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竟然不是這樣。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不但死士的事情暴露了,就連廢太子的事情也暴露了……或者說,這一切,原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他在設局的時候,卻不料,早就掉到了別人做好的局裡??
咸陽王內心的恐懼這時候才排山倒海地升起來:只要死士的面目被揭穿,自己就再也沒有任何周旋的餘地了。
而其餘的太尉和東陽王等人,更是瞬間石化了。
倉促之中,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詭異,相形之下,他們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反倒是拓跋宏站起來,很快從盛怒之中平息下來,聲音異常疲倦“各位愛卿,你們說,這事情如何處理是好?”
四周一片死寂,無人敢倉促應聲。廢太子這明顯是謀逆,謀逆該當如何?
還是高閭首先打破了沉寂,他的聲音也滿是沉痛:“廢太子不念陛下恩德,被人挑唆謀逆,雖然罪無可恕,但是,念在他尚年幼,不知人間險惡,一定是受到了奸險小人的挑撥,所以,當務之急,必須立即查明背後的黑手,繩之以法,以儆效尤……”
拓跋宏忽然提高了聲音:“好,咸陽王,朕就下令讓你去辦理這件事情,三天之內,朕務必要得到一個合情合理的結果。”
咸陽王跪下去。
“若是謀逆屬實,一干逆賊,全部處斬,包括詢兒!”
這一聲“詢兒”是頓了頓才說出來的。那是他的第一個兒子。無論他愛不愛他,無論他現在對他是什麼態度,但是,他都是他的親生子。
現在,陛下說出的話是“包括詢兒一起處斬。”
所有人都心驚膽顫,包括咸陽王。
他恍恍惚惚地,以爲自己聽成了“包括咸陽王一起處斬。”
兒子都能殺,爲何兄弟就不能殺??更何況,他和他,只是同父異母,並非是一個孃胎裡出來的嫡親手足。
咸陽的聲音都在顫抖。
“臣弟一定竭盡所能。”
四周徹徹底底安靜下來。拓跋宏走出去,看着這一片小雪飄忽之下的方山。和北方的肅殺之氣,萬物蕭條不同,這裡就算是冬天,也松柏長青,翠竹碧綠。尤其是那一大片在不恰當的季節裡怒放的紅梅更是把江山裝點得分外妖嬈。
他想,難怪太后會選擇這裡,遠遠地離開了北國的列祖列宗。像她這樣的人,的確是不應該和北國的君臣們安葬在一個地方的。
事實上,和太后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他總以爲,太后和一干文武大臣完全是遊離在外的,她不像鮮卑人,也不像漢人,無論是生活習慣還是做派,她都是自成一體的。
以前,拓跋宏以爲這是因爲她骨子裡太過強悍,現在方明白,她是因爲厭惡,厭惡皇權爭鬥,厭惡無休無止的爾虞我詐,朝堂,後宮,親眷……只要你在這個位置上,就註定了你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
就像北國曆代相傳的子弒父的悲劇,他終究還是沒有躲過。詢兒還是一個少年,他甚至還沒有長大成人,就可以高高舉起弒父的旗幟,或者說,充當別人篡權弒君的工具!
他心如刀割,眺望着遠方,竟然一點也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是覺得無比的悲哀。
人人都說天子很好,三宮六院,1後、3夫人、9嬪、27世婦、81御妻,凡121人……表面看來,這麼多的美女,簡直是一個男人的夢想極致。
可是,誰知道這裡面的一大半人幾乎都是政治婚姻?出於各種各樣的考慮,和各種部落,氏族的聯姻,對文武大臣的籠絡聯姻,皇帝無家事,任何選妃立後,都牽涉着朝廷百官的那一縷神經。後宮,和朝堂其實沒有什麼兩樣,爭鬥比起黨派,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沒有那麼多老婆,這一切,是不是會和諧得多?
天氣沉沉的,冬日天氣短,剛過下午看起來就跟黃昏差不多,他聽得山腳下遠處有牧童的歌聲傳來。這樣的天氣,牧童還騎着一頭老黃牛慢悠悠地走在方山的半山腰,那裡有一片青翠的竹林,他是在那裡砍下竹子的嫩葉來喂老牛的。
牧童懶洋洋的,似是不願意幹活,隨意放開了牛,任憑牛自己哞哞叫着,伸長脖子吃竹葉。而他自己,則背靠着一叢竹林,懶洋洋地採一片葉子吹着不知名的調子。
他的衣着很粗糙,外面一件極大的棉褸,看起來,不像飢寒交迫的樣子,但是,也絕對談不上富足。這些年,北國人民的生活很不錯,馮太后陵寢之地周圍又減免了賦稅,人民不會窮,溫飽還是可以的,所以,小小牧童長得並不算瘦弱。
拓跋宏聽他悠閒自得的吹曲子,心內竟然一陣羨慕。他想起北武當的時候,也有許多牧童,太后也曾拉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吹這樣的曲子……也許,太后是去世得太早了,以至於來不及爲他教導他的兒子……他遺憾地,如果有祖母在,那孩子是不是就不會變得那麼壞?
如果自己只得一個妻子一個兒子,妻子不擔心失寵,兒子不擔心地位不保……是不是就不會有如此種種的背叛和成爲他人利用的工具?
或者說,是不是因爲自己違背了太后的遺願,做了一次愛情上的叛徒,所以,纔會有今日之種種?
他也隨手撿起一片葉子放在嘴邊吹起來,嗚嗚地,和着半山腰的牧童。
太監們、侍衛們遠遠地站在他的身後,靜靜地聽着,沒有人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只心底暗暗地擔心,陛下近日憔悴得越來越厲害,好幾次,老太監都催促他應該召御醫看看,但是,他總是不允,說他身體非常健康,用不着御醫。可是,老太監畢竟已經跟了他這麼多年了,對主上的心思大體上還是能夠猜個十之八九的,他悄悄地從背後看過去,但見主上拿着葉子吹奏的手竟然在一陣一陣輕微的顫抖。當然不是因爲冷,他穿得很厚,巨大的皮裘,厚重的戰靴,他比最隆冬的時候都穿得厚。而且北方人向來耐寒,這樣的一點兒初冬天氣,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小意思。
可是,他爲何冷得這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