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做好菜,刷鍋洗手,整理案臺,然後就沒事了。
山峰一直看他做菜,從入鍋到出鍋,每一個動作都觀察仔細,覺得也就是個正常廚師,尤其裝好裝盤後,看着亂七八糟的四盤清炒,真心覺得很一般。
一道好菜,講究色香味懼全,可是白大廚師的四道菜,色,比街上小店的好看一點有餘,還要多虧了飯店的高檔餐具、和盤頭擺花的襯托。
香,完全沒聞到,自己炒菜也會菜香四溢,可白大廚好象在炒開水,只見水汽升騰,沒有菜香傳出。
至於味,沒吃到,不能妄下判斷。總而言之,山峰有點失望,全沒有期待中的精彩。
連一個小工都這樣認爲了,旁的廚師更不用說,多是促狹或輕視的神情。水哥尤其瞧不起白路,不時冷哼一聲,低聲嘟囔一句,就這水平,也敢來中成飯店獻寶?
白路全無所動,退後幾步,靜靜站着。山峰湊過來問:“白哥,還有什麼要做的?”白路笑道:“備菜吧,四份素炒豆腐。”
啊?山峰愣了一下:“白哥,沒下這個單子啊。”心裡想的是,來五星級飯店吃素炒大豆腐?這個這個,好吧,是我孤陋寡聞,總有人好這一口,可是一下來四份?山峰真有些迷糊了。
白路沒解釋,可也沒去拿豆腐。因爲他不知道食材的具體擺放位置,總不能挨個地方翻吧?
旁邊有小工聽到白路說話,小聲議論:“四份炒豆腐?這人真有才。”
山峰問了話,見白路不回答,猶豫猶豫,去拿了四塊豆腐回來。
白路拿起一塊掂了掂,吩咐山峰:“弄盆冰水。”
山峰趕緊去忙活。
廚房裡有水有冰,可是冰水就難搞了。弄了一堆冰塊和自來水混到一起,乾等也不化,只好這麼端過來。
白路看看冰盆,往裡倒了三大勺鹽,然後一手拿豆腐,一手拿刀,輕輕緩緩的開始切片。
他露出這一手,只要所有能看見這個動作的廚師無不掩嘴偷笑,暗暗搖頭:這傢伙沒本事也就算了,還想擺譜,真不知道是怎麼混進中成飯店的。
切豆腐是廚子的基本功,和切土豆絲一樣,如果連豆腐都切不好……好吧,還可以切土豆絲。
一個好廚子可以把豆腐切成絲,如同牙籤一樣粗細。淮揚菜有道名菜,文思豆腐,碗裡是千百根細細的豆腐絲,不用吃,只看一眼就很美麗。細細的,或成旋渦狀,或成散射狀,哪怕凌亂如龍鬚,也是不一樣的龍鬚,會讓人感到震撼,而那種震撼,只有你親眼看到,纔有體會。
中成飯店一幫廚師沒有一個簡單的,哪怕是小工山峰,當初也是學校裡的優秀學生,刀功不在話下。雖說不一定能做好文思豆腐這道菜,但只要給他時間,總能切出豆腐絲,哪怕很慢,哪怕會出現失誤。
可眼前的白大廚師,只切個片,居然拿出切絲的架勢,慢的嚇人,不能不讓人感嘆,這傢伙的後臺一定很硬。
看着白路小心翼翼的模樣,山峰真想上去提醒一句:知道你做素炒豆腐,我拿的是老豆腐,放心切,不會碎。
他認爲的不會碎是對廚師來說,如果我們來切,該碎的還是一樣要碎。
可是周圍有人看着,白路又專心致志幹活,山峰就沒有多話。
豆腐有許多種,可以這麼說,大部分種類,我們都沒有見過。比如綠豆腐,黃豆腐,彩虹豆腐。倒是血豆腐,經常吃。
因爲製作材料不同,豆腐的堅韌程度也不相同,日本豆腐的原料是雞蛋,做出來後,一碰即碎,如何切絲?
當然,日本豆腐也不能拿來清炒。
而其實,一個炒豆腐又有許多不同做法,比如先過油的,比如加滷汁的,都是保證豆腐完整好看,且入口香醇。
眼見白路不緊不慢地切豆腐,山峰不忍再看,去取過四個盤子,重新擦拭一遍,開始擺花。可是等他忙完這一切,白路還在切豆腐。山峰連連搖頭,這位老大真酷,拿五星級飯店的廚房,當學校訓練教室了。
好不容易等他切好四塊豆腐,整齊碼放在放了鹽的冰水中,而後使勁伸個懶腰,跟山峰說:“看看單子,是不是該幹活了?”
什麼?您老人家還想炒菜?
不但山峰吃驚,周圍二十多個廚師陪着一起,有半張嘴的,有不敢相信的,還有嘻笑的,有小聲議論的。還好,大家都有素質,沒有人說難聽話語。只有水哥遠遠地冷哼一聲,表示極大不屑。
這會兒時間,白路在切豆腐,附近廚師圍觀,但是廚房的任務是做菜,更多的廚師始終在忙碌,而廚房門口的傳菜臺更是忙碌異常,不時有小工送過去菜餚,在菜單上打勾,或是拿回點菜單。就這時候,門口跑過來一個女服務員,穿紅色長旗袍,身高體長的很好看,手裡拿着一張菜單,問操作電腦的小姑娘:“牡丹廳的補單下了沒?”
小姑娘看看電腦屏幕:“下了。”
“客人說,要剛纔做素炒萵筍的師傅掌勺。”
小姑娘說聲好,再看眼電腦,突然一愣,那張點菜單的菜多是別的主廚做的,只有萵筍,是新來的不認識的廚師做的,工號記的是鄧海。於是說道:“你等下,我問問。”
起身小跑到鄧海身邊,小聲說幾句話,然後回來跟服務員說:“好的。”讓小工把單子拿給白路。
這時候,周圍一羣無聊廚師正在吃驚、順便兼職看戲,山峰主要負責吃驚。
見這傢伙不動地方,白路問道:“怎麼不去看單子?”
剛說完話,跑過來個小工,遞上點菜單:“師傅,單子。”
見小工送來單子,附近看戲廚師的吃驚增大一倍,不是吧,就這手藝,就這德行,管電腦的小丫頭還給他派單子?莫非是相好不成?
有人走過來,看了眼單子,好傢伙,上上下下十幾道菜,什麼蠔油這個的,什麼鮑汁那個的,問小工:“小劉,鄧頭兒同意了?”
既然是鄧頭兒帶來的人,自然是問鄧頭。
小劉回話:“鄧頭兒同意了,服務員說是客人指定要他做的。”
客人指定?
廚師們先驚訝一下,跟着會心一笑,原來是這樣,有人花錢捧場,當然要指定這傢伙做菜,這是給他面子,幫助站穩腳跟。否則憑他廚藝,如何能來中成飯店當廚子?
他們以爲猜對了,都是微笑不語。尤其看過單子那傢伙,心裡笑開了花,做吧,趕緊做吧,我看你怎麼做,鮑汁扣鵝掌,金牌乳鴿皇,豉汁盤龍鱔……這幫點菜的真懂我心。
誰料,白路拿起單子淡淡看一眼,把單子丟給小劉:“告訴客人,不做。”
“啊?”不但小劉愣住。幾十個看熱鬧的廚師更是不敢相信,這傢伙是瘋子?敢拒絕客人?要知道客人可是上帝!拒絕客人,還想不想幹了?
這時候,傳菜臺又跑來一個長旗袍服務員,片刻後,操作電腦的小姑娘喊道:“小劉,過來拿單子,還是他的。”這個他是白路。
小劉快速跑來跑去,又拿回一張單子。白路看都不看,直接說:“不做。”
白路又一次拒絕做菜,廚師們已經不吃驚了,猜測這傢伙是個瘋子。或者不是瘋子,是聰明人,知道自己水平有限,不敢丟人。
水哥剛做好兩道菜,把廚局交給小工收拾,走過來冷笑道:“怎麼個意思?你是來砸場子的吧?替我們飯店得罪客人?鄧頭兒,鄧頭兒。”
鄧海是主廚,很忙,聽到水哥的喊叫,大聲罵道:“喊什麼?叫魂兒啊?都給我老實幹活。”過了幾分鐘,忙活完手裡這張單子,走過來問話:“怎麼回事?”
就在這幾分鐘裡面,又有兩個服務員送過來兩張點菜單,都指名要方纔做素炒的廚師做。其中一張單子最狠,點了十盤素炒,各種各樣的素炒,什麼荷蘭豆西蘭花,整個就是開青菜大會。
如今這張單子在許多廚師手裡傳閱,一個個哭笑不得,真有本事,真有才,在五星級飯店吃素炒,且一點就是十盤,這是何等奇葩才能做出的事情?莫不是以爲我們飯店沒有高檔菜?
見大家在傳看點菜單,鄧海接過去掃了一眼,掃過一眼後,似有點不敢相信,重新再看一遍,面色變了好幾下,先驚訝後疑惑,最後是氣憤:“哪個服務員下的單子?”
沒有人回答。
鄧海再看一邊,是補菜單,心裡稍微好受一點兒,可還是有些不相信,拿着單子走回門口傳菜臺:“這單子沒錯?”
操作電腦的小姑娘和一個長旗袍服務員一起回話:“沒錯。”
鄧海又走回來,面上表情是無奈,把單子丟給白路:“做吧,十份素炒,你是想創造五星級飯店的點菜記錄啊。”
白路搖頭:“不做。”
“怎麼回事?”鄧海有點兒沒聽明白。
白路拿起單子說:“這四張單子都是補單,可是方纔點的菜明明剛端上去沒多久,一定沒吃完,所以我不做。”
“我還是沒明白。”鄧海乾這行十幾年,第一次遇到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