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他身邊也同樣有如同林燕揚一般巾幗不讓鬚眉的戰士,但這未免還是超出意料了。
剛纔那冷靜到幾乎無情的手法、完全不留餘力的暴力、只要出手必是死手,還有那霸道的雙槍…沒有一點是該和女人聯繫到一起的。
可現在,這個自稱夜鶯的影子和他貼的那麼近,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縛住他身體的小手上傳來的柔軟觸感,甚至還有淡淡體香環繞身旁。如果不是在這種情境下,他絲毫不會懷疑身後的人一定是個楚楚動人的尤物。
他努力回過頭去,想要去明晰更多的情報。可夜鶯說完這句話便沒有下文了,他還沒做什麼便感覺到腿上一痛,夜鶯重力踏上他的小腿,力道之大像是要直接將他的腿骨踩斷。他的四肢被全然控制在對方手裡,直接剝奪了所有反攻機會。
任天行周身都在疼痛,使勁纔將呻吟咬死在喉嚨裡。他試圖和對手拼力,但沒等他有什麼動作,夜鶯的槍口已然頂在了他的後腦上。
金屬槍桿上的寒意從腦後流到心裡,他幾乎只是機械地轉過眼珠,正好對上那雙紅得異常的眼睛,那神情中還帶着一絲詭異的笑意。
沒有恐懼和慌張、沒有尊重強敵的習慣,她只是單純地享受和期待着即將發生的殺戮!
夜鶯手上的肌肉漸漸收緊了,那是即將扣下扳機的預兆,殺生成性的惡魔並不會在最要緊的時候多施捨幾分慈悲。任天行渾身僵冷,可全身都被對方控制住,根本動彈不得。
始終黑暗的大樓突然在此時大亮,從外面看如同燈塔衝破海面的黑幕!電流在頃刻間通過導體金屬絲,就像鮮血被從心房中擠出奔涌至全身,在內打鬥的兩人的視力早已經適應陰暗的亮度,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光明晃得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
任天行在閉眼的同一刻感覺到了從全身傳來的不適和無力感,牆內果真藏有血管般條理而密集的達格金屬絲,在接通電路的一瞬他們便開始發揮作用,無形的電磁場強行壓制住了體內原獸細胞的活躍,由此帶來的力量也潮水般褪去。
達格磁場剋制一切帶有原獸基因的存在,這其中當然包括攜帶者在內。他本來就傷痕累累,有突然着了這麼一記,要不是身體還被固定着,肯定要就此倒地了。
這應該是他們的作戰吧…然而很可惜,剛纔耳機被毀使得指揮無法掌握他的情況,也就不知道現在他處於怎麼樣的絕境。
身上的力道倒是撤去了不少,夜鶯也受到了達格電磁場的影響。但現在她只要稍稍動一動手指,就能百分百一槍爆頭,沒有任何技術含量,不需要什麼特別的力氣,全過程只在眨眼間就能完成。
但任天行沒有等來奪命的劇痛,相反,夜鶯像是定住了似的呆立片刻後,手上力道持續收回,同時槍口偏轉,竟是有點想要挪開那奪命一槍的意思。
他感覺到對方的手在那一刻顫抖起來,她想到了什麼?亦或是接到了什麼命令?就這樣值得她放棄唾手可得的機會?
包着保護膜的木製大門被猛地撞開,紅瞳透亮的人影飛速衝進房間,手上火光傾瀉,在踏入的剎那就毫無保留地將子彈盡皆潑灑。夜鶯鑽不透那密集的彈幕,只得向旁邊躍去,對任天行的封鎖當然也無法保持,縛抓的力道突然撤去,讓他險些直接癱倒。
於小樓早已聽聞眼前敵人的實力,從一開始便用上了全力。他追逐着夜鶯開槍,同時殺手線連甩,細如髮絲的銀線封鎖着對手的退路,槍線並用,一前一後,只一個人便造出了合圍之勢。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傢伙果然名不虛傳,這樣密集的彈雨和絲線也只是在她的白衣上暈開幾道血痕,並沒有造成什麼有效殺傷。
要知道現在他們還處於達格網中,夜鶯的速度早已經不比剛纔,最多隻是個“很快的普通人”的水平,這樣的情況下卻依然能避開於小樓的攻勢,急急退到窗邊,舉槍回指於小樓的身形。
所有的動靜突然都停止了,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夜鶯靜靜地背靠着半敞的玻璃窗,於小樓端槍指向她的腦袋,看着月色給她的身影和手上的槍桿鍍上銀色的光輝。
他奮力壓抑着急促的呼吸,在達格網裡用原獸細胞的力量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對身體的增幅最多是正常狀態下的一兩成,而對體力的消耗是以倍記的,還會引起各器官的排斥反應。
但他實在不敢怠慢,任何一點保留都可能導致無法挽回的後果。
夜鶯忽然動了,她緩緩地放下了舉槍的手,衣襬的白紗微微搖曳,真如倩女幽魂。
於小樓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但下一刻想象中的衝擊的衝擊並沒有到來,相反,夜鶯一步步後退,直到縮到了窗邊,腳步輕柔的簡直讓人懷疑她只是在隨意地散步賞風景。
但沒有人敢在猛虎靜坐沉思的時候去摸它的尾巴。
她又擡起眼來,最後向身後的兩人投以一瞥。隨後身型忽然躍起,就像被風吹走了一般,從破碎的窗戶間一穿而過,白鶯展翅一般,投入深沉的夜幕裡。
“想跑?!”於小樓見狀趕忙隨之跟上,衝到牆邊向窗外望去,但那夜鶯還真像是融化在黑夜裡了一般,沒有轟然墜地的聲響也沒有什麼別的埋伏,就那樣憑空消失在七八十米的高度間。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的平臺上,林燕揚正將手炮撐在地上,捂着手臂上的劃傷,訝異地看着周遭的人形原獸羣。
在達格網接通的同時,她便和這些敵人同時失去了超人的身體能力,力量無以發揮,這使得她沒法再輕鬆地將沉重的手炮作爲移動火力使用,只堪堪在原地和手槍配合迫擊。
不過既然對手是徒有力量而無技巧,那麼受到的影響只會更大。她這麼想着,便看到在達格網發揮作用的同時,侏儒的攻擊便像是被緊急摁停一般止住了,連帶着周圍的人形原獸羣一起失去了條理,在原地滴溜溜地打轉。
林燕揚支撐着站起身來,摸出了僅剩的幾顆隨身炸藥,準備趁這個機會拉出一些時間空檔。
可就在這時她看到那侏儒恨恨地跺了跺腳,很不高興似的,從鼻子憋出一陣輕輕的哼聲。
隨後她快速跑開去,人形原獸羣緊隨其後,還沒等林燕揚發起攻擊,就見他們跟約好了似的,一個接一個跳下樓頂,幾秒鐘後樓下傳來接連的悶響。
林燕揚看得愣了。
人形原獸羣受那個信號源的直接控制…難道是她直接給他們下了集體自殺的命令?
幾位灰狼隊員這才姍姍來遲地從樓梯間奔上平臺,然而留給他們的只有被清場完畢的殘局,除了林燕揚外再無第二個人形。要不是彈坑還留在地上,簡直都要讓人懷疑剛纔發生在這裡的戰鬥的真實性。
……
青海大樓頂層。
於小樓立在那裡,指尖發涼。他從衝入房間的一刻就感覺到了這裡森羅地獄般的殺氣,但就在剛剛,那個名爲夜鶯的惡魔回首的一刻,他看到的是一雙已然黯淡下去的紅眸,瞳仁在那一瞬間充斥的盡是…悲傷。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現在保全自身還來不及,這事也只得暫時擱置了。
他收起卡賓槍,轉身向任天行道:“缺胳膊少腿沒?”
“你自己看唄,”任天行喘着氣,“我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
話雖然這麼說,但他那副皮開肉綻的模樣也實在有點撐不住嘴上功夫了,一張帥臉鼻青臉腫的,要是個姑娘在這絕對會心痛地驚呼暴殄天物。
但現在在這裡的是於小樓,所以他做的只是把槍拉上保險,道:“今天算是見識到啥叫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了,你這離了飛機戰力掉的也太多了點。”
“你也可以試試不拿槍去跟她槓啊。”任天行翻了個白眼,“再說,也不想想我都幾年沒打過地面戰了?”
他說完這話就開始不停地咳嗽,剛纔夜鶯留給他的那一擊暗傷恐怕不輕,喉嚨裡都還是血泡,每咳一下都會引起陣陣的悶痛。
於小樓見狀就上來把他扛在肩上,兩人都沒有放鬆警惕,下樓的過程中還在緊張地東張西望,直到大門展露在眼前,幾名灰狼隊員迎上前接風,才稍稍鬆懈下來。
“你們這搞的…得去找醫生看看了吧?”灰狼隊員被兩人渾身的灰塵和血漬給嚇着了,他們很少能直接接觸白狼的人,萬萬沒想到傳說小隊的成員也有這樣狼狽的一面。
“不是說城裡還警戒着?”任天行問,“傷亡情況如何?需要再加人手麼?”
“這個…”灰狼隊員沉吟了一下,望向身後長長的公路,“你們應該可以放心。”
……
相距三公里,白鴿廣場,死去的原獸正正地躺在中心,創口中流出的鮮血還滾燙。
“找你就是沒錯!一個小時三次殲滅,效率也是沒誰了!”獵人放下手上的槍,毫不吝惜讚美之詞,“最快的小組也就這速度了,今晚要血賺一筆啊!”
江樺在他旁邊擦着染血的刀刃,並沒有回答,只是道:“下面去哪?”
“說得對,不耽誤時間了,讓我看看啊…”獵人說着掏出手機飛速翻動,但很快眼皮就驚奇地跳起來,“誒?這怎麼回事?怎麼沒新任務發佈了?”
“沒有新的?”其它幾人一聽馬上急了,紛紛圍過去看他的屏幕,“最後一次報告是十分鐘前…真是沒了?”
爲了確定這個事實幾人還不約而同地掏出各自的手機,結果依然如故。他們還不死心地連續刷新了一會,結果任務沒刷出來,倒是看到了一條公告:今夜新城區騷亂已得到控制,感謝各位的配合。
“這就結束了啊…”幾名獵人發出哀嚎,“還以爲起碼能賺個十幾頭的錢來着…”
只有江樺在看到這消息的時候依然不言不語,只是又仔細確認一番後,才如釋重負般將刀收入刀鞘,有意無意地看向遠處,高聳入雲的大樓的影子映在夜幕中,零星的光點已經熄滅。
結束了麼?他想。
……
向南五公里,白狼總部。
荊明摘下了耳機,緩緩靠坐在椅背上,直到此時他才從屏息的狀態中恢復過來。電腦的光芒黯淡下來,映在他額頭上滿是水光。
他始終坐在這後臺間,冷汗卻早已浸了滿身。
沒人知道他是頂着多大的壓力去下達那些命令的,這一夜他擔起了全隊甚至全城的命運,任何人都可以退縮崩潰,唯獨他不能,他得用根本實力不足且被早已被算死的棋子去打贏這盤棋局,但到最後還是絕境翻盤。
至少,這一夜到了劇終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