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距離小屋子幾裡地遠時,馮妙蓮才停下腳步。身後,有個人也停下腳步。也許是她停留得實在是太長了,所以,那個人耐不住了,走到了前面去。
很普通的一個路人甲,但是,馮妙蓮知道,那是來監視自己的暗探。這樣的人有多少呢?皇宮裡,石窟裡,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有人全天候地看着……如果是在難產之前,她一定會膽戰心驚,但此時此刻,她渾然不怕。
這些人,是拓跋宏派來的還是彭城咸陽王等人派來的?
此時,這個問題並不重要了。
她甚至還緊走幾步,追上去:“喂,留步。”
那個面目模糊的路人甲留步,是個粗手大腳的婦人。婦人盯梢婦人,才最是安全,不容易引起懷疑。
“你跟得這麼累,也不容易啊。現在我要回宮了,你是不是跟着一起去?”
她笑眯眯的,那個婦人卻有點慌亂:“對不起……夫人……您說什麼?我聽不懂……”
馮妙蓮哈哈大笑,轉身就走。
城門緊閉,硃紅斑斕,呈現出一種無比的厚重和威嚴。馮妙蓮停下腳步的時候,但覺一股沉重的壓迫感沁人心脾。
她有一瞬間透不過氣來,胸口如堵塞了一個巨大的石塊,進去麼?一入宮門兩重天。無數的女人曾羨慕裡面的金碧輝煌,錦衣玉食,誰知道里面那麼多的血腥和陰謀?
她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幾天時間,變得粗糙,血泡破了,在掌心結成薄薄的一層繭子。熱門WWW.但是,她知道,這繭子很快就會被磨平,養尊處優的日子一久,什麼疤痕都不會留下來。
可是,爲何卻覺得幾天是如此的快樂和無憂?粗茶淡飯,自有樂趣。
皇宮裡再是燕窩魚翅,滿漢全席,那又如何?一個人只有那麼大的胃,睡覺也不過三尺牀鋪,吃多了還要減肥,何必呢何必呢?
守城的老兵但見一個婦人在皇宮門口低頭徘徊,神色惶然,他早已提高警惕,走過來,大喝一聲:“咄,閒人不許在此停留,速速離去……”
馮妙蓮想得出神,並未回答他。直到他再一次大吼起來,她方聽見,茫然地看他一眼,聽得老兵怒吼:“速速離去,閒人勿近。”
後面,兩名太監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一看這等陣勢,立即壓低聲音:“還不速速讓開?這是皇后娘娘……”
老兵大吃一驚,後退一步,天啦,這個普通裝扮的女人是皇后娘娘?這是什麼玩意兒?微服私訪,體恤民情??他惶恐不安,正要下跪,馮妙蓮淡淡道:“不必多禮,你很好很盡責,應賞賜白銀十兩。”
老兵喜出望外,急忙謝恩。
馮妙蓮的一隻腳已經踏進了皇宮門口,又回頭看一眼,人海茫茫,距離那間平靜的小屋子,竟不知相隔幾千幾萬重了。
那時候,秋風襲來,馮妙蓮微微瑟縮了一下。
她不知道,另一端的拓跋宏剛剛損失了三十萬大軍,蟄伏中軍大營,臥牀不起。他的頭髮,幾乎全部變成了銀灰色。一夜之間,他就老了。
一整排整排的綠楊銀柳,高大古鬆,三兩枝碩果累累的桃樹,幾叢雪梨刺棗,紅紗燈籠草,小屋子顯得異常潔淨清幽。
一陣一陣的藥香緩緩地飄過來,侍從的小廝並未偷懶,劈柴,做飯,生火燒水,忙得不亦樂乎。
有人從那叢刺棗從裡探出頭,躡手躡腳地偷偷張望。對面的窗戶開着,潔淨的木板牀,靠窗躺着的男人……呵,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她的心竟然在跳動。
他瘦成那樣了,形如骷髏,渾身上下再也掛不住二兩肉來。但是,但是,他的那雙眼睛,渺遠地看着窗外,遠山蔥蘢,蒼翠欲滴,更讓他的眼神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神秘光彩——鎮定,溫柔,悸動,心碎,有時如分花扶柳,有時如盈盈暗香。
躲藏在外面的女人,隱約地,鼻端一陣一陣的香味。心也跳得一陣比一陣快。
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
她剛剛纔經歷了別的男人,和強大的,ooxx功能特別強大的李將軍,一度顛龍倒鳳,但是,所得到的心跳,竟然還不及現在……還不如現在盯着這個頻臨死亡的骷髏……
但是,他不是她的。
他寧願死,也不會讓她得到。
所以,她也不會讓別的女人得到他——任何人都不行。
她偷眼看去的時候,但見他懶洋洋地坐起來,看着窗戶,對過去,一座小小的池塘。她的目光順着他的目光過去:一座池塘,滿滿的蓮花,睡蓮……但是,已經過了盛放的花季。
荷花已經殘了,只有偶爾的三兩枝竄出枝頭,秀麗綻放。
他出神地凝視着那殘留的荷花。
殊不知,刺棗叢裡的女人,眼珠子幾乎要嫡出血來。
荷花。
睡蓮。
妙蓮。
馮妙蓮那個賤婢。
他竟敢用這樣的眼神看着那個賤婢——此時,滿堂殘餘的荷花都變成了一支支利箭,穿心一般,在她心口百般地抓撓。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他就那麼喜歡那個賤婢?爲什麼他的目光只停留在那個賤婢的身上?
這幾天,她偷偷地跟蹤,悄悄地查探,派出的僕婦說,那對狗男女到了這裡。她不敢太過靠近,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接收消息。一直看到馮妙蓮這個賤人來來去去:從集市上歸來,離去,安頓……甚至好幾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她偷偷看到他們在院子裡背靠背坐着,一言不發,但是,那股溫馨的,兩情相悅的氣息卻在周圍流淌。
妒忌的毒素,一直浸染到她的心底。
月光下,葉伽看起來不像殘廢,再也不是骷髏,死氣沉沉的蒼白都已經成爲了過去。月色慈悲地他遮掩,讓他看起來只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
她一而再地捏起拳頭:狗男女,狗男女。
這對狗男女!
皇帝哥哥在前方打仗,他二人卻在這裡做這見不得人的苟且。她想,自己回來是對的——自己半路揹着李將軍跑回來,是完全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