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城新城區,地鐵9號線終點站。
晚上22:28分,末班地鐵的燈光準時從隧道深處亮起。車身橫過軌道,自動門中走出神態各異的人們,大多都衣衫正統風塵僕僕。有段子說末班車的車廂是微縮的社會,看到此景也能加以驗證了。
到了這個點人們的走路節奏也要比白天快上幾分,匆匆地奔着出站口去了。唯有最後的兩人一副悠閒樣地仍然晃在站臺上,沒有隨大流走向扶梯,而是挪到了一邊的站臺夾角處。檢查車輛的乘務員從他們背後走過,最後的檢查完成後車廂的照明燈全滅,地鐵重新啓動駛向黑洞般的隧道,宣告一天的工作就此結束。
乘務員取下帽子扇着風,一臉疲態地走向站臺,思考着下班以後去喝點什麼。但接下來他就察覺到了什麼不對,把帽子一戴,向面前臺階方向厲喝道:“誒,你們倆在那幹嘛呢?”
牆角處站着年輕的一男一女,都是普通的小白領打扮。聽到乘務員這麼一喊他們倒也沒多做表示,男的那個不正經地賠笑,隨口糊弄道:“等人,我們等個人。”
“這都是末班車了,沒別人來了。”乘務員沒好氣地一語道破這拙劣的藉口,趕鴨子似的朝他們揮手,“要找人去地面上找,這會所有人都該出去了。待會就要關燈鎖站清人,出什麼意外我可負不了責。”
“已經確定沒人了嗎?”女孩並未被他的不耐煩影響,聽到這話反而微微頷首,“謝謝您,我們這就出去。”
乘務員被她的態度搞得一愣,就見他們果然說到做到地轉身往出口走,他也只能撓撓地中海的腦袋跟在後面,絲毫沒有剛纔兩人所站的位置處的異常:一塊小牆板周圍留着拆卸的痕跡,如果他此時將其撥開往裡看去一眼,就會發現一枚指甲蓋大的發射器正插在線路連接口。
“9號線的新城站是全城地鐵的最後一班,這樣一來城內的線路應該就會對外封鎖了。”於小樓上到地鐵出站口,不經意地望向背後交錯的高樓,“到時候,他們那邊也會開始了吧。”
“這”林燕揚表情有些微妙,“這次的事情涉及到上時代,卻調動了這麼多獵人…真的沒問題麼?”
“上次總巢的事被那麼多獵人看見,要說泄露早就泄成黃河水了。有點腦子的都知道要對付的不止是原獸那麼簡單。”於小樓說,“上頭肯定也或多或少地知道點內情,能調動獵人的可不止是江隊一個。再不有點行動,恐怕就要有人搶先一步,那還不如先把主動權搶過來。”
林燕揚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這次用的名義…”
“說是那附近發現了原獸反應,懷疑是敵人剩餘的基地,派人調查必要時做好爆炸準備…在這方面他還挺能扯的。”
“那附近的原獸反應,是用了我們的調查報告的內容吧。”林燕揚聽到這裡卻是皺起眉來,“那個地方周邊確實有相關反應沒錯,但後來的調查都顯示實際上並沒有原獸出現,用這個數據當理由的話,有些牽強吧?”
“誰知道呢,本來這還算是咱們要繼續深挖的事,現在有人把鍋背了,何樂而不爲呢。”於小樓一聳肩,“不過這次事情確實搞得夠大,還是自個一人上…就看看他要怎麼安排了。”
他說話的時候,牆體內被植入的發射器正在同時閃出微微的紅光。指揮中心內,荊明荊明敲下運行鍵,病毒代碼跨越18公里流入這個小小的信息洞口內,電腦屏幕上彈出整張天子城地鐵的運行網。
網絡線條構成地鐵線路圖相同的圖形,代表地鐵站的節點大多都已變爲代表休息的藍色。這個效率極高的交通網正在陷入沉睡,只有在網絡的一角還有最後一個綠色指標的節點在運作,站點不存在於任何一個乘客能見到的線路圖上。那是所有地鐵的終點站和停車場,沒有乘客的末班車正像平常一樣駛向這裡,並未知道今夜的會有怎樣一羣特殊的乘客上車。
荊明微微眯起眼,擡手打開了麥克。
22:32分,末班地鐵開入車輛段,司機停車出門,檢修工隨即跟上。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但今天他們的動作飛速,檢修工作的時間被壓縮到最短,只幾分鐘的功夫頂頭燈便被關閉,整個車輛段籠罩在黑暗之內。工人們快速地自大門撤出,幾分鐘後另一隊人馬魚貫而入,就像兩隊騎兵擦肩而過。
那支隊伍無一例外穿着一身斗笠,寬大的黑皮套在外面,讓人完全無法從輪廓判斷身材、年齡乃至性別。這種衣服應該在古代刺客的場合,現在卻扎堆出現在了現代的都市,不免有點兵臨城下的意味。
刺客們分流着涌入鐵路站的各個通道口,依稀傳來叮叮噹噹。車輛段是全城地鐵線路的交匯點,從這裡延伸出的隧道四通八達,覆蓋到周邊所有的建築物,對於這種鐵道游擊隊形式的作戰再適合不過。
“報告,我們發現了遺留的原獸痕跡。”一名傳令員走上能俯瞰全局的總控臺,壓低聲音道,“位置在廢棄的軍用交叉口,有幾處貨物的表面與試劑起了反應…是有過原獸細胞的殘留。”
在他面前的人沉思了片刻:“封堵那些路口,把炸藥取出來待命。不要深入,發現敵人或者原獸痕跡的話立刻報告。”
“明白。”
人影微鞠一躬迅速離開傳令,幾分鐘後運輸車開入,成捆的TNT炸藥被從車上卸下來。指揮台上,江樺拉下了帽檐,將半張臉遮在陰影當中。
距離他們的行動開始已經有幾個小時了,通過荊明的反饋,他知道一張獵人組成的大網正在天子城緩緩展開。經過裁員風波以後,他能調動的人手少了許多,但也因此免去了選人的步驟,留下的都是精英,而此時這張精英網絡的核心就在這裡,全副武裝的人們被分成以小隊爲單位,每個小隊都設有傳令員向他報告。
這種低效率的做法本應該出現在雞毛信的時代,但現在爲了防止被截斷信號的可能,只有核心人物帶了耳機用於接收荊明傳來的指導,其它的人一律拋開所有電子設備,連TNT的引爆都拋棄了遙控改用老式的雷管引線。爲了對抗那不知名的上時代科技,他們選擇了返璞歸真,用最古老的做法擺脫對方的控制。
當然,事件涉及到原獸相關,必要的工具還是需要的,其中就包括對原獸的監測用品:最基礎的藥品類似監測血跡的魯米諾試劑,能與原獸血液發生變色反應,不久之前於小樓和林燕揚正是用這種東西查出了這裡的原獸痕跡,現在又被前來的獵人驗證。
但這並不能下什麼定論,於林二人的調查在確定了痕跡的存在之外,同樣證明了這裡近期並未有原獸出現。這看似悖論的說法被證實了,舉目不見一隻原獸的身影,就像他們的操縱者一樣。
謝春兒的確是給出了準確座標沒錯,但座標的精確所指卻是一座信號基站,用於滿足這郊區的信號傳輸。現在的基站都是自動化的,根本就沒有供人落腳的空間,實際上那裡也確實沒有半個人影。邀請赴會成了空談,從表面看起來這無疑就是請君入甕,只不過這一次獵物也同樣是有備而來。
車輛段周圍都是周圍都是工業區,緊挨着的就是連接全城的污水處理廠,再加上地鐵四通八達的隧道,地上地下兩處空間均面積廣闊掩體衆多,這對謝春兒來說是極好的埋伏點,相反對獵人方來說也是極好的伏擊點。只要他們在地下將炸藥的覆蓋網鋪開,無論謝春兒在哪裡現身都必然會處在攻擊範圍之內,形勢的主動權便會完全掌握在他手裡。
戰略部署對比非常明顯,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清楚這場無聲爭奪的核心。所謂先手必輸,兩方都在隱藏各自的底牌和位置,比的就是誰率先被發現,誰最先調入對方的羅網中。
正因如此現在情況很不對勁。不是因爲遇上了什麼阻撓,相反太過順利和安靜了。佔地幾十畝的郊區工廠段內沒有出現一頭原獸,甚至連異常現象都看不見半點,就彷彿謝春兒對他們的到來毫不知情,放任他們一點一點鋪開戰網搶奪主場。
不,這樣還不夠。由於地鐵車輛段的存在,這裡的噪音和震動讓所有居民設施望而卻步,周圍工廠也都是專業於製造,是機器和電纜的樂園,沒有什麼供人類生存的空間。即使她可以不管培養品的死活,她自己又是怎麼在這種地方隱居下來、還隱藏得如此之深沒被任何人察覺到的?
這樣看來所有的跡象似乎只能用一個原因…那就是這裡根本沒有謝春兒這個人,那封邀請函只是爲了探尋他們現今的實力、或者根本只是個遛人的玩笑。然而信末尾的夜鶯代號被安年認出是真的,它能進入秘密的信息通道也是真的,這樣的話…
眼前突然一黑,燈火闌珊的工業區在眨眼間全部寂靜了。所有燈光同一時刻熄滅,現代的都市沉入絕對的黑暗中。毫無預兆的異變讓人們的呼吸變得雜亂起來,應急電筒的光柱迅速亮起,諾大的車輛段中響起召喚隊員的呼喝聲。
“狼眼,現在就要斷掉供電麼?”江樺迅速確認了沒有敵人出現,這才向耳機低聲問道。
“不,我並沒有切斷那邊的線路,執行操作的另有其人。”耳機另一邊的聲音低沉,“恐怕問題是出在你們那邊的電纜本身,有人想要干擾我這邊的宏觀監控。”
江樺瞳仁微微一縮,扭頭向旁邊看去。打着手電的幾個獵人正向他跑來,兜帽下的臉上線條顫動。
“報…報告,我們已經發動各個小隊撤回,現在人手都集中在車輛段出口。”隊員喘着氣,“但是…有一支小隊沒有回來!”
不等江樺有所動作,幾名分隊長便已迅速摸上了腰間的槍,如臨大敵:“位置呢?”
“這邊,就在老通道的7號路口,那裡似乎是總電纜的所在地。”隊員說着已經轉過身邁步疾行,不多時便帶着他們來到了通道的入口處。正常情況下這裡是封閉的,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將其與正常的鐵道隔了開來,但現在明明有人在裡面,門卻關死了。
幾名隊員上前試圖推門,但大約是因爲年久失修,鐵門鏽得像是被黏住,嘗試多次後也只能作罷,轉而摸出隨身的小型雷管掛在門鎖上準備強開。
江樺看着身邊人敲擊着鐵門試圖喊話,門內卻沒有迴應,在這種地方出現這種狀況能想到的也只有被全殲的結果。然而這能說明什麼?即使謝春兒真是打算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以小隊爲單位殲滅的效率也絕不足以讓她冒險,必然會來一次範圍打擊——但現在人手分佈在地下通道里,人手散的很開,得是什麼樣的高能武器才能做到一次全滅?
江樺扶上額頭,定定地盯着面前的那扇鐵門。周圍的人都拿出了武器做好了戰鬥準備,沒人知道打開這扇門後迎接他們的會是什麼,憑常理推斷正面接敵的可能性最大。只是他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這裡的佈置給他一種熟悉感…像是曾經到過相似的地方。
他暗自思考想要去抓住那若隱若現的感覺,但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什麼聲音——是流水聲,鐵門閉合得很緊,即使如此他還是嗅到了腥臭的潮溼味道,用電筒一掃,門的縫隙間已經被浸溼。其餘人的注意力都撲在門鎖上,並未注意到這塊逐漸擴大的黑色痕跡。
江樺忽地意識到了什麼,電筒猛地掃向旁邊安置雷管的小隊,大喝道:“回來!”
雷管爆炸的蜂鳴幾乎和着他的話音同時響起,鐵門大開,就像是打開了大海的閘門,帶着腥臭味的污水從中洶涌而出,霎時衝入整個隧道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