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遺憾,若是國師在,我家小姑子的病情一定藥到病除……皇兄,皇嫂,我也不打擾你們了,臣妹告退了……”
拓跋宏看着彭城公主的身影,笑道:“妙蓮你看,彭城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是咋咋呼呼的,一點也不成熟……”
“陛下還是找點給她挑選一個如意郎君纔是。”
“我一直都在找,可是這丫頭太刁鑽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給她找將軍,她嫌棄人家粗魯,給她找士子,又嫌棄人家身子不好生怕是個短命鬼,反正左右都不合適……”
“那也就看着辦吧,反正姻緣也是急不得的。”
帝后二人邊說話邊走遠了,這時彭城公主才停下腳步,回過頭。遠遠地,還能看到帝后二人攜手並進,皇后的袍服飄忽,皇帝的笑聲十分爽朗。
旁邊的宮女小聲說:“人都說皇后娘娘寵冠六宮,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彭城慢慢地收回目光。
那時候,馮妙蓮看不見她奇怪得目光。
她只是帶着一衆宮女回去了。
日暮的搖光寺顯得特別的寂寞。
竹簾被掀起來了,佛堂裡木魚的聲音很枯燥,一下一下,漫長,幽怨。敲木魚的人忽然不耐煩起來,重重地把木魚一扔,整個人癱在蒲團上。
竹簾掀開,一個人影輕飄飄地進來,低聲道:“娘娘,娘娘……”
馮妙芝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我沒希望了,再也沒有希望了……公主,我再也沒有希望了……”
彭城公主將她扶起來,低聲安慰道:“娘娘,機會這不就是來了麼?”
馮妙芝止住眼淚,驚訝地看着彭城公主。
此時的彭城就再也不是咋咋呼呼的了,她警惕地四周看了看,就算這是瑤光寺,就算外面還有她的心腹宮女,但是她還是十分小心,環顧四周,確信無人,才從袖子裡拿出一樣東西。
馮妙芝一看,目光頓時明亮了起來。
“公主,我母親是怎麼說的?”
“娘娘請放心,馮夫人在外面也很擔心娘娘,但是夫人精明強幹,自有主張。娘娘你現在只需要保重身子,其他的都別擔心。”
“王爺那裡?”
“娘娘,我王兄一直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他現在也只好靜觀其變……”
馮妙芝恨恨道:“那個狐狸精手段高強,一般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公主你得提醒王爺,千萬不能輕視她,這個女人狡猾多端……”
馮妙芝連續在她面前遭遇了滑鐵盧所以把馮妙蓮看成了洪水猛獸,但彭城公主卻不以爲然,心想,馮妙蓮哪有那麼厲害?她撇撇嘴巴:“娘娘,她也不過是仗着皇兄暫時恩寵她而已,她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內無支持,外無強援……”
想當初,哪個女人沒有受過恩寵?
最後,還不是隻有背景最深厚的女人才能笑到最後。
她馮妙蓮有什麼?就連孃家也完全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但是馮妙芝卻不如是想,馮老爺此人最是見風使舵,自己當皇后的時候,他自然拼命巴結維護自己。但現在馮妙蓮當了皇后,他反正國丈大人的身份不會改變,何必去拆女兒的臺子?這個父親,不見得就靠得住。
彭城公主笑道:“我王兄說了,只要那個狐狸精倒下了,皇后位置非你莫屬,娘娘大可放心……”
馮妙芝大喜過望:“果真?”
“娘娘,我何曾騙過你?”
宮裡皆知,彭城公主出嫁之前和馮妙芝的關係很好。馮妙芝一進宮很快就判明瞭形勢,眼見咸陽王手握重兵,彭城公主深受兄長們的寵愛,情知這個小姑子萬萬得罪不起,轉而爲拉攏,多方努力之下,結成了牢固的聯盟。
而馮妙蓮去家廟養病的幾年,正是彭城公主從兒童到青年轉變的時候,因此,和馮妙蓮的關係早已疏遠。
在政治利益面前,一切情意都顯得很虛無,何況是咸陽王一再地在妹妹耳邊吹風?
馮妙芝察言觀色,立即問:“公主,葉伽可有消息了?”
彭城不答反問:“娘娘,你說葉伽真的是那樣一個不知羞恥的僧人?”
馮妙芝不解其意,沉吟了一下。
她對葉伽也是恨之入骨,如果不是這個多事的國師,那個死賤人早就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何至於還有今日之地步?
她揣度着,並不貿然去接話,小心翼翼地問:“公主這是何意?”
“唉……”彭城先嘆了一聲,聲音十分苦惱:“我很小就認識國師了,雖然小時候不常見,但是也對他略知一二。這樣一個風采照人的男人真是傾盡我們北國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俗話說得好,相由心生,國師看起來如此高潔大方,豈會是那種卑鄙淫賊?”
馮妙芝心底立即有了七八分。
她雖然對葉伽不甚瞭解,也不過見了一兩面,可是但凡見過葉伽之人,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心想,聽彭城語氣,莫不是看上了葉伽?
她字斟句酌:“國師大人人品高潔那是沒得說,但是別的人如果有心勾搭這就不好說了……”
彭城憤然道:“肯定是這樣。若不
是她勾搭他,豈會如此?那個狐狸精,估計一開始就沒安好心,她這個人,就像馮太后……”
此話一出,立即閉嘴。
馮妙芝大吃一驚,但沒接話,也沒有表現出來。看來,咸陽王兄妹對馮太后絕非是傳說中的和睦相處,相反,咸陽王對馮太后是有着很深刻的仇恨的。
關於當今皇帝的身世問題,雖然上下都諱莫如深,但是馮妙芝當了這幾年皇后,刺探了不少的深宮秘聞,自然不是一點也不知道。
她暗忖,如果真是這樣,好好地打好鹹陽王兄妹這張牌,還真比利用馮氏家族更加可靠。
彭城公主掩嘴失笑:“好了,娘娘,天色也晚了,我該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多謝公主爲我奔走。”
說話之間,她拿出一個匣子,打開,裡面是均勻的東海珍珠,一個個大拇指般大小,瑩潤珍罕。
“娘娘,這珍珠真漂亮。”
“公主若喜歡就拿去做一條鏈子吧。”
“多謝娘娘。”
直到彭城公主的身影徹底消失,馮妙芝才收回目光,此時,瑤光寺的日暮已經籠罩了整個的屋子,一片夕陽灑下來,她才發現,又是一個夏天到了。
新採摘的玫瑰花瓣放在水晶盤子裡,紅得均勻而鮮豔。寶珠在一邊小小聲的:“娘娘,彭城公主說話可真難聽,一點禮貌都沒有……她以前這樣說話是因爲還小,可現在都是嫁過人的大人了,怎麼也這麼說話?”
馮妙蓮淡淡一笑,心裡頭雪一般明亮。
彭城公主,這事說給自己聽的。
咸陽王失去了馮妙芝這個同盟,當然不甘心再失去小太子這個利器。宮廷爭鬥,自來都是你死我活,從沒有什麼雙贏一說——中國人的性子如此,寧願損人不利於,也不願雙贏,非鬥過你死我活不可。
至於咸陽王要怎麼出招,她也懶得去想。
只是想起鸚鵡那麼清脆地一聲聲地喊“媽媽、媽媽”,心底總也不是滋味。不由得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這一日,悶悶的,連做玫瑰糕也失去了興致。
拓跋宏回來時已經是黃昏。
御膳很精緻也很清淡,都是夏季的時令蔬菜水果。他剛坐下,忽然放下筷子,笑起來:“妙蓮,這屋子裡怎麼這麼香?”
原來是新摘的玫瑰放在旁邊的案几上,水晶盤裡一陣幽香。
“我本是要做玫瑰糕,覺得有點倦,就沒做。”
他看她的臉色,覺得她這些日子懨懨的,老是沒精神,關切地問:“妙蓮,你怎麼了?最近幾天臉色老是不大好。”
“也許是天氣熱了,胃口不好。”
“你是不是晚上沒睡好?”
“我天天晚上都睡那麼久,而且白天也時常瞌睡……也許是夏天吧,夏天了,人就是這樣,特別困……”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軟軟的,一點也沒有精神。
他仔細地打量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但覺她的臉色菜黃菜黃的,也不像以前得了寒症那樣,說不上怎麼了。
“妙蓮,先吃點東西?”
她搖搖頭,內心一陣淡淡的翻涌,也不強烈,要嘔不嘔的。而且這些東西都是以前很喜歡的,可是現在看卻怎麼都不對勁。
拓跋宏更覺得不對勁,以前,她並不是這樣,除了生病的時候,根本不可能長時間這樣胃口不佳。
他夾了一個水晶肚片到她的碗裡,柔聲道:“妙蓮,你吃點開胃的東西看看?”
那水晶肚清香可口,馮妙蓮看着有了點食慾,她咬一口,內心一陣翻涌,噁心的感覺涌上來,不由得捂住嘴巴幾乎嘔吐。
拓跋宏大急:“妙蓮,你到底怎麼了?”
她身子一顫,也許是胃裡沒什麼東西,又吐不出來,眼淚都出來了。
她站起身,宮女們服侍她盥洗了,拓跋宏跟過去陪她坐在涼椅上,但見她臉色蒼白,嘴脣也是慘白的,閉着眼睛,又要睡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