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三妻四妾的福不是那麼好享的,爲了真正做到“大公無私”,就要不偏不倚,嚴格地遵守宮廷的規矩:比如每個月初一幾天是皇后,中間是妃嬪,月底是……一點也馬虎不得。
幾年下來,就奔波在平衡各大小老婆的關係上了,方知道這“齊人之福”實在是不是那麼好享樂的。
古話說得好,“妻多夫賤,無水洗面”。
老婆多了,利益糾葛也多。
一大堆等着分享權利,財富之人,到底還有幾多真心假意?
按理說,皇帝是不該要求什麼愛情,歷代皇帝,誰會傻到要什麼愛情?他們甚至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女人無非就是工具:美色的工具,政治權利的工具,平衡各種關係的工具,甚至是和親的工具……幾曾需要愛情的功能?
只要他們願意,女人多的是,一天換一個都不是問題。
環肥燕瘦,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而且,不需要付出任何的心力,只會是她們小心翼翼地討好他,取悅他,諂媚承歡,予取予求……
問題是拓跋宏不一樣,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從青澀走向了成熟之後,從那麼多女人身邊走過……反而堅定地認爲自己需要愛情。
那愛情的對象也是那麼明確——一直保留着的昭陽殿,就如他心底一直保留着的那個角落一般。
那是一種不爲人知的寂寞。
一個人無論擁有多高的地位,多大的權利,站在多麼巔峰的時候,總希望自己的心靈深處,有可以傾訴,可以暢談,可以溫存和憐憫的那個人!
而這個人,不能是隨便一個曲意承歡的女人。
只能是兩情相悅,跟自己站在一起,心意相通的那個女人。
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
他甚至因此暗暗地感謝太后,是她當年替自己留下了這麼一個人。纔不至於讓他像別的皇帝,連可以談談愛情的對象都沒有。
“妙蓮,我們和好吧……我知道你從未真正原諒我……可是,我想跟你和好,我們和好吧……妙蓮,再給我一個機會……妙蓮……”
她的身子軟在他的懷裡。
是他先跟她和解——自從回宮之後,總是他先和解,甚至小心翼翼的,力圖維持早就脆弱不堪的關係。
宮燈亮起來的時候,她纔看到他的臉,他憔悴得厲害,眼眶深陷,眼裡都是血絲,臉色也很不好。這麼長時間,她才驚覺他的痛苦,不安,千鈞的重擔都壓在一個人身上,卻並無任何人與之分擔。
作爲皇帝,他真的算得上一個仁慈之人了,不然也不會爲高美人之死而如此難受——甚至這種難受她也是隱隱理解的,絕非因爲寵愛,只是因爲他覺得她不該死。
就因爲理解,所以更加的難受。
皇帝絕不是世人想象的想幹嘛就幹嘛,事實上,十個皇帝,十個都要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制衡和束縛。
一意孤行,誰擋殺誰,除非你是商紂王。
但是商紂王是什麼下場?
若是昔日,該是何等的心疼和安慰?
可是,此時她只是喉頭哽咽,發不出聲音,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甚至連溫柔的話語也說不出來。
隱隱的,只是心底疼痛,不知是憐憫他還是憐憫自己。
過了許久許久,她才微微掙開他的手,慢慢地去倒了一杯涼茶倒給他。
這一次,眼底不再有譏諷之意了。
拓跋宏察覺了那端着茶杯的手的溫存之意,竟然些微的感動,接過涼茶一飲而盡,聲音也輕快了一點:“我太困了,妙蓮,夜深了,我們也該休息了……”
說話的時候,他依舊拉着她的手,這一次,是走向昭陽殿的牀,是馮妙蓮自己的牀。以前二人很少在這裡過夜。
她卻心慌意亂。
心底還在固執地掙扎。
不不不,她不願意。
不願意在這裡和他有任何的親密。
但是,他不知道她掙扎的心情,以爲她也逐漸地在開始兩個人之間的和解了,冰雪要慢慢地消融了。
甚至他擁抱她的時候,她也奇異的一種柔順。
兩個人一起躺下,他才鬆了一口氣。
他挨着牀,幾乎立即閉上了眼睛。
在更加明亮的宮燈下,她把他的憔悴看得更加清楚。
默然無聲地去吩咐了熱水,拿了熱帕子給他擦拭,將他亂糟糟的頭髮給他梳理得整整齊齊。
她做這些的時候,他一直閉着眼睛,彷彿是一種極大的享受。
這些快要忘記了的溫情,此刻重新都回來了——全部復活了,就如所有芥蒂一掃而光。
他是皇帝,當然不是沒有人照顧他,但是,這多年過去了,總覺得那些人都沒那麼徹底。尤其是他身上的那些小小的習慣,小小的秘密,只有她一個人才知道。
就如洗面的時候,他耳朵的背後有一處小小的疤痕,微小得幾乎看不清楚,那是當年他被關在黑屋子裡差點凍壞了留下來的,洗面的時候最好熱敷一下全身才會舒服也更能安然入睡。那些年,都是她照顧他,替他熱敷。
後來病了,換了其他人,他們就不知道了。
宮女太監,其他妃嬪都不知道——他也無意說出來讓她們知道。
久而久之,就在他自己都快忘記了的時候,卻被她這樣一雙溫柔的手喚醒,感覺到她拿了熱帕子熱敷在那個地方——
他輕輕地,在自己的內心很細微地嘆息了一聲。
她安靜地替他蓋好薄被,卻被他大手一拉帶入了懷裡。
也許是換了地方,別有情趣,也許是她回宮之後第一次展現出的這種真正的溫存和憐惜——夫妻那麼多年,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還是能分得很清楚的。
縱然很疲倦了,拓跋宏竟然也心裡一熱。當身子躺在柔軟的牀上時,他再也忍不住了,異常熱烈地吻住了她……
她不能閃避,無論是體力上還是精神上,都逃避不了。
在他身下喘息的時候,甚至不知道究竟是歡愉還是痛苦。
就好像靈魂和肉體是分開的,靈魂在飄忽,肉體不管不顧地在享樂——可憐的人類,幾個人能始終保持理智呢?
這一次的親熱來得格外的強烈,就像乾旱了許久之人遇到了一場大雨。
尤其是拓跋宏,他帶着一種和好的狂熱的喜悅和激情,幾乎是加倍地殷勤,因爲,唯有這樣的時候,才能感覺到二人靈魂的接近——愛和被愛,珍惜和被珍惜。
所以,就更加狂野,更加的討好,甚至前所未有的賣力……就如當年情竇初開的時候,竟然無法把握似的。
到早上醒來時,二人都還覺得有些乏力。
拓跋宏看着懷裡的女人,他比她先醒來,如此近距離的觀察她,但見她的頭髮稍稍凌亂,整個埋在自己的肩窩裡,手也軟綿綿地放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臉上是一種淡淡的笑意,讓她看起來,完全是記憶中那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好像只有在夢裡纔會這樣的溫存。
依稀回到了從前的日子,只是這些日子以來,她又憔悴了幾分,臉色也有些蒼白。
內心涌起一股憐惜的情懷,也害怕她再一次生病,他的聲音變得異常的溫柔:“妙蓮,我們回立正殿吧。”
她睜開眼睛看他。
“妙蓮,你這些天憔悴多了,你身子本就不好,可一點也不敢生氣的,我們回去吧。”
他的聲音更加溫存:“我發現偶爾換到昭陽殿也不錯。以後只要你喜歡,我們也可以隨時到昭陽殿來。”
這一次,她沒有拒絕,也沒法拒絕。
可以因爲他的冷漠,他的無情和他決裂。但是,當他舉起溫柔的大刀時,她卻總是無法應對。因爲,那種溫柔是她熟悉的,骨子裡依賴的。
只是覺得疲憊,是一個女人命運中無力反抗的那種疲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是他的妾,只要他不曾休掉,便只能跟着他。
她慢慢地坐起來,準備像昔日那樣地服侍他。
可是,手剛伸出去,卻被他一把捉住了。
他輕輕咬住了她伸出來的食指,微明的天色裡,看出那十指如蔥尖,嫩白,修長,竟然讓他心裡再次一蕩。
明明是多年的夫妻了,如今卻神魂顛倒,有一種新奇的感覺。
“陛下……”
她的指尖在他嘴裡,接受他的輕輕的噬咬,如一股奇妙的電流流過心底,微微地顫慄。
“妙蓮……妙蓮……”
他的大手再一次將她推倒……那是一種晨起時候的瘋狂,帶着一種無比的狂熱……以前,他絕非是如此之人。
只在她身上,如變本加厲一般,就像一個看見了毒藥的人,這一口吸下去,就不管不顧,再也忍不住第二口了……
就如他此時強烈的渴望——不單是肉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就如他不服輸的性子,要什麼就從未得不到的。
此時,他要的是過去——是二人甜蜜恩愛的過去,或者說,是她那顆飄忽不定的心——希望把這一切都完完整整地找回來。
只要他堅持,他堅信就沒有什麼是找不回來的。
她倒在他的身下,在他的纏綿裡,失去了意識……未來,愛情,葉伽……這些統統都變得很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