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蓮單刀直入:“你可曾想過出宮?”
李妃飽讀詩書,滿腹才氣,此時,臉上竟然浮現起一絲絲的猶豫之色:“何嘗不想呢?可是,女子家家的,出去沒個依託,何以爲生?就算是孃家吃穿不愁,富貴滿堂,但是,一旦回去便如被休掉之糟粕,誰個正眼看你?與其在人白眼之下過一生,不如在這裡清淨……”
馮妙蓮心中悽然,天下女子,幾個不是這樣的命運?
她沒有再說下去,這時候,才慢慢地站起身:“那就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娘娘也自珍重。”
那時候,涼意嗖然。
馮妙蓮看看天邊烏黑的蒼穹,這南方的天空和北方不同,不純粹,溼嗲嗲的,不那麼幹脆。
一夜無事,早上出路。
娘娘朝拜太后,吃齋唸佛,大家並沒覺得稀奇。只在馮妙蓮出了皇宮,走向僻靜之地的時候,纔有人探頭探腦地出來。
她想,這個,終究是熬不住了,又出去私會姦夫了。
馮妙蓮走得幾步,停下來,她其實不在乎。姦夫也罷,也好,這個年頭,算得什麼呢?
他們等着給她判罪,侵豬籠,但是這一次,她和葉伽的相聚,卻出乎意料的乾淨。比兩個新生的嬰兒更加純潔。
晨霧尚未散去,葉伽坐在硬木的簡陋椅子上面向着朝陽升起的地方。當她一身便裝草帽,如民間婦人一般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睜大眼睛,露出極爲驚喜的光芒。
他們終究是俗人,沒有超凡脫俗,明知不該,卻還是見面。
她隨身帶了許多良藥,幾乎把宮廷傳說中的秘方都拿來了,重新在他傷痕累累之上塗抹,看到他那些醜陋的瘦骨嶙峋,並沒有太大的恢復跡象。
他任憑她溫柔的雙手拂過全身,給他把寬大的灰衫長袍子穿好,弄得整齊而潔淨。
甚至於連那個忠厚的僕人都被她放假幾天。
她親自在火塘邊生火做飯,煮幾樣清粥小菜。
火苗竄上來,幾乎燒焦了她的頭髮,一股糊味,但是,她居然一點也沒有手忙腳亂,但見對面葉伽緊張的雙眼,她笑起來,擺弄鍋鏟的動作很到位:“葉伽,你看我厲害不?現在我洗衣做飯,樣樣都很不錯了。”
他眼神黯淡。半晌,才地嘆一聲。
她渾然不聞他的嘆息聲,笑,“葉伽,你可別小看我,如若我行走江湖,一定能養活你。哈哈哈……早前在北國平城的時候,不是很多女子也出來做生意講價錢爭個是非曲直嗎?只是到了洛陽,我們受到南朝人的影響,女子不怎麼外出了,沒勁……”
幾千年來,男子因着要那世上女子都依附於他,帶着奴的性子,所以,自斷一手一足。一人掙錢怎麼敵得過四隻手一起出力氣?所以活該這個古老的民族窮了幾千年。
遺禍比揮刀自宮更加嚴重。
這不,女人手足一旦解放了,和男人一樣的撈世界了,就富裕多了,是不?
“太后以前告訴我說,她就算不做太后了,出去還可以行醫爲生,她能夠識別多種草藥,能解36種蛇毒……呵呵呵,她還說,她曾經在北武當山腳下呆過一年多,靠着雙手也活下來了,若不是先帝爺爺去把她抓回皇宮,她這一生也能悠閒度日……葉伽,我雖然不會行醫問藥,但是,我能做別的……”
一邊說話,三碟小菜已經上桌。
味道一般,但勝在一天比一天進步。
絕世大廚也不是一天就練成的。
馮妙蓮非常滿意,和葉伽一起把桌上的飯菜一掃而光。
這是她第一次傾力照顧一個人,保護一個人,所以很有滿足感。
竹椅,粗茶,一碟小點心。
她在家廟的時候都從未如此悠閒的和葉伽對坐品茗過。那時候是不敢。尤其是有了私情之後,反而處處都小心翼翼,低眉順眼,躲避世人毒殺的目光。
現在好了,她坦蕩蕩的,無拘無束,甚至於仰坐在椅子上,頭看着藍天白雲,還有不遠處那些已經慢慢開殘的秋菊。
連菊花都殘了,這冬天還會遠嗎?
她從未如此清幽靜謐,心情舒爽過。
“妙蓮……你還是回宮吧……”
“葉伽,你嚐嚐這點心……”
“妙蓮,你回去吧,我自己能應付……”
她生生打斷了他的話:“我帶了一千兩銀票。我們可以去買一座小院子,要有幾顆大樹圍繞的那種,可以養一羣雞鴨,買十幾畝薄田,並一兩個僕人,這一輩子,簡簡單單也就過得去了……”
飲食男女,飲食還在前面,她並非是懸在半空之中憑白幻想的女郎。她把一切的道路都已經算計過了。
“等陛下回來,我會親自告訴他……”
葉伽怔怔地,並不是因爲,只是惶然。
她跟他開口。
怎麼會是她呢?這麼難堪的事情。
“妙蓮……我已經很對不起陛下了……一直都是我的錯……去說,也是我去說……”
這個老好人。他去說?去也是負荊請罪,愧對朋友,剖腹自殺吧??
以他的身手,身份,對付那些人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甚至於再差也不至於呆在那麼繚亂的地方,但是,他從不求救,也不吶喊,甚至於從不逃離,爲的是什麼?就是某一口裡所說的“對不起”吧??
“妙蓮……我對不起陛下,辜負了他對我的友情……我更對不起你……當初是我造成了這樣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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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勾引你!”
“……”
她堅持:“是我勾引你!!!”
她要勾引他,他有什麼辦法?
她忽然很得意,也不覺得羞愧,良家婦女那一套在她身上發生不了什麼作用,她自己也深以爲慚愧。
葉伽嘆息。就如一個遁入魔障之人,永遠也沒有走出來的機會了。她便是他的魔障,此番生生死死,牽牽扯扯,再也沒有擺脫的機會。
奇怪的是,直到現在,他都沒有一星半點想過要擺脫,只想的是,她必須活着,活着重於一切。
只要她去辭行,其實就是死路一條。他單純卻非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