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名義上的孃家,雖然父母雙全,可是,那是嫡母,親母已經死了,跟兄妹哥姐又談不上多深厚的親情,小時候,在太后還沒接自己進宮之前,那些人可着勁地作踐自己,長到幾歲,連新衣服都沒穿過,每頓吃的都是剩菜剩飯。父親更是早已面目模糊,他肯定也想不起這個女兒是何等摸樣了。
自己發達時,雖然給過他們一些好處。可是,現在落魄成這樣,根本沒希望了,所謂的遭難莫尋親,這樣的一個家,叫自己回去,豈不是送死?
她心如刀割,方知道皇帝這一回是鐵了心了。
郎心如鐵。
昔日,他還有一絲顧念。
這一次,反正自己已經把“惡毒”的一面暴露給他看了,於情於理,他都是寬宏大量,反而是自己,罪有應得了。
她沒有再聽葉伽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坐起身,環顧四周,角落裡已經放着一些整理好的包袱,看來,宮女們比自己更加識時務。
就在這時,一名宮女氣喘吁吁的跑進來:“娘娘,馬車已經備好了。可以出發了。”
她慘笑一聲。
等不及啊!皇帝竟然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她出去。
甚至連葉伽都沒招呼一聲,只是倚靠着兩名宮女。
那一日,晴天,非常燦爛的陽光。匆匆之間,又是一個春夏。她才明白,自己原來已經病了這麼久了。
花開鮮豔,遊人如織,有歡笑聲傳來,一聲聲的:“娘娘小心,可千萬別動了胎氣……”
“把鮮花拿開一點,娘娘不能聞太久了……”
“娘娘即將臨盆,多散步,以後生產才容易,也不會那麼疼……”
……
她停下腳步,看着那個衆星捧月一般的女人。
此時,她挺着一個大肚子,但是,依舊打扮得非常的華麗,非常的高貴,眉眼之間,帶着高麗人的那種嫵媚風情。
高美人也看見了她。
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不可一世的馮昭儀就是眼前這個骷髏一般的女人?瞧,她憔悴得像一根竹竿似的,乾枯了,真是難看。
陛下會喜歡她?算了吧。
高美人如釋重負,大大地鬆一口氣。挺着肚子上來,輕聲溫柔地行禮:“昭儀病體可曾痊癒?”
她說話的時候,帶着很濃郁的高麗口音。
也帶着高麗女人那種特有的嫵媚,舉手投足之間,輕慢,軟弱,無比的楚楚可憐。
甚至眉眼之間那種風情。
馮妙蓮忽然想起偶爾聽到太后的宮女提起過的小憐貴妃——
當時,覺得小憐太遙遠了。
永遠也不可能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之中。
卻不料,每一個皇宮裡,都有一個小憐!!!
每一個男人的一生裡,都渴望着一個小憐——一個溫柔風騷,充滿魅力的小三。
直到一千年之後,男人的這種審美趣味,也從不曾改變。
甚至她身上的穿戴,她的那些珍貴的首飾,以及前呼後擁的宮女,接生婆,產婆,還有那些垂手跟在一邊的御醫……
這時候,她根本還不需要御醫呢,可是,御醫全在她身邊。
沒有一個人肯去診治一下馮昭儀。
高美人挺着大肚子,驕傲如女王。
她身上金色的斗篷,遮住肚子。
見馮妙蓮看過去,微微地,又挺了一下肚子。
只要生下了兒子——這皇宮,這江山,她就是徹徹底底的主人。
一個垂垂待死的馮昭儀,算得了什麼?
妒忌。
妒忌得發狂。
一個女人,還有什麼時候能比懷孕之時更加矜貴呢?
三千寵愛在一身。
而自己和皇帝成親也這麼久了,竟然從來不曾懷孕。
她微微咬着嘴脣。
從小就以爲,那個男人是自己的——小時候是皇帝表哥,長大了是丈夫,他是她獨一無二的寵愛。
卻不料,到頭來,這個女人鳩佔鵲巢,還懷了他的骨肉。
別的女人懷了自己丈夫的骨肉啊。
而她如此理直氣壯。
她恨恨地盯着那個高聳而傲慢,充滿了顯擺的肚子。
那時,真的如她昔日看史書上記載的那些奸妃——那些狠毒如呂雉一般的惡人——只要六宮妃嬪有人生下了皇子,就一定會想方設法,把這些孩子偷偷毒死,害死……甚至把那些寵妃殺掉,手足砍掉,眼珠子挖掉,裝在罐子裡扔到廁所裡去……
妙蓮的心裡,忽然滋生了惡念:一腳過去,踢掉她的肚子。
踢掉那個大大的肚子。
可是,她不敢。
因爲她沒有力氣。
別說一腳過去,此時,她自己連站起來都覺得很困難。
說到底,女人懷孕,有什麼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