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小樓摔倒在燃燒的石路上。
他都數不清這是他第幾次摔倒了。即使不用細胞,達格磁場還是在潛移默化地削弱他的力量,自己走都很困難,現在還背上了林燕揚,每挪一步他都感覺腿像是要斷了似的。
他從來沒感覺大場的路會這麼長,一路上熟悉的建築一座一座地坍塌,燃燒的旗幟從穹頂折斷落下,排水管爆裂冒出滾滾的水蒸氣…地獄的景象似是沒有盡頭,隨處可見的慘狀甚至讓他都不敢去看一眼,殘餘的意識只夠抓緊了背上的身軀,死死地撐住兩個人的重量。
慫,真慫,視死如歸的大丈夫氣概大概從來都和他無緣。實話說他怕得要死,但現在除了走下去也沒有別的選項了。
說起來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啊…他只是像往常那樣行小偷小摸然後被抓進了禁閉室,結果那小屋的偏僻位置讓他剛好躲開了爆炸中心,屋子坍塌時的水泥板也剛好沒砸着他,所以他就這麼成了地獄中的倖存者了?
這也太尼瑪扯淡了吧,要是出劇本恐怕作家能賠到褲衩都保不住,但現在一片荒原中真的只剩下他和這個女孩了。
這真不像他能幹的事,他向來信奉知難而退者爲豪傑,做不到的事情不去做就好了,此前堅持過最久的事情也就是和那位母夜叉周旋打倉庫的酒的主意,結果現在他被這救了一命,而那個胖女人估計已經被燒成人油了吧。
視野中的一切都在燃燒,灼熱的空氣蔓延,火焰像是燒進了身體裡,整個胸腔都被點燃。這樣的環境他感覺到眩暈和缺氧,四肢輕飄飄的,真想就這麼趴着再也不起來。努力不一定成功,不努力一定很輕鬆嘛。
但他放不開手,要是真剩他一個人也就算了,但誰讓他事多地非要去背起另外一個人。自己剛纔大概是真的抽風了,但…大爺的,現在是真放不了手啊。
所以必須活着!平時慫蛋但這時候他必須得站着!他得活着繼續走!他就剩這麼點事能做了,哪怕真有火燒上來他也得頂着!要個屁的理由!
他咬着牙從地上爬起來,帶着餘火的木板把他膝蓋處的褲子整個燒穿了,滾燙的木刺刺進了肉裡,這讓他起身的動作搖搖晃晃,滑稽得就像只鴨子。
“你、你沒事吧?”耳邊林燕揚的聲音帶着慌張,“你流血了!再這麼走下去的話…”
“你以爲我不想歇着啊…”於小樓咳了幾聲,“問題是我更不想死啊,說不定現在就剩咱們兩個了…”
他只是如實地陳述着心裡所想,話語出口之後卻化作了滿嘴的酸澀,遲來的悲傷浩浩蕩蕩地像是要把他淹沒。
真的只有他們兩個了啊…
該死,這不是感慨人生的時候!
於小樓使勁晃着頭,把那些礙手礙腳的情緒全都甩掉。因爲達格金屬的影響,腿上的傷並沒有癒合,但因爲被火燒過反而沒那麼疼,只覺得麻木。他把林燕揚往背上送了送,剛要起身,一陣劇烈的震動就猝不及防地將兩人掀翻在地。
林燕揚似乎是喊了一聲,他有點聽不清,毫無預兆的颶風從背後驀地升起,颳得兩個人幾乎睜不開眼,只能緊抓着對方的手臂以免被直接吹飛出去。
地面以不亞於九級地震的幅度狂搖,黑色的海水被掀起五六米高。本就搖搖欲墜的建築徹底分崩離析,無數帶火的木石像流星一樣砸下來,形同末日。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於小樓瞟都沒瞟去一眼,他只是直直地瞪着前方。
在煙聚成的黑雲中,一對妖異的紅眼正在空中緩緩地張開,光是瞳仁就已經有卡車的車輪那麼大。高曠而低沉的鳴叫如同銅鐘敲響,震散了周圍的煙雲,從中顯露出的是山岩般的甲殼和承重柱般的四肢。
小島的邊緣一塊整個塌陷,巨龜般的怪物自地底的冰窟鑽出,牽拉着無數留着碎冰的電子枷鎖。它正在舒展全身,凍土層的寒氣和火焰的熱風相遇合成白色的的蒸汽柱,從大地的破口升騰而起。
它甦醒了,重見天日了。謝春兒在臨走前解開了束縛,這怪物完全自由了,它在地底蟄伏了十年,今天就要將怒火全盤還給這些愚蠢的螻蟻!
於小樓揉了揉自己的臉,覺得自己的面部肌肉應該是癱瘓了,面對這一番情景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好不容易拖着個小丫頭離開了火場,結果一出來就跟眼前這位撞個正着?玩死人也不帶這麼個玩法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這片死地上僅有的生氣,玄武仰天低吟,它的叫聲介於蛇嘶與豚鳴之間,在廣闊的天空下久久迴盪,漆黑的海面隨着那叫聲怒濤涌動,數不清的紅光開始在水下泛起,無數的水中臣民受到徵召向原獸之王頂禮膜拜。
於小樓下意識就往後拱,這是廢話,這種時候是個人都會後退的。但不同的是他在退縮的同時放手一抓,一把將發抖軟倒的女孩拉到自己背後。
林燕揚正準備放手。被背了一路,兩個人對彼此的情況都已經瞭解,林燕揚一下地根本走不了幾步,她覺得卸掉自己的重量也許於小樓還跑得掉。但她纔剛掙扎了一下就被於小樓按住了,他側着臉,惡狠狠地吼道:“你他媽的給我安分點!”
別說是林燕揚,就是他自己都被自己這種語氣給嚇了一跳,不自覺間連大人的罵街詞都用上了。他粗暴地掐着女孩的後頸把她摁死在身邊,然後緩緩地吐納,眼中的紅芒隱現。
這地方就這麼大,玄武遲早會發覺到這邊。說什麼也沒用了,也確實沒什麼好做的,現在支撐他的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讓這個女孩比自己先死,不然死相也慫得太難看了。
他哆嗦着站了起來,直瞪面前的巨物。玄武在緩慢地挪着身子,甲殼將地面拱起了小山般的土堆。在少年越來越急促的呼吸中,巨獸昂起頭來,發出沉悶的吐氣聲。
刺目的爆炎突然在紅瞳的上方炸起!制式導彈在瞬間被盡皆彈射而出,咻咻之音破空劃出筆直的氣道,如長劍切開漆黑的雲層!打擊的火光連綿不絕,玄武在爆炸中吼叫着退後,正對的於小樓傻愣愣地站在那,只聽機械的轟鳴從背後席捲而來,箭型的驅逐艦隊切開海水,船尾的旗幟舞動,軍徽圖案在迷霧間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