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兒和王美人正哭得鬧熱,忽然見父皇沒了聲音,二人怯怯地擡起頭,都看着拓跋宏。但見他跌坐在旁邊,滿臉寫滿了疲倦和失望。
王美人終究是成年人,見勢不妙,囁嚅道:“陛下……臣妾一定會好好管教詢兒……詢兒也會懺悔的,再給詢兒一次機會吧……詢兒,還不快向父皇賠罪……快……”
詢兒急忙叩頭:“父皇饒命……父皇饒命……”
拓跋宏疲倦地睜開眼睛,彷彿一下蒼老了十歲。
好一會兒,他才淡淡道:“傳令下去,廢黜拓跋恂太子地位,限期三日之內搬出東宮。”
王美人驚呆了;詢兒也驚呆了。
直到拓跋宏轉身進門,立政殿的門徹徹底底地關上,二人才醒悟過來。
王美人慘叫一聲:“天啦,天啦……陛下,你怎麼能廢了詢兒??”
孩子更是憤怒,捏起拳頭就捶在立政殿的門上,嘶吼道:“父皇……父皇,你憑什麼廢黜我???憑什麼???兒臣不服……兒臣萬萬不服……母妃,母妃……那個狐狸精害我……都是那個狐狸精害我,我要殺了她,我一定要殺了她……”
拳頭砸在大門上,不解氣,又用腳踢。
這孩子,也瘋了,小小年紀,聽得廢黜二字,也知道自己這一生已經完了——廢黜的太子,比一個廢舊的輪胎更加沒有用處。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的身子被兩名太監拖住,死死地拉了下去。
身後的王美人,也跟着跌跌撞撞走了。
馮妙蓮悠悠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
睜開眼睛,但覺身上一陣一陣的刺疼。
可是,她還沒深切地去體會這種疼痛,只看到對面那個坐在昏暗宮燈下面打着瞌睡的男人。一夜之間,他鬍子拉碴,面色憔悴,彷彿老了十年。
她吃了一驚,啞聲道:“陛下……陛下……”
拓跋宏睜開眼睛,看她醒來,驚喜地拉住她的手:“妙蓮,你終於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肚子疼不疼???”
她搖搖頭,慢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之間,感覺到一陣劇烈的踢打,彷彿是肚子裡那個小生命已經忍耐不住了,極其煩躁了,迫不及待的要出來了。
它動得太兇了,馮妙蓮此時,真覺得有點疼痛了,臉上的汗水也滲透出來,呼吸也十分艱難。
“天啦……妙蓮……你是不是快要生了??是不是???”
馮妙蓮疼得面如金紙。
“來人……快來人……”
御醫和產婆們一擁而上。
可是,那股陣痛,忽然過去了,產婆仔細檢查,立即道:“還不會生……娘娘她還要等些日子……”
拓跋宏鬆了一口氣。
馮妙蓮卻揪心到了極點,她剛剛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渴望和迫切——快點,快點,讓那個孩子再快一點到來,不要再耽誤了……再耽誤下去,自己真要崩潰了。
彷彿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哪怕是早產,只要這時候能夠生下來,便是無上的幸福和渴望……但是,往後呢????
這深宮慢慢,越是往後,越是可怕。
她疲倦得說不出話來,正要閉着眼睛睡去,卻撇到拓跋宏緊張不安的眼神——她心裡一震,他實在是憔悴得太厲害了,彷彿整個人,都變了樣子。
她吃了一驚,抓住了他的手:“陛下,你到底怎麼了?我沒事,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你不用這麼擔心……”
拓跋宏強笑道:“我並沒有擔心,妙蓮,你好好休息……養好身子,孩子纔會好起來……”
正在這時,忽然聽得通報聲:“各位娘娘來探望皇后……彭城公主探望皇后娘娘……”
拓跋宏的目光看着馮妙蓮。
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也罷,陛下,讓她們都進來吧……”
幾個女人魚貫而入,但是,都在寢宮的門口停下來了。
拓跋宏走到門口,她們齊刷刷地跪下去了。
“參見陛下……”
“皇后娘娘怎樣了?”
“皇兄,皇嫂怎樣了??”
……
拓跋宏盯着這一排排跪下去的女人,她們的一張張臉上,寫滿了擔心,焦慮,忠誠和不安……就像差點被害得難產的,是她們自己一般。
有好幾個女人,甚至梨花帶雨,拿着帕子拭淚,就好像是真心真意,在替馮皇后擔心似的。
但是,他可以打賭,此時,她們的心底一定在暗暗地竊笑不已——巴不得馮皇后馬上流產,孩子死掉——
換在以往,拓跋宏從來不會這樣肆無忌憚惡意地揣測任何女人。
但是現在,他居然忍不住了,也不知道爲什麼,竟然就忍不住了,但覺得放眼看去,每一張臉孔,每一個微笑,每一滴眼淚,都是假的,諂媚兮兮的,看起來,真是令人噁心……而這些人,都曾經是自己的妻妾,妹妹……
他真的感到有點奇怪了,昔日,自己怎會弄下這麼多的風流孽債???
年輕的時候,肆無忌憚地風花雪月,到老了,就來還欠下的風流帳了。
是這樣麼???
尤其是王美人,她跪在地上,哭也不敢哭得太大聲,她肯定是真的在哭——如喪考妣一般的慟哭,因爲,按照規矩,她必須和太子一起搬出去——從此,辭別皇宮,在指定的一塊封地上,度過餘生。
還有彭城公主,她帶着極其豐厚的禮物,跪在地上,這一次,完全收斂了昔日囂張的氣焰,低眉順眼,肩膀微微發抖。
因爲,那匹駱駝馬,是她送給詢兒的。
“皇兄……”
拓跋宏並未回答她,對着所有人,淡淡道:“皇后大富大貴,命大福大,所以這一次,平安無事!!!她和孩子,母子平安,你等就不必擔心了。”
四周,一片死寂。
好一會兒,一名妃嬪才先反應過來,立即叩頭,喜極而泣:“真是感謝上天保佑啊……感謝祖宗保佑啊……”
“你們都退下吧!!等馮皇后生了孩子,朕再重重的賞賜你們!!”
每一個女人,心裡都恨得牙癢癢,幾乎要吐血了,但是,還是齊聲恭賀:“多謝陛下!!!祝願皇后娘娘母子平安,早早生下龍胎。”
拓跋宏一揮手,衆女魚貫出去了。
只有彭城公主還跪在地上,就跟生了根似的。她一動不動,幾乎匍匐在拓跋宏的腳下,等人走完了,眼看拓跋宏也要轉身離去了,她忽然急了,上前保住了拓跋宏的腿:“皇兄……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求求您原諒我,求求您……”
拓跋宏看着她滿臉的淚水,自從這個人性刁蠻的妹子守寡之後,皇宮上下,就從來沒有親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