這些天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刺激了。”
“姐姐說來聽聽。”山水道:“我也很好奇,你怎麼會突然出現了,還一點事都沒有。”
站在旁邊的錦衣忍不住插嘴:“哪裡是一點事都沒有,簡直是九死一生,路上沒少出事,幸好主子機靈。”
宋涼臣皺眉。
美景朝錦衣使眼色,錦衣連忙閉了嘴,旁邊的臨風悄悄勾了勾她的手,也牢牢地握住。
“先前有人來傳王爺的手信,我就察覺出了不對勁,所以提醒了於大人不要換道,就按照原來的路走,可惜他不相信我,覺得女人說話不靠譜。”美景嘆息了一聲:“所以我只能帶着
錦衣和玉食想辦法離開軍營。”
於稷河是不可能同意她們單獨走的,就只有她們自己逃。在摸清夜晚巡夜換班的規律之後,沈美景將自己一身的服飾都給了另一個粗使丫鬟,並且給了她十兩銀子,讓她裝一晚上王妃,第二天跟於稷河坦白即可。
之後她們遇見了一些逃兵,每個軍隊都會有逃兵,在夜晚趁着崗哨沒發現,逃出軍營。也正是藉着他們,美景等人才成功混出了軍營,找了附近城鎮的客棧休息,換了男裝。
結果剛一上路就被山賊打劫,美景也沒吝嗇,將身上的金銀首飾一股腦地全給了,只求他們放行。那批山賊也算有良心,見她們給得夠多,也沒多爲難。
這事兒想起來錦衣還覺得後怕,萬一叫他們發現了她們三個其實是女子,那後果可能就不堪設想了。
沒了銀子寸步難行,錦衣和玉食都快急哭了,沈美景卻帶着她們到了下一個城鎮,然後替人寫字,賺了幾個銅板,給她們買了包子充飢。之後又逢鎮上一位富商的爹大壽,美景寫了一大幅賀壽詞,得了一兩銀子的賞錢。
就憑這一兩銀子,她們三個一路摘野果吃乾糧,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才走到巫山。
路上錦衣和玉食都是後悔過的,出來實在太冒險,風餐露宿,苦不堪言。但是得到消息知道燕軍後行部隊全滅、到巫山看見倒下的燕字旗和古墓堆裡的屍體的時候,錦衣玉食就差跪下來感謝自家主子的堅持了。
要是當初跟着於稷河走,她們可能就是這堆屍體中的一具了,吃苦又算得了什麼?
沈美景沒細說苦難,只感嘆道:“我們運氣實在是太好了,要是那小鎮上沒那場壽宴,咱們肯定沒盤纏繼續上路,所以我說,老天爺還是眷顧咱們的!”
宋涼臣和沈山水都沉默了,他們都明白她這是報喜不報憂,只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若是她們被山賊帶走了會怎麼樣?若是她們沒能賺到錢繼續上路,又會怎麼樣?這些,她大概都沒有想過吧。
“姐姐來巫山,是知道咱們會從這裡過麼?”沈山水問了一聲。
美景點頭:“以前行軍的時候王爺幹什麼都沒回避,我無意之間就瞧見了行軍的路線安排,去的時候你們該從褚陽山過,回來便會經過巫山。今天一大早我們三個已經將最後的乾糧吃完了,繼續前行浪費力氣,又快要下雨了,所以我才提議去那古樹上休息,準備過夜。”
那千年古樹枝繁葉茂,樹幹又高,晚上就算有什麼豺狼虎豹,都是不怕的。
只是沒想到,還沒等到天黑,他們就來了。
臨風站出來就給美景跪下了:“多謝王妃!”
美景挑眉:“你謝我什麼?”
“要不是王妃,錦衣定然也無法平安回來。”臨風一本正經地道:“奴才以後定當效忠王爺王妃,以報恩德!”
衆人都笑了,錦衣臉色通紅,輕咳了兩聲。
玉食揶揄道:“有男人就是好啊,我也九死一生,就沒人幫我謝謝王妃。哎……真好。”
美景也樂了,打趣地看着臨風道:“你這算是把錦衣歸爲你家的人了?”
臨風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很堅定地點了點頭,又叩首:“請王爺王妃成全!”
大難之後必有大喜,美景欣慰極了,捏了捏宋涼臣的手,問他的意見。
宋涼臣笑道:“本王與王妃都成全你們,哪怕這行軍之中想成親也可以,本王劃一個單獨的營帳給你們。”
錦衣:“……”
臨風:“……”
這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兩個人當即抹不開臉了。錦衣扭身跺腳就跑了出去,臨風行禮之後,也連忙追出去。
“哎,年輕真好。”美景嘖嘖笑着搖頭。
宋涼臣低笑:“你很老了嗎?”
“總感覺已經經歷了很多事情,老了。”美景側頭看着他:“王爺以後可不要嫌棄妾身。”
正經了神色,宋涼臣十分認真地道:“無論再過多少年,本王都覺得你是天下最好看的人,哪怕臉上再多兩塊疤,哪怕皺紋密佈,都不會有人比你更好看。”
心裡溫熱,美景甜甜一笑,感覺四周好像都溫暖了起來。
沈山水輕咳一聲,目光平靜地望向前方:“姐姐姐夫久別重逢,咱們就不多打擾了,先告退。”
玉食也笑着行禮:“奴婢也告退。”
美景微微臉紅,瞪了山水一眼。後者跑得飛快,大營的簾子一起一落,兩個人就不見了蹤影。
“有人愛着真好啊。”玉食還在營帳外頭感嘆了這麼一句。
宋涼臣脣角微勾,拉着美景到自己腿上坐着,再次抱緊了她。
“謝謝你。”
美景哭笑不得:“王爺又謝妾身什麼?”
“謝謝你讓自己平安回來了。”宋涼臣手臂收攏,感覺自己的心口被填得滿滿當當,無比的踏實。
有她在,他便有力氣爲她鋪平這前頭的路,讓她走得平穩無憂,不沾泥濘。
美景回抱住他,也笑了。
別離之後的重逢,總會顯得格外甜蜜吧。失去過一次的人,才知道在一起有多麼不容易,也纔會更加珍惜。
營帳裡氣氛極好,外頭的軍營裡卻開始人心惶惶。
“王爺的眼睛當真看不見了嗎?”
臨風走哪裡都能聽見這樣的問話,當下就有些慌張,也不敢去打擾王爺和王妃,便去找沈山水商議對策。
“流言猛於虎也。”沈山水皺眉道:“咱們現在與燕仲王對抗,唯一的優勢就是軍心穩定,所以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一旦軍心動搖,再遇上燕仲王,可就危險了。”
臨風點頭:“要不要將傳流言的人抓起來,斬首以定軍心?”
“那是燕仲王的做法,雖然有效,卻不能令人心服口服。”沈山水抿脣:“王爺的眼睛很嚴重嗎?”
猶豫了一會兒,臨風點了頭:“大夫雖然說還有可能重新看見,但……也只是有可能,他說他醫術不精,束手無策。”
也就是說,想立馬治好王爺的眼睛是不可能的。
那該怎麼辦?沈山水十分爲難,乾脆讓人先去穩定軍心,說王爺的眼睛只是受傷,不是瞎了。然後派人去營帳外頭等着,看王爺和姐姐什麼時候有空,再來處理。
本來覺得小別勝新婚,兩人怎麼也要纏綿一陣了,結果沒兩個時辰,沈山水就接到了王爺的命令:“行軍,追擊仲王之兵。”
怔愣之後,沈山水照做,連夜讓人拔營,帶了一萬精銳,去追擊行在前頭的宋涼夜。
包世天等人都跪在了宋涼臣面前,擡頭看着他被遮着的雙眼,擔憂不已。
“這軍營之中,本王不過是背後謀劃之人,當真要上戰場,總是靠你們的。”宋涼臣平靜地道:“不必擔心本王,沒有了雙眼,本王照樣能帶大家擊退燕仲王。”
有他這樣的話,衆人瞬間安心了,紛紛出去安撫其他人。
但是,只有沈美景知道,一向驕傲的宋涼臣沒了雙眼,心裡分明又自卑又難過,只是顧忌着她,未曾表露出來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