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樺看着面前那個背影,心情一時有些微妙。王慶的爲人他多少還是知道點,能讓他彎腰的事可實在不多。這一躬他自己是絕對鞠不下去的,但現在他是代表着那龐大的獵人隊伍,作爲黑狼、向着印象中所向披靡的白狼的求援。
幾名隊友的消失、小隊的崩潰原本是無聲無息的,但他確實沒想到蝴蝶效應已經蔓延到了這種地步。某些規則真的就是單純爲他們而制定的,離了他們便不轉。那個男人一開始就把這一切考慮在內,外表強橫的第一獵人部門,對他來說一觸即潰。
“所以你說了這麼多,就是要幫忙咯。”安年看着這情景倒也收起了槍,謹慎地打量着來人,“你說這是關乎整個部門的事情,那你目前掌握到了什麼地步?”
“關於目前挑事的幾個人的資料我已經掌握了,剩下的就是追查他們的去向,在事態進一步惡化前把這一幫人鎮壓下去。”王慶直起身,“只不過他們既然敢鬧事,就表明已經不打算服從於黑狼,我能做的只有完全地消滅這股勢力,治標不治本,反而更會引發隊裡的恐慌。但如果有白狼坐鎮,那就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了。”
這番話已經把現下黑狼的處境分析了個清楚,可見他這一年多的領導生涯確實是沒白乾,能有今天的地位也不是徒有其名的。只可惜他所能知道的也僅限如此了,白狼已經是四分五裂,灰狼的殘黨也已經投奔樑秋手下,醫者不能自醫,他想要抓的救命稻草比他們更要自顧不暇。
“你要怎麼做?”
王慶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兩人的表情,卻沒有從中看出多少動容的意思,這反應讓他心裡暗暗一沉,但還是趕忙將手上的文件遞了過去:“現在我這邊還在整理資料,通過系統能查到他們曾經集合的地點,接下來需要的大概就是逐個排查了。”
江樺從他手上拿過那張表格,上面已經記錄好的任務清單,依舊是曾經熟悉的排版,唯一紮眼的是所有任務的內容一欄都是空白,根本看不出他們實質所爲。沒有內容執行當然也無從談起,很明顯這是要掩飾些什麼東西,而從時間來看,這樣莫名其妙的發佈已經是持續了半月之久。
“這段時間白狼也有要務,可能抽不出太多時間來做這些,還請你不要太受干涉,先按照原計劃行動吧。”安年朝那報告頁掃了一眼,顯然並沒有多少興趣,“這件事已經知道了,你剛纔也說了一個部門內的事情一脈相生,我們之後也會從旁協助…”
“等等。”看着那表格的江樺卻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重又向王慶道,“這就是你找到的全部記錄了麼?”
“剔除掉部門正常交涉的任務之後,剩下的就是這些了。”王慶微愣了一下,連忙回話道,“獸災之後整個網絡癱瘓,所有部門都進入緊急狀態,原本來說,獵人的任務都應該直接由城內高層直接指派,光是這些就已經遠超過了正常發佈的任務量。如果有什麼不對的,我還可以再找。”
江樺應了一聲,目光卻依舊定在手上的表格上,順着那些熟悉的任務編號逐條地往下瀏覽。安年見他臉上全是認真之色,知道其中有異,也不由得湊了過來:“有什麼不對了麼?”
她順着江樺的方向,眼光同樣定格在了時間欄,也因此很快發覺了什麼不對:那些任務按照時間順序有規律地排列,但這規律的發佈卻在半月前毫無預兆地中斷,直至兩天前才重新恢復,之後頻率便再度變高。對比時間,和底層數據庫被荊明封鎖,而後又莫名其妙解封的節點完全相同。
“剛纔說過…抓走那孩子的不是攜帶者,而是普通人。”江樺指了指之前的幾個日期,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向安年道,“看這裡人員數,有許多執行任務的小隊人數和監控中是相符的。而且這個系統屬於部門內的檔案庫…這一直是他管轄的範圍。”
“你的意思…就是他們。”安年猛然驚醒,同樣壓低了聲音,語調像是瞬間墮入冰窟。
江樺默默點了點頭,這個猜測已經是對當下情況最好的解釋,這樣一來算是鎖定了抓走江一弦的嫌疑人、也搞明白了樑秋到底是以什麼方式操縱外部勢力的。王慶的上門歪打正着,但這並不能讓嚴峻的形勢緩解多少。
如果這個情報是真的,那麼樑秋掌握的勢力就已經不僅僅是攜帶者、而蔓延到了不知情的普通獵人身上,且勢力範圍還不僅僅是狼巢這一個部門而已,與他這邊對比,信息上的優劣鮮明可見。
“你說你已經掌握了他們的資料,對吧?”就在他沉思的當兒,安年卻已經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直盯着王慶道,“把他們的位置給我們一份,到時候我也會跟去。”
“這、這倒是沒問題,不過…”王慶被她護子心切的眼神灼到,不由得退了退,還沒想出下一句,江樺卻已是先一步出手攔下了她。
“不能這樣。”江樺低聲衝她道,“之前在倉庫的那一戰,你的立場已經暴露了。如果這些人真跟他有關係,那你就是最大的目標之一,貿然露面風險太大了。”
安年一時語塞,目露不甘地收起了架勢,卻並沒有反駁什麼。確實這次算是摸清了敵人的底細和手段,但改變不了他們在明樑秋在暗的局面。那個人的信息網已經擴張到全城,他們這邊的人固然實力強橫,卻沒有一人在樑秋的算計之外。
那個人目睹了三代攜帶者的興衰,對於這個處於世界角落的羣體來說,他近乎無所不知,沒有人比他更深切地經歷了幾十年的時光變遷。
“那個…兩位?”王慶站在旁邊看着這詭異氛圍不知所云,半天也讀不出空氣,終於是忍不住開口道,“也不用這麼猶豫,如果實在勉強的話…”
他說話的時候心裡已經打好了遺憾而歸的計劃,沒想到話音剛落,四道目光一下就落到了他身上,安年是尖銳,江樺卻是若有所思…就像菜市場掂豬肉。
“誒,你們這是…”
“你剛纔也通過了驗證,也就是說還能用你的名義發佈任務、也能用這個聯繫到其他人,對麼?”江樺冷不丁問道。
“額,這個確實可以,不過你這是要…?”
“黑狼的事我會幫你,但就像你說的那樣,不能直接和他們對立。”江樺看着他領口上顯眼的黑狼紋章,“把他們發佈任務的格式記一下。在這之後,按我說的做。”
“……哈?”
……
20小時後,南淮區老街巷口。
徐寬溝壓下頭頂的鴨舌帽,讓陰影投在臉上把五官遮在人視野之外。身後的兩個同伴穿着與他相似的衣着,過街的動作像是古時島國的忍者般有意地保持着靜謐,最終拐入城區一腳的衚衕當中。
“徐哥,你確定這次沒問題麼?”確認了周圍再無人後,走在他左面的人終於忍不住摘下了口罩,露出很有識別性的兔脣,“那個發佈任務的ID…好像是…”
“沒錯,是那個人的賬號。”帽檐下徐寬溝的雙眼閃過精芒,“所以我纔會去搶這個邀請的位置。如果能得到他的承認,那他手下的那些人一定也會被帶動着歸攏進來,到那時候整個黑狼都會是我們的…那位大人果然沒說錯,是要讓我們自己成爲‘主人’。”
“但是…”
走在另一邊的眯眯眼纔剛開了口話音便掐斷了,三人疾行的腳步隨之而停——因爲就在巷口的盡頭,一個身影已是清晰地映入眼幕。
“你們就是拿到那條任務的另外三人麼?”來人上下打量着他們,用的口氣與平日在訓練場上時別無二樣,“那麼,至少這次任務裡我們就是隊友了,希望你們還能按照以前的規章辦事。”
“你…真是王慶隊長?”兔脣掠過掩飾不住的驚愕,“那條任務是你發佈的,那你也加到了這個陣營裡?”
“差不多吧。”王慶衝他挑了挑眉,“怎麼,不歡迎我?”
“不歡迎當然談不上。”眯眯眼撓了撓頭,“只是…沒想到你也會加入進來。”
“再怎麼說,也都是要先活命養家裡老小的,現在應該也只剩這麼一條道。”王慶輕嘆一聲,“說起來,我這也是託人介紹第一次幹這個,還沒太大的把握。不過看你們這樣子,似乎還算靠譜?”
“這是肯定。”徐寬溝拿到了話語上的主動權,態度也就不自覺地放高了不少,“這一行存在已久了,不過現在好像是由一位已經退隱的大人掌握。聽說和上頭聯繫很緊,連白狼和灰狼的情況他都透給了我們很多,也虧得這樣我們才及時抽身——不怕話說得直,以前咱們指不定被那些大人物蒙了多久,現在形勢本來就亂,非得不走尋常路才能摸清自個是在爲什麼賣命。”
“是麼。”王慶偏過頭,語氣有了不易察覺的變化,“如果真是這樣,或許也能稱之爲是一條出路了。”
“那當然,哥兒幾個沒文化,但哪兒能吃飯還是看得清的。”徐寬溝謹慎地看着他,“話是這麼說,這次的任務是由你發起的吧?你現在應該還沒正式進我們這片,是要拿什麼當敲門磚?”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以後慢慢解釋也無妨。現在當務之急是把手頭的事情做完,這樣纔能有坐下來談談的本錢。”王慶掃視着面前幾人,“跟我說說你們這一陣子得到的情報吧。作爲交換,我可以帶你們…抓到漏網之魚的那個‘第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