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欠了他很多,什麼都還不起,唯一能還得起的,確是對他一句可有可無的抱歉,而對他而言卻難以啓齒的話語。
杜宇琛低着頭,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手邊的被單,心中的痛苦,讓他的身體完全緊繃着,十指帶着輕微的顫抖。而在顧雲笙看不到的地方,那雙垂下的眼眸,卻紅了眼眶,那裡是對自己的憎恨和痛楚。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卑劣的僞君子,在造成這一切的悲劇之後,看到十多年來,始終痛苦着的人,只有一句沒有任何意義的抱歉。
顧雲笙輕輕擡起頭,看着半伏着的人,就算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他也能感覺到,從他背影到透出來的,那種無盡的悲傷。記憶中,他似乎也看到過這樣的畫面。顧雲笙微微一頓,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神色帶着茫然的複雜。
他記起來了,那年意外之後,甦醒後的自己,也看到過同樣的背影,跪在靈堂前。只不過,經過歲月的變遷,那背影已經變得高大起來了。但是當年給自己的感覺,一如此刻的。心中某一處始終不願觸碰的地方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輕輕地放在了男人的背上,就像當年那般。心中卻沒有了當年那種惶恐的不安害怕。
“哥.......”
半伏的身體,在感覺到背部的觸感的時候,更加的僵硬,然而卻沒有那一個字來得震撼。杜宇琛猛地擡起頭,震驚地看着顧雲笙,不可置信。生怕這是夢一場,更是動都不敢動。“你......你剛纔......叫我什麼?”
“哥.......”收回手,顧雲笙再度叫了一聲。
這一刻,杜宇琛感覺到從來沒有感覺到的喜悅。自從那年的意外發生之後,自從雲姨也離開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聽到他叫過自己。杜雲琛這個名字也名存實亡,只多一個了無生趣般的顧雲笙。幾乎是失控的抱住了他,緊緊的,用盡了這十多年來的複雜和喜悅。哽在喉間的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重複着這麼多年來自己的歉意和悔恨。
“雲笙,對不起........”
靜靜地任由他抱着自己,明明能感覺到有一些窒息一般的緊繃,他卻只是伸出手一隻手,放在了他的背上。感覺到男人的顫抖,他的悔恨和喜悅,顧雲笙的脣瓣也勾出一點點的笑意,最終露出了一道無聲的笑容,美麗而舒心般的。
“哥......我想再用回杜雲琛......這個名字。”
而到了吃藥時間的時候,牧小芝剛端着藥走進房間,卻見牀上空無一人,心慌在那一瞬間,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四周,直到看到站在窗邊的人,才放下了心。一邊講手中的藥放在牀頭櫃上一邊走上前道:“雲笙,怎麼起來了?風很大,小心着涼。”
“不想躺着。”顧雲笙看着關窗戶的人,又看了一眼放在牀頭櫃的藥,轉頭看向窗外。這裡的地勢較高,幾乎能將半個城鎮收入眼裡,也包括遠處的藍天大海。“小芝,等會兒陪我出去走走。”
“好。”牧小芝看着比平日更加蒼白,卻透着異常的紅暈的臉
,明顯的感覺到此刻的顧雲笙似乎對往日更加的高興,遲疑一下還是點了點頭。“不過你得先把藥吃了。”
聞言,顧雲笙乖乖地走到了牀邊,將那足以拿來當飯吃的藥一點點的吃了下去。放下水杯的時候,正好看見了牧小芝關上衣櫃,手中拿着一件外套走了過來,一邊爲他披上,一邊道:“外面風太大了,要注意保暖才行。”
低頭看着小心翼翼卻十分溫柔地爲自己扣上釦子的人,鼻尖是淡淡的髮香,當她擡起頭,笑着對自己說好了的時候,顧雲笙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在那一刻,好像察覺到自己從一開始看到她之時後,是什麼心情。
原本打算跟杜宇琛說一聲再出門,奈何牧小芝整棟房子都找遍了,都不曾看到人影,無奈之下只能留下一張紙條便帶着顧雲笙出門去了。
陪着顧雲笙走在那一條條的小道上,有時候還能看到一羣嬉戲的孩童們從他們的身邊跑過,看到平日裡相處不錯的人們對着自己打招呼,一邊善意地看着顧雲笙,詢問着他的身體狀況。這一切,牧小芝都十分有耐心的一一回答了,就連顧雲笙也對每個人很有禮貌問好。
兩人漫無目的地隨意走走,有時候陪着顧雲笙停下來,從高處看着那藍天大海沙灘,還有滿地十分有特色的房子。累了便找一個椅子休息一會兒,休息夠了再繼續散步。
直到黃昏不知不覺地降臨,而顧雲笙卻不知疲憊,反而越來越有精神,讓牧小芝的心一下都沉入了谷底。想要開口讓他回去休息,卻不知道每次都卡在喉間,怎麼也無法開口。
“我想去那兒。”
牧小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見不遠處的街巷中佇立着一棟小教堂,當下點了點頭,一邊小心翼翼地扶着顧雲笙不讓他磕着碰着。
然而當終於來到教堂門口之後,顧雲笙卻停下了腳步,擡頭仰視着眼前的建築,看着眼前緊閉的大門,似有些猶豫。教堂房檐下的鈴鐺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悅耳的鳴聲,似乎是對傳說中的冥冥神靈的呼應。
“雲笙,怎麼了?不進去嗎?”見顧雲笙止步不前,牧小芝微側目看着他,有些不解。
“我.......”顧雲笙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門,似在思考着什麼,眼中有着茫然的猶豫。
以爲是身體的因素,牧小芝不多想地伸手推開了大門,自然沒有看到,顧雲笙在那一瞬間流露出來的恍惚。看着隨着大門的打開,隨着裡面的景色一點點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那雙始終都帶着茫然的眼眸一點點的睜大,彷彿是看到什麼讓他震撼的景色。
教堂雖然小,卻十分的精緻,這大概因爲當地人民的風俗的關係,雖然不奢華,卻收拾的十分乾淨,看起來十分溫馨又神聖。感覺到顧雲笙的異樣,以爲他是累着了,牧小芝忙扶着他坐在了那一排排的椅子上。
“坐着歇一會兒吧。”在他的身邊坐下,牧小芝環視着四周一邊道。這個時候,才感覺到顧雲笙異樣的沉默,轉過頭看去,卻見他直愣愣地看着最前面的神聖十字架。“雲笙,怎麼了?”
“從來就沒有想過,自
己會有踏入這種地方的一天。”聞言,顧雲笙搖了搖頭,目光卻沒有收回,看似十分細心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下意識地撫摸着身下的椅子,一邊輕聲低語道:“根本就不應該存在的,像幽靈一樣的東西,怎麼能來到這裡......”
大概是因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曾經被刻意遺忘的記憶,美好的,骯髒的,悲傷的......斷斷續續的出現自己的腦海中。原以爲早就想不起來的,父親和母親的樣子,此刻都在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
“明明就要結束了,這一切.......”下意識地握住自己的手腕,就算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衣服下那猙獰的傷疤,茫然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的苦澀,卻不知是高興還是怨恨的表情,就連那始終淡的沒有起伏的語調都在此刻變得似落魄的沙啞。“爲什麼在這一刻,還要記起來?”
本以爲早就沒有任何的心,在一次次浮現的記憶中,開始跳動着,每一次都帶着鮮明的感覺,似痛感般,那是他許久都不曾感受的。讓他感覺到有些慌亂,手足無措,就連即將來到的死亡,都感覺到了一絲膽怯。
“明明早就沒有感覺到了,但是,這幾天,一想到真的要離開,就像是一個膽小鬼一樣......”害怕着,茫然無措,想要將時間永遠的停止在這一刻。
牧小芝靜靜地聽着他有些雜亂無章的話語,聽着他的茫然,他的恐慌,他的無助,卻在怎麼也忍不住,從內心深處涌現出來的哀慟,心臟似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緊緊的扯住,彷彿下一刻,便會鮮血淋漓。
顧雲笙的話,勾起了她曾經經歷過的惡夢。
“雲笙,很痛苦吧,這樣.的......曾經我也如此過。”六年前,宇軒離開的那一年,那種虛弱得只能躺在牀上自哀自怨的那一刻。明明像是失去了活着的希望一般的,但是.......“那個時候的我竟然是那麼害怕死亡,明明那種讓人無法忍受的疼痛只有死亡才能獲得解脫,明明知道的.......但是我依然害怕着死亡,苟延殘喘的活着。”牧小芝轉頭看着呆呆而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顧雲笙,笑容中隱隱有一種苦澀的心疼。“雲笙,你也很害怕吧?”
“變成怪物,只剩下孤單一人......”顧雲笙靜靜地沉默着,微微輕咬着雙脣,不知爲何,心中有一種窒息的感覺,緊繃得讓他連呼吸都感覺到吃力。他低垂着頭,看着地面,雙手不自覺地撫上此刻感覺到十分怪異的胸口,眼前的一切開始漸漸變得有些模糊,良久,似乎有什麼東西墜落了下來,打溼了地板和褲子。“才更讓我害怕。”
而這些年來,他始終是這樣度過的,成爲別人眼中的怪物,孤單着活着。以爲對什麼都麻木而無所謂,原來這樣想一想,其實,一直都在害怕着,比死亡......還要令人害怕。
“雲笙啊......你怎麼會是怪物呢?你看......”牧小芝生出雙手捧住了他的臉,輕輕地擡起他的臉,目光看上牆上的畫,溫柔道:“你就像是畫中的天使一樣,聖潔美麗。”顧雲笙隨着她的目光看向了教堂的玻璃中畫中的天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