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信夫早有準備,在他離開後十分鐘,服務員又呈上來一道菜,是一道濃湯煨汁的鮮蘑。白鳥信夫沒在場,由服務員小聲做介紹,顧鵬翻譯過來是北海道地區的茸蘑,精選過的,很珍貴。
用白色圓碟盛裝,碗狀的傘肉上澆着濃汁,這是在濃湯煨過之後又淋一道汁。盤邊加以西芹點綴,既好看也好吃。
拿筷子輕輕一夾,看似一體的碗狀蘑菇竟然自動分開,這是提前加工好,方便客人取食。
由此一道道菜輪番出現在小方桌上,服務員不時提供餐巾擦手等各種服務。而從茸蘑這道菜開始,每人桌子多出個酒杯,是白鳥信夫自釀清酒,度數略低,入口甘醇。
下一道菜是魚肉,一小塊魚肉煮熟後片分成兩小塊,加一顆大豌豆,同樣澆以湯汁。看着好似簡單,其實很麻煩。這裡有九位客人,就是殺了九條魚,取九條魚相同部位的那一小塊肉,做成菜端上來。
再有道豆腐,瞧着不太大一塊,動筷之後才發現別有內容,豆腐塊裡裝着許多種菜絲,也不知道怎麼裝進去的,香脆可口。
日餐多有生食,比如生魚片什麼的,求的是食物本身的味道和食物的新鮮度。白鳥信夫沒有這麼做,除壽司里加上厚厚一片生魚肉外,其餘所有菜餚都是熟食。一道道菜如流水般呈上,每一道菜都是隻有那麼小小一口,以白鳥老頭的手藝。好吃沒的說,在你想着再吃的時候已經沒了,讓你更加惦念這道菜,會覺得更好吃。
整個用餐過程,白鳥信夫一直沒出現,一直到最後一道菜清烤牛肉,主料是鼎鼎大名的神戶牛肉,白鳥信夫才終於回來房間。
每人兩片牛肉,瞧着不小,惜其薄如紙。架在空中在火上輕輕一過。肉片即熟。且不是大熟,只微微變色,肉片還是平整好看,輕點一滴料汁。足矣。
他是真對得起神戶牛肉四個字。幾乎不用醬料。一定要最完美的呈現肉的味道。
兩片薄肉平鋪在小盤中,看着就很貴。取一片入口,略一咀嚼。白路說:“盛名之下無虛士,確實不錯。”
顧鵬有些不明白,你是表揚牛肉還是表揚白鳥信夫?但不管表揚誰,都得翻譯出這句話。
這時候的白鳥信夫坐在自己位置,看着面前兩小片肉說道:“這肉太貴,我平時也沒什麼機會吃。”
白路說:“我不信,你那麼有錢還差幾頭牛?”
一共十一道菜,吃上兩個小時。吃飯過程少有人說話,看服務員忙忙碌碌,他們跪坐許久只爲一口食物,竟會有點兒神聖感覺,也覺得食物更好吃。
代價是稍微辛苦一些,跪坐相當累人,尤其兩名樂沒的吃不說,還得給大家彈琴聽。
等所有人吃好,服務員撤走碗盤,只留杯清茶。白路說:“這是我這輩子吃的最累的一頓飯。”
白鳥信夫笑道:“其實一般客人都是盤膝而坐。”
聽到這句話,白路趕忙換姿勢坐下,朝白鳥信夫瞪眼道:“故意的是吧?”
“是的。”白鳥信夫承認下來,接着說話:“要不要飲茶?”
白路有點兒不解,咱不是正在喝茶麼……突然明白過來,老人家說的是茶道。可不能再遭一次罪,趕忙搖頭:“天晚了,我得回家。”
白鳥信夫哈哈大笑,接着輕拍兩下巴掌。房間門再度推開,服務員送進來一張素色卡片。白鳥信夫去接過,拿到白路面前。
白路笑嘻嘻問:“什麼禮物?支票?”等接過一看,是請柬,後天晚上在東京大酒店舉行的歡迎晚宴。只是吧,這張請柬和普通請柬的用詞有些不同,多出“還望不吝賜教”幾個字,簡單來說就是挑戰。
知道不是支票,白路有點失望,等看完請柬內容,那是更加失望,跟白鳥信夫說:“直接說挑戰得了,還請柬?”
白鳥信夫笑道:“我知道你的廚藝,山田老先生也知道,可別人不知道,你總得表現表現才成,從現在開始有兩天準備時間,需要什麼,我可以幫你準備。”
白路稍微回想一下說道:“你當初請我來,不是說的弘揚廚道麼?說是讓日本同行見識一下最頂尖的廚藝?”
白鳥信夫說:“你比贏他們,他們自然就見識到了。”跟着又說:“對於東京餐飲界來說,你很有名。”
他肯定很有名,起碼日本料理協會會員都知道白路。
日本料理協會是私人組織,主要是東京和京都幾個地方的廚師成立的團體。這些人湊一起做了件事,在前年,他們向國家提出要求,向聯合國科教文組織提出申遺,日本料理食文化成爲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就是說日本料理是世界的了。
日本一共有二十二項非物質文化遺產。
在世界上,一共有四種美食文化成爲非物質文化遺產,沒有中餐。
料理協會會員是一幫很有思想的人,和韓國人猛勁吹捧泡菜差不多,他們想着發揚壯大日本料理,經常組織各類活動。比如爲小學生搞個專場,讓孩子們打小堅定對日本料理的認知。又比如跟國家有關部門聯合,去國外巡展,推廣日本菜。
這些人很在意日本料理,希望能成爲世界第一,希望在未來,日本料理的影響力會超過法國菜。
至於中餐,只有從事這個行業的人才知道中餐很酷。對於多數普通百姓來說,就是個名稱而已。
日本有個經貿協會,曾經在七個國家、地區做調查,問他們最喜歡的外國美食是哪個國家的,除美國外。別的地方都是日餐排名第一。包括中國人也是把日餐排在外國美食的第一位。
這是個無奈、鬱悶的現實,不知道該算是誰的功勞。
當然,對於日本廚師來說,這是好事。
更好的是,在以往幾界國際重要比賽上,日本廚師都取得很好成績。而最讓他們驕傲的是,米其林指南有日文版本了;壽司之神山田老先生名譽全球了;以白鳥信夫爲首的青山餐廳排進世界五十佳餐廳了;更有許多家餐廳掛上米其林三星、或二星招牌,成爲世界五十佳或亞洲五十佳餐廳之一……
這些都是日本料理界的驕傲,可就是在這麼驕傲的前提下,中國和韓國搞個亞洲美食節。又搞場比賽。然後呢。日本選出的精英廚師居然敗北?
如果只敗北也無所謂,誰過年還不吃頓餃子?可身爲評委之一、被譽爲壽司之神的山田老頭居然一力推介比賽中的一位中國廚師。
白鳥信夫是第一個對這位中國廚師產生好奇的人,一,他徒弟比輸了;二。老朋友山田老頭很看好白路。於是。白鳥老頭來到中國。
後來呢,回國的白鳥信夫居然也是猛說白路好話,再加上一位國際餐飲界很牛皮的法國老頭也是推崇白路。料理協會裡的某些廚師坐不住了,至於這麼誇獎麼?憑什麼,不就是一場比賽?
再後來,白鳥信夫想請白路去日本做個見面會,希望能學到白路的一些本事,料理協會這幫人一商議,那個中國人必須得來,咱出錢也得把他請來。
爲的是要打敗他。
如果實在打不敗,那傢伙確實是廚神一樣的傳說級存在,那就收買他,讓他換國籍。
以上是兩個計劃,如果兩個計劃都不可行,進行第三個計劃,選出一幫青年良才,拜中國小子爲師學本事。
不過只是計劃而已,料理協會的精英廚師們基本沒考慮後兩個計劃,都是想打敗白路。用自己最擅長的廚藝打敗他。
不論手段,不論是不是佔便宜欺負人,只要能打敗白路,別的都不重要。
既然想打敗對手,當然要了解他。所以,白鳥信夫說白路在料理協會裡很有名。
白路點頭道:“這是應該的。”晃晃請柬又說:“走了。”
白鳥信夫要送他,小林一趕忙插話道:“是這樣,夏天時候我要做演出,海邊音樂會,不知道能不能邀請你參加?”
這是應爲之事,當初你做慈善音樂會,我跑過去撐場子,現在邀請你,是不是該回個禮?何況同時還邀請張小魚和白雨等人。白路回答的很乾脆:“可以。”
小林一說謝謝。
一行人邊走邊說話,很快走到大廳位置。這裡有條走廊,一旁是隱藏着的鞋櫃,對面是個幾個軟凳。
走到這裡,有服務員辨認客人身份,先請客人坐下,再去打開相應鞋櫃,取出鞋送到客人腳下,只差幫忙穿上。
穿好鞋走出這條走廊,再往外是大堂,接着走出店門。
白鳥信夫一直送到門口,小林一他們坐出租車先離開,白路帶人往酒店走。
沒了外人,也是離開那種用餐儀式般的氛圍。張小魚輕出口氣:“來日本這麼久,也沒說吃上這樣一頓飯,太累人了。”
白路說:“還好,混雙襪子。”
顧鵬終於沒忍住:“你人生的追求真低。”
“要那麼高幹嘛?”白路看看時間,問妹子們:“你們想去哪?”
張小魚問:“你不用休息?”
白路說:“休什麼?先聊聊你們。”很有種大人給自己孩子出頭的感覺。
張小魚看看白雨,沒說話。
白路說:“那個叫什麼山崎的,你打個電話聯繫下,說我明天要見他們。”
白雨問:“你怎麼說?”
“問問唄。”白路說:“正好有顧鵬,能幫着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