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原來我們放在司徒家裡的骨灰盒,包括我們在幾個紅布包裡找到的東西,都可以和眼前這個骨灰盒與之呼應。於是我突然在那一刻回想起早年師傅曾經告訴過我,任何一樣東西都是兩面性的,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徹底的善人或是惡人,區別只在於他們之間究竟是惡大於善還是善大於惡罷了。司徒家裡的骨灰盒裡,那個被封印的鬼魂,其實只是惡的那部分,那眼前這個看上去也不怎麼像是善類。想到這裡的時候,我下意識的再看了看手中的羅盤。
指針來回旋轉,速度均衡,這意味着眼前如果謝冬梅的鬼魂在的話,它已經比起當初平靜了許多,我甚至還察覺到她有一種類似懊悔的情緒在。她懊悔自己10年前因爲報復而害死兩人,以至於此刻即便自己一心想要逃離,卻沒有辦法。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我需要進一步證明,倘若我猜得沒錯的話,那麼眼前的這個就比較容易帶走了,剩下的只需要把惡的那個消滅了即可,我和胡宗仁加上司徒和鐵松子,司徒家裡棺材裡的那位,絕不是我們的對手。
爲了佐證,我伸手打開了骨灰架上的玻璃門,就在門栓彈開的時候,手裡的羅盤轉得更加迅速了一些,繼而又很快恢復了之前的樣子。當我看到那兩個酒杯裡的東西時,我就知道,這頭髮和舌頭,都是謝冬梅屍身上的一部分,這也是爲什麼她無法離開的一個關鍵。通常在逝者離去以後,若非帶着極強的怨念,或者有死者身體的一部分東西例如指甲頭髮等物,這樣就相對於完全火化的死者來說,更容易留下鬼魂。如果說當初馬道人是爲了消除謝冬梅的戾氣而可以收集了頭髮和舌頭,那爲什麼在我們找到的那個酒杯裡,那一粒眼珠卻是洋娃娃的假眼珠呢?
很快我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因爲馬道人說,他是第一個看到屍體的人,這就給了他足夠多的時間來收集這些東西,別的殘肢都有,卻唯獨沒有眼珠,這說明當時他在現場並沒有找到眼珠!
來不及多想,我試探性的把手伸進夾子裡,伸手先拿起了靈牌和花圈,發現沒什麼動靜,於是把這兩樣遞給了胡宗仁,並讓他先站底下去,要是待會我摔下來,總還有個墊背的,否則倆人一起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肯定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接着我又試着伸手去碰那個裝了假水果的碟子,依舊沒什麼反應,我深呼吸一口,伸手去碰那兩個酒杯,因爲我也只能這麼做,否則的話,我根本沒辦法把骨灰盒從架子裡取出來。可就在我的手指剛剛觸碰到那個裝了舌頭的酒杯時,一股猛烈的類似風一樣的東西撲面而來,直接朝着我的鼻子裡灌,由於有過多次類似的經驗,我已經不需要思考就能夠迅速閉氣不讓風灌進來,但我已經沒辦法停手不去拿那個被子,因爲我深知目前我們找到了謝冬梅身體乃至靈魂的每一個部分,唯獨沒找到她的舌頭!
我一把抓起酒杯,用手掌蓋住酒杯的口子,好讓裡邊的那根舌頭不會因爲我劇烈的動作而打翻在地。不過與此同時我也感覺到那根舌頭在酒杯裡因爲我晃動的關係,好幾下觸碰到我的掌心。這讓我感到一陣不舒服,我指的是,噁心。而就在我抓起第一個酒杯打算遞給胡宗仁的人,我注意到羅盤指針瘋狂的轉動,臉上被那種詭異的緊繃感籠罩着,我心裡也明白,這個原本我認爲相對溫順的謝冬梅,又一次發怒了。
我對胡宗仁說,你趕緊把杯子接着。說完我就彎下腰遞給他,在我還沒碰到胡宗仁的手的時候,就察覺到有誰抓住了我的腳腕,這感覺和當初在鞋店裡,被謝冬梅的女鬼抓住腳腕的感覺一模一樣,我奮力掙脫,卻被那股力量抓着一扯,我就直接在梯子上摔倒了,下巴磕到了最頂層的那一階梯子,還好我有所防備,否則這一下我準會咬斷自己的舌頭。猛烈的撞擊下我開始覺得眼冒金星,牙齒是連接着骨骼的,因爲磕到下巴而猛烈的咬合,讓我耳朵裡嗡嗡作響。小時候曾聽說了一個叫做貝多芬的音樂家,因爲很苦逼的捱了富家老爺的一個巴掌,而導致耳朵失聰,於是他用牙齒咬着一根木棍杵在鋼琴師,通過牙齒的傳聲練習鋼琴。我知道這麼一個勵志的故事被我用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點奇怪,但我只是想告訴大家,那一次猛力的咬合,讓我的耳朵受到了多大的影響。
一頓哐當之後,我從梯子上摔了下來,幸好我之前讓胡宗仁站在下邊,否則接住我的就不是他的雙手而是骨灰堂的地面了。不過胡宗仁也因此踉蹌了好幾步,差點撞翻邊上的那一整排架子,要是真撞翻了,麻煩可就大了。那種窒息的感覺依然沒有消失,我甚至開始產生一種幻覺,就好像有人用冰涼的手指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那一度我幾乎無法呼吸。羅盤早就在我摔下來的時候掉在地上了,而我右手死死捏着那個酒杯,左手彆扭的伸到包裡,尋找着當初師傅給我的那塊雷擊木令牌,這時候我已經顧不上這謝冬梅到底可不可憐了,我的小命還是比較重要的。越是着急想要找到,我就越找不到,我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意識也開始恍惚,耳朵裡有種很強烈的共鳴聲,就像有人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在你耳邊狠狠敲了一下鋼管的聲音。事後當我回想起這種感覺,很像是喝大了,再來一杯立馬就會倒地不省人事最後的掙扎那種感覺,唯一的不同是,喝醉了酒會大口喘氣,此刻我卻無法呼吸。
模模糊糊間,我看見胡宗仁揮舞着自己的麻袋,嘴裡不知道在大聲罵着什麼,聽上去跟在水裡聽岸上的人說話似的。於是我拼命抓着手裡的酒杯和舌頭,然後朝着胡宗仁伸去。我無法說話,但我希望他此刻能夠明白,我是要他接過去,至於怎麼處理就得隨機應變了。而就在這個當口,我發現了每個人身邊擁有一個高智商的朋友是多麼重要,因爲這樣就不至於在你垂死之際,分離暗示他,他卻沒搞懂你的意思。所以我漸漸覺得腦袋很疼,喉結下邊本什麼東西死死堵住我無法呼吸,可能快死掉的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吧,而就在我覺得快要跟這個世界說拜拜的時候,胡宗仁突然懂了我的意思,一把抓起我手上的酒杯,然後拔腿就跑。
一瞬間我身上的那種壓迫感就消失了,耳朵也恢復了正常,只是還會嗡嗡直響,能夠順暢呼吸後,我忍不住乾嘔了好幾下,吐出一點胃酸。我掙扎着想要站起身來,卻發現我的手腳都因爲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嚇得有點發抖。胡宗仁接過杯子後就朝着靠近擺放謝冬梅骨灰這個架子最近的外圍陽臺跑去,那是因爲外邊有陽光,然後我聽到胡宗仁一邊跑一邊高聲喊道,我還能拖住一陣,你快把上邊的東西拿下來!
於是我知道,胡宗仁是在前頭跑,而謝冬梅的鬼魂在後邊追着。我不能浪費胡宗仁給我爭取到的寶貴的時間,我立刻振作起來,再一次爬上梯子,抓起另一個酒杯放到口袋裡,接着迅速抱起那個骨灰盒,就三步並作兩步跳下了梯子。
骨灰盒比尋常的要大,因爲是按照棺材的造型製作的。所以我一個人抱着有性力,需要準備的香燭紙錢都還在下邊,於是我大聲對胡宗仁喊道,我拿到了,你在哪兒?然後我很快聽到了好幾聲腳用力蹬踏地面的聲音,胡宗仁沒有回答我,我知道他可能現在也遇到危險了,於是我順着聲音的方向跑過去,發現他癱倒在地上,姿勢大概和我剛纔是一樣,左手緊緊抓着那個酒杯,按在地上,他臉上很紅,就是那種憋氣很久的樣子,他看到我以後,眼睛裡很多血絲,太陽穴附近的血管都有點膨脹了其他,他用口型對我艱難的說了一個字:快。
顧不了這麼多了,於是我放下手裡的骨灰盒,但並沒有把口袋裡的酒杯拿出來。迅速轉身從樓梯幾步跳跳到了樓下,也許是下樓的動靜太大,門口那個工作人員停下正在玩手機的動作看着我,一臉狐疑。我沒時間跟他耗費,於是直接衝出了內廳,一把從保安大叔的藤椅下抓起之前買的那一包香燭紙錢,接着不顧他在我身後的呵斥,迅速重新上樓。
我知道此刻他們肯定在後邊追了上來,所以時間對我來說是寶貴的。跑到胡宗仁身邊,他已經開始有點翻白眼,我知道再拖下去,我可能真的要在這千秋堂裡給他買個格子了。於是我趁着保安還沒追過來,一把掀開蓋在骨灰盒上的紅綢布,用指甲刮開骨灰盒蓋上的封條,然後用手掌用力側面拍打了幾下,就跟之前打開另一口棺材骨灰盒一樣,打開了盒子。
接着我從買的那一包東西里拿出草紙短錢,順着銅錢印撕開兩頭,一沓長方形的紙錢就被撕成了z字形,我捏着其中的一頭,揮動的過程中把它們弄散,這樣比較容易燒。我又馬上摸出打火機,點着了紙錢,燒旺以後就把燃燒的紙錢丟到了骨灰盒裡。
這時候我身後傳來一聲怒喝:“你在幹什麼!”聲音在空寂的骨灰堂裡迴盪着,我顧不上背後的呵斥,雙手小指和無名指捲曲交扣,拇指食指和中指併攏,以我認爲最快的速度念驅魂咒,身後傳來保安打算按到我的腳步聲,我沒來得及多想,一下子把包裡那個酒杯中的頭髮絲丟進了燃燒的骨灰盒裡,再一個前撲,抓起胡宗仁手上的酒杯,把舌頭也丟了進去。
舌頭丟進去後,火苗突然變得很旺,而我也彷彿在耳朵裡聽到了一陣淒厲的尖叫聲。沒有舌頭的那種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