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
蘇晝的拳勢大力沉,宛如山峰橫擊,被命中的太陽皇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腦袋就被打飛至數十公里外,朝着一座半融不融的岩漿山峰墜落而去。
和蘇晝戰鬥的餘波,令蒙塔西尼山脈大部分山峰都被高溫和衝擊波波及,化作了一片金紅摻雜灰黑的怪異海洋。
漂浮在這樣的高溫之海上,太陽皇的頭顱止住了自己被擊飛的趨勢,但他也察覺,此刻自己的再生速度顯然變慢了不少,蘇晝剛纔的一拳不僅僅打斷了他復生的重凝過程,似乎還攜帶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擡起頭,破碎的金色眼瞳再次凝結,太陽皇凝重地看向遠方紫青色光點紛飛的區域,注視着‘希光的斯維特雷’復生的過程。
和先凝結頭部的他不同,斯維特雷先選擇凝結的,乃是他的拳頭……確實,超凡者的思維已經無需大腦來支撐,在軀體可以再造的情況下,先選擇復生可以攻擊的身體部位確實比傳統思維的大腦要更好……這是他的抉擇失誤了。
而失誤就要付出代價,斯維特雷復生凝結的速度顯而易見地比他還要慢一點,假如沒有被突襲,那麼應該是他先恢復全盛實力。
可是在被攻擊過後,事情就不好說了。
【沒想到,你也會復生。】
即便是頭顱,太陽皇也有自保能力,層層疊疊的淺金色護盾混雜着白色的光紋在大氣中蔓延,構成了數十道牆壁一般的屏障,擋住了一言不發,轟擊而來的斯維特雷重拳。
注視着屏障一層層被轟碎撕裂,他沉聲道:【我是依靠帝國意志,才達成不朽不滅,而你,難道不成就是依靠希光結社這點底蘊,便達成了不滅嗎?】
【爲什麼可以這麼快?】
蘇晝又砸穿了幾層屏障,但是畢竟只有一隻拳頭,想要打破腦殼的確有點困難,倒不如等到身體恢復的差不多,出力更高後再攻擊,便乾脆放下拳頭,節約力氣。
他聽見太陽皇的問題後,不禁食指搖擺:“復生?我當然會。”
“至於這點底蘊……果然,太陽皇,你不懂吧。”
太陽皇當然不懂,很難理解這一點。
此時此刻,他心中的震撼和提防遠比蘇晝襲擊而來時更甚。
比起希光的斯維特雷的強大,復生的權柄並非自己獨一份的唯一,這一點才最讓太陽皇無法接受。
注意到太陽皇的表情,蘇晝的拳不禁擡起一根食指,搖了搖:“你果然不懂。”
“希光結社雖然並不大,但是希光的傳承和道統已經傳遍半個世界,你眼中的底蘊,究竟是什麼東西?難不成只是統治的範圍嗎?”
在地球上,每一位仙人,神祇,都有自己的道統和教條傳世。而祂們之間的戰爭,他們之間的爭鬥,向來都是先伐山破廟,滅絕道統後,纔會,也才能去對付仙神本人。
因爲倘若道統不絕,教條存世,那麼仙神就絕不會消亡於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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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就是所謂的‘不朽’——立德立言立功中的‘立言’。
蘇晝能看得出來,太陽皇所謂的不朽,那帝國意志本身,乃是他作爲皇帝的所作所爲,推行至整個帝國,令所有帝國民衆知曉後,所達成的‘立功’之不朽。
這不朽是真實不虛的,太陽皇之所以能被聖日之光沖刷後還能復活,就是因爲它的力量。
但是,也就僅此而已。
“立功,的確是通向不朽的道路,但是它之所以會被仙神放棄,自然有其缺陷——萬事皆易,無論是什麼事,什麼功德,什麼偉跡,都會淹沒於歷史長河中,被沒有經歷過的人遺忘……就像是神木創世,此乃最大的‘立功’,只要萬物仍在感激創世神的恩典,它就將不朽不滅。”
“可結果,僅僅是爲了生存,因爲恐懼,諸神就否認了這偉大的創世之跡,衆生也因離開原初創世時代太久,沒有了實感,故而神木因此消亡。”
蘇晝的手臂正在不斷地凝結,首先是水晶一般半透明,能看見青紫色骨髓的骨骼,然後便是金屬纖維一般,呈多重複合結構的血肉纖維。
他的聲音響徹蒙塔西尼山脈上方,令紫青色的復生光粒凝結的更快:“而立德太過縹緲,需要創建一個體系,‘超凡修行的基礎思維模式’,‘科學思維的思考模式’……唯有提出這個等級的概念,這種相對‘正確’的存在,纔有資格得享‘立德’之不朽。”
“但立言卻不同。”
蘇晝並不介意告訴太陽皇不朽的道路究竟是怎麼樣的,正如同他從來不介意告訴所有敵人,所謂的正確究竟是什麼樣的。
因爲,惡者就是惡者,怪物就是怪物,他們之所以無法做正確的事,就是因爲他們不能。
所以,蘇晝對自私的怪物,認真的說:“和建立功業,制定標準不同,那是傳承,是道統。”
“太陽皇,那是一種分享。”
所有傳下自己道統的仙神,本質上,已經不再是純粹的,高高在上的仙人神明。
祂們是一位位‘傳道者’。
每一位傳道者,在撰寫自己的根本修法時,本質上都已經對自己的道統做了一個總結——在最初的不朽者誕生的那個年代,傳道者們其實已經走到了自己道的盡頭,沒辦法繼續前進了,祂們很難在這條道上突破,所以將自己的道烙印下來,傳遞給其他人。
這樣一來,倘若有一天,祂們真的不得寸進而消亡,亦或是因爲意外而死亡後,那祂們的後繼者或許就能從祂們的道統中,開闢出一條更好的道路,進而繼續走下去。
“自私且自珍敝帚的人,永遠不可能理解這一點,師傅要對徒弟藏一手這種行爲,也是完全違背傳道本意的劣行。”
蘇晝的手臂凝結的越來越快,速度已經和太陽皇並駕齊驅,他半點也不着急,反倒是太陽皇的神色愈發陰沉。
男人平靜地闡述道:“倘若有後來者,得到了我分享的道統,修行我傳承的人,那在觀看我昔日寫下的傳承時,他可能會分析我當初寫下這些文字和符文的想法,他會觀察我的功法修行路線,進而反向推演出我當初的肉體情況,他會因爲我當時提出的一些超出時代的想法而驚異,爲我的思想而讚歎,亦或是感覺到可以改進的更好。”
“我正是這麼做的,我在每一個世界都會傳道,我希望他們可以理解我的思想,理解我的傳承,理解我的道——不管他們是否願意成爲我這樣的人,他們依然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但是當他們修行我的修法時,我的意志就在他們的身體和大腦中延續。”
“以這種方法,我就能從他們的思想中重獲新生。”
蘇晝的手臂已經再生完畢,他的五臟六腑也開始由光粒凝結,一個朦朧的頭顱虛影漂浮在軀體的上方,有青紫色的龍瞳,混雜着魔鬼的赤色眼眸,明滅着明亮的眸光。
他恢復速度已經比太陽皇還要快了,或者說,太陽皇恢復的速度越來越慢了。
蘇晝並不在乎這點,因爲他知道爲什麼,因爲他並非是一個人。
“一個人無法復現我的全部,那麼就來更多的人。”
“許多人來修行我的道,每個人都理解我思想的一部分,通過他們的合力修行推演,我的全部就將被複現而出,重現世間。
在那愈發繁複衆多的青紫色光點中,能看見一個個隱約不定的幻象。
那是一聲聲祈願,一聲聲感激。
那是一個個範例,一種種實踐。
能看見,伽沙正帶着突擊小隊,降臨一座座移動都市,針對那些腐朽的貴族進行斬首行動,並解救本地的魔化者和貧民,將他們從畜生一般的禁錮中解放。
衆生平等,這是他從蘇晝行爲中想要追隨的正確。
能看見,洛亞和燧光大師正在實驗室中,和拂曉一同嘗試復現初耀艦中記載的種種多紀元知識,他們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製造出可以武裝希光結社的技術裝備,並對他們繳獲的第三集團軍艦隊進行升級改裝,提升希光結社的武裝力量。
知識作爲第一生產力,才能改變命運和現況。這是他們從蘇晝層出不窮的技法和傳承中領悟的正確。
能看見,西塞羅正在廣場上,對衆多魔化者團隊的領袖演講,他的聲音並不慷慨激昂,甚至有些嘶啞低沉,但是演講本就無需扯大嗓門,最重要的是所言所語是否能扣人心扉,而這點,歷經了磨難的西塞羅自然能與衆多魔化者共鳴,甚至不僅僅魔化者。
確定好自己的綱領,團結能團結的絕大多數,這樣才能戰無不勝。這就是他從蘇晝對他的教導,以及擴散的燃燼之火引導術中明悟的道理,理解的正確。
還有更多更多——極北冰原上,自發維護希光結社秩序的北地部落民,延霜領中,開始自發分享修行心得,互相對比照應。
他們都從蘇晝的思想和行爲中領悟了他們想要領悟的。
他們都繼承了蘇晝的一部分。
所以,便隱約能聽見,他們正在呼喚着一個名字。
——希光!希光!
——希光的斯維特雷!
這聲音自遙遠的天地彼端響起,卻同時響徹在蒙塔西尼山脈之巔,被青紫色光點環繞的人形擡起自己還未凝聚爲實質的手,溫柔地注視着這些重凝成自己身體的光點。
而在其中,有一個聲音,最爲響亮。
和所有人想象的並不同,在埃安世界,最瞭解蘇晝的,並非是銀妖精拂曉,學生伽沙和洛亞,亦或是一路跟隨而來的燧光大師。
最瞭解蘇晝的,其實是那位先驅眷屬,名爲芙妮雅的探索者。
屬於這位探索者的青紫色光粒中,傳出的是一聲疑問。
【這個世界,是否有未來?】
她低聲呢喃,彷彿是某次獨處時的自言自語:【聖日終熄,斯維特雷教授也未必能成功,勝負猶未可知,前路黯淡未明。】
【黑暗苦難充斥世間,即便有未來,又是否能充斥希望光明,還晝於天地?】
她自我詢問,然後又堅定答覆。
【即便黑暗苦難,我也願探索那未知未來。】
【空間啊,你讓我回歸家鄉,或許就是爲了讓我明悟吧……即便是黃昏之後的終末,即便是斯維特雷教授失敗了,終有一日,我願爲先驅,駐留此界,締造全新未來!】
這是真切的醒悟。
先驅,可以是任何人。
只要是想要探索未知,探索遠方,帶領人世前往從未有人知曉的彼岸天地,便是先驅。
——先驅是一種思想。
而思想,是不會死的。
正如同燭晝那樣……燭晝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任何事。
青紫色的光點已經凝聚到了極致,青紫色光粒凝結而成的人形已經快要化作實體,而從中顯露而出的,是比斯維特雷更加年輕,卻也比蘇晝更加成熟的模樣。
“我是斯維特雷,我是蘇晝。”
白髮的男人擡起拳頭,對準身軀凝結了大半的太陽皇,露出了猙獰的笑:“我是原初的燭晝——而燭晝並非是一種生物,一個種族。”
“‘燭晝’是一種思想!”
——而‘思想’,是不會死的!
“太陽皇,你無法想象吧!”
此時此刻,燭晝的聲音震盪天地:“思想是遠勝過制度的,就像是聖人流傳的教化永遠勝過帝皇的功績,因爲制度需要變得更好,需要改朝換代,亦或是徹底推翻。”
“而一個思想,一個功法,一個傳承如果想要優化,那麼哪怕是變成和最初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它也能傳承下去!”
就像是燒開水從用煤炭變成了核聚變也一樣是燒開水,扔石頭變成扔導彈扔星球一樣是扔石頭那樣,思想即便千易萬變,即便被波旬篡改,被聖人後裔修正,被後來者惡意解讀,以不同的斷句和微言中提煉出完全不一樣的意思。
它最核心的本質,那最初誕生的思想,那爲了讓什麼‘變得更好’,讓所有人都去理解‘正確和道理’的起源,是不會變的!
“這纔是真正的不朽根基!”
但太陽皇無動於衷。
並非是不明白,不感觸,不理解,太陽皇的天賦和智慧從來都不差,甚至超凡絕倫,他創造的帝國意志實在是真正的不朽,在埃安世界是從無到有的創舉,幾近於聖人。
但正因爲如此,他才比起任何人都相信屬於自己的正確。
纔會如此執迷不悟。
【我還活着,就在此時此地,生命並無不同,不朽也是如此,沒有什麼更高貴。】
即便是雙腿還有一部分沒有凝結完畢,但太陽皇仍然有着巴別塔和燃靈熾炬作爲支撐,他身軀散發的光芒傳遞着種種充滿符文的波動,與燃靈熾炬的光輝合併。
登時,他的氣勢就節節攀升,甚至勝過了凝結完全的蘇晝身軀。
金髮的少年面容冷峻漠然,顯然對於蘇晝的言語不以爲意:【居然還有這種重生的方法,令我驚訝,但你並不懂什麼叫做真正的活着,思想豈能視作永恆?】
而蘇晝嗤笑:“而你,不懂什麼叫做毀滅。”
此刻,兩者再次於天空頂端對峙,蘇晝雖然身軀重新凝結完畢,但是體內能驅動的源能不足全盛時的四成,心光體和化身也還沒有再生完畢,面對再次憑藉地利重掌巴別塔的太陽皇,情況簡直可以說是不利到了極致。
他之所以能比太陽皇還要快的速度復生,主要還是仰賴於不死血和不滅魂的部分特質……雖然只有魂魄,但是不死血豈是一般的血?它帶來的真靈不滅強化特質,讓蘇晝的靈魂也得享極高的豁免,而不滅魂更是幫助蘇晝更快的重凝魂魄,加速了他的復生。
但也僅僅是加速,在沒有自己原生肉體,這個世界的同位體軀體也被毀滅的情況下,再次強行凝聚軀體不可能迅速恢復全部實力……但他在埃安世界重新整理修訂過的‘明心’修法實在是他根據自己過去修行所有功法編纂的根本修法,而這一修法正在整個埃安世界所有希光結社的範圍內流傳。
——明心見性,知行合一。撇除其中所有的神通道法,用最簡單的言語來闡述,明心之法最根本的力量,只取決於一物。
“那就是我的堅信。”
蘇晝輕聲自語,他站立在半空中,天地間沒有半點雲霧,聖日的光輝前所未有的明亮,甚至就連魔月的光也能隱隱感覺到,而天穹的頂端更是不僅僅有日月,更是有黃昏世界羣的無盡羣星。
日月星光輝齊映,男人吐出了一口氣。
“我一直都不太清楚,我爲什麼會這麼強。”
“因爲從一開始,就是力量在追逐我,而並非我追逐它。”
“所以我一直都在思索,如何不辜負這份幸運,而我又要用這份幸運做什麼——所以我一直逼迫自己想,逼迫自己反思,逼迫自己搞明白,我存在的意義。”
“我的強大,需要一個強大的意義——我尋找到了很多,存在,混沌,宿命,輪迴,完美……我嘗試吸收祂們的力量,思想和執念,變成我的意義。”
“但是太陽皇,看見你,回憶起那些我曾經擊敗,殺死過的敵人……我就明白過來,所謂的意義都是廢話。”
“我變強,就是爲了在和你們這些雜種戰鬥的時候,不會輸!”
“我就是爲了戰勝你們這些本地世界居民無法戰勝的錯誤,才降生於世,行走諸界!”
惡不去想,善也不去想,做的事情已經成了習慣,成了思想,成了正確。
這就是明心見性,知行合一。
這就是最徹底的‘堅信’。
【毫無意義的廢話。】
太陽皇擡起手,他已經重新掌握了巴別塔中蘊含的力量,燃靈熾炬全力運轉,他的聲音就像是轟雷一般在大氣中震鳴:【存在纔是正確,死亡就是虛無,這纔是唯一的真理。】
霎時間,無窮無盡的光輝在半空中凝結爲一隻超過二十萬米長,幾近於無邊無際的巨手,它橫亙天地,就像是山峰一般朝着蘇晝壓下,一時間天地變色,萬事萬物都變得慘白,只有那座越來越大的五指山纔是唯一實在的存在。
“你說的沒錯。”
巨掌壓下,它直截了當地按在了蒙塔西尼山脈之上,直接將衆多半融不融的山峰如同橡皮泥一樣壓癟,令大地海潮一般翻涌。
但是蘇晝的聲音卻仍然能傳出:“可是,誰又說這是對的了?”
“你問過全世界所有人,哪怕是僅僅是帝國中的所有人嗎?都沒有全國抽查就得出這個結論,你若是寫論文也這樣,我當教授非要給你打個零分!”
轟!
原本按壓下的光之巨掌突然猛地擡起了一點,彷彿有什麼巨大的力量正在下方擡起,太陽皇的面色登時變得愕然,他察覺到的確有自己無比熟悉的東西正在自己的掌心成長,用難以抵擋的力量將手擡起。
一根根樹木的枝幹,宛如火焰一般燃燒的葉子從巨掌的指縫中長出,然後將其越擡越高,越擡越高。
【這不可能!】他怒吼:【你,你怎麼可以越過巴別塔,鏈接上燃薪神木的力量?!】
即便這力量只是一分一毫,但卻彷彿奪走了太陽皇最大的底牌那樣,刺痛他的心靈。
“傻逼,我身上有大道之樹的印記,你猜猜是你這個不孝子的後裔和世界樹更親近,還是我這個老朋友的信使和祂更親近?”
而蘇晝自然是毫不留情的嘲諷:“雖然這倒黴神木被自己不孝子背刺,又遭了黃昏,但起碼趁祂神志不清時,偷點力量對付你是不成問題!”
早就在之前察覺到蒙塔西尼山脈就是燃薪神木昔日樹樁所在之地後,他便動了那個心思,但一直礙於和太陽皇交鋒沒有時間實驗。
而剛纔恰好,這太陽皇把他砸進土裡,那可就要說對不起了。
“沒聽說過,神木沾着土就生,挨着水就長嗎!”
狂風在天地間席捲,一望無際的熔岩山脈中,視野也無法完全概括的廣袤範圍之內,一顆燃燒着的神木虛影正在不斷地成長,擡升,將一隻遮天巨手頂開。
巨手的中央產生了一道裂縫,然後巨大的裂口蔓延縱橫,緊接着化作無數碎片消散。
但這還不是結束。
在太陽皇立刻操控燃靈熾炬的力量,嘗試去和蘇晝爭奪鏈接燃薪神木樹樁的控制權時,他卻發現,蘇晝根本沒有去佔據神木的力量。
與之相反,那顆蘇晝化身而成的燭晝大樹上,他的枝頭,開始懸掛起一顆顆果實。
“這個世界不僅僅只有你我。”
燭晝神木中,有悠揚的葉海翻騰之音,凝結成了言語:“也並不僅僅只有伊洛維茲,阿哈羅諾夫,拂曉燧光這樣的人……那些可憐人幾乎從不參與這種可以影響世界局勢的大事,他們也從來不是什麼故事的主角,所以才容易被忽視。”
無數果實在神木力量的支持下,開始變得巨大,然後墜落在地。
龐大的果實在接觸到地面的瞬間就破碎,化作光霧,而這些光霧就像是蘇晝復生時凝結的光粒那樣,凝結成成種種完全不同,怪異且獨特的形象。
有的是龍,有的是蛇,有點看上去像是昆蟲,有的又像是飛鳥……
但一樣的,是燭晝。
它們全部都是燭晝,無一例外,全部都是。
漫天遍野的燭晝之軍從神木的果實中孕育誕生,它們沉默地在半空中集結,翻飛,就像是一片在天地間凝結而成的光之雲,它們數目繁多,充滿天空和大地,自地平線的一處至另一處。
燭晝是思想。
千百人眼中,就有千百中不同的燭晝。
無論是任何人,無論是強大還是弱小,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眼中都有不同的燭晝,即便都堅信一種正確,也有完全不同的實踐方法。
凝聚了南境衆生所有的靈魂,被北境和延霜領所有人傳頌的希光之斯維特雷,代表着這個埃安世界一半生命的思想。
無需靈魂燃燒,因爲思維就是最強大的力量。
在這一瞬間,燃靈熾炬的力量被壓制了。
燃燒魔化者靈魂讓得到的熔爐之力,甚至有一部分被這萬民的思想所牽引,匯入了燭晝的集羣中。
而這正是燭晝的正確。
“太陽皇,那些容易被忽視的人,就是普通的衆生萬民。”
蘇晝的言語,直入靈魂深處。
“他們弱小無比,靈魂就像是莊稼一樣被你當成作物收割,生命就像是野草一樣被人隨意踐踏,他們的一生對於我們這些傲慢的人而言有意義嗎?當然沒有,我們一輩子都不願意過這種生活,任何心中燃燒着烈火的人都不願意。”
“但他們也無比強大,是你我道理評判的唯一標準,也是裁決對錯的唯一裁判,你怎麼能忽視他們,正是他們決定了誰纔是“正常”,誰纔是“怪物!”
即便是太陽皇,面對這充斥視野的燭晝大軍,也不禁啞然失聲,他能感知到這些燭晝雖然實力並不強大,甚至有些還弱小無比,飛也難飛起來,可這幾近於無窮無盡的數量,那完全不同的氣息,卻令祂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畏懼。
他從未思考過這樣的力量。
“他們就是偉大的基石,就像是人對於文明那樣,一個個無意義才能堆砌起偉大!”
而蘇晝的宣告,也像是雷鳴炸響,令整個巴別高塔都微微震顫:“我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讓這些‘大多數’能過的更好,而你反而要用這些‘大多數’來成就自己,自認爲這就是歸一。”
“神是願望,衆生沒有力量,我便賜予他們力量——科技,文明也是如此!所以,衆生也就成爲了我的力量,這纔是真正的歸一合衆,真正的集羣之力!”
【……】
太陽皇沒有回答,站立在高塔頂端,他沉默地環視着這漫天各式各樣的燭晝,似乎想要從這看似漫無目的,僅僅是胡亂疊起的力量中尋覓出破綻。
越是龐大的集羣,越是容易出錯,而只要抓住錯誤,就能一擊擊潰,他歸根結底也是燃靈強者,即便是遇到了壓制住巴別塔和燃靈熾炬的絕境,他也在嘗試尋找出可以反擊的機會。
但是越是尋找,就越是令他絕望。
不,並非是沒有破綻……破綻實在是太多了,燭晝的集羣之數超過十億,這樣的大的羣體怎麼可能會不出錯?
但他卻無法尋覓出真正可以下手的點。
這並不奇怪。
天地間的萬物衆生,包括動物,植物,乃至於細菌病毒,它們之間相生相剋,互相敵對又互爲天敵,但歸根結底,都根基於‘存在’之上,並持有不同的思想。
矛盾是任何一個集羣的本性,但能容納矛盾的混沌本身,纔可以說是正確的基石。
在蘇晝的統御之下,億萬燭晝的集羣看似繁雜無比,自相矛盾衝突,但就像是百家思維爭鳴那樣,所有的思想正是越辯越明,越接近真理和正確的!
這就是,‘燭晝意志’!
“帝國制度,帝國意志,歸根結底,不過是埃安世界數千年曆史衍生而出的制度,在未來,必然會有更好的制度出現。”
“太陽皇,你的不朽,你統御下的萬民,會一直支持帝國嗎?倘若我的思想傳播於世,他們還會遵從你這個太陽皇嗎?”
蘇晝的聲音,就像是億億萬萬人同時發出,同時高呼,他的言語帶着冰冷的笑意:“你的不朽,能戰勝我的不朽嗎?”
“辦得到嗎,太陽皇?”
太陽皇沒有回話,迴應蘇晝的諷刺和挑釁。
但是他卻再一次發起了攻擊。
就像是說不過就動手的孩子那樣惱羞成怒。
但實際上,他也沒做錯,因爲無論是什麼正確,歸根結底都要付諸於實踐——力量就是最好的實踐,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勝機。
可說不過後的無能狂怒,也不代表能打過。
對於修行來說,生氣是沒有用的。
在那一瞬,守護帝都聖蒙塔西尼堡的伊洛維茲看見了,太陽皇首次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他昔年還是冒險者時就佩戴的長劍,一柄已經被他同化成魂兵的利刃。
一切都發生在霎時,太陽皇開始燃燒起自己的靈魂,不可思議的力量被燃靈熾炬轉換而出,形成了一股莫可能沛的龐然大力,他並不愚蠢,也做得出取捨,這位強者抓住了最後的機會。
轟!轟!轟!轟!強橫無匹的源能爆發,每一次爆發都帶起驚天巨響,而接連不斷巨響重疊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將整個世界中所有的聲音都全部凝聚在這些炸鳴中那樣。
爆發燃靈熾炬中所有的力量,並加上自己的靈魂,熊熊燃燒的魂魄之光璀璨的就像是正午驕陽,幾近於抵達極致的技藝,與超越了極限的燃靈源能融匯合一,發揮出了超越昔日神靈的力量。
一劍揮出,伊洛維茲甚至感覺是太陽正在前進。
僅此一劍,太陽皇之名就名不虛傳,足以以此力量鎮壓整個埃安世界,哪怕是未來的成就黃昏大祭司的洛亞和噬世之蛇傳承者伽沙也會被他斬殺。
刺目的光華甚至撕碎了空間,埃安與外界的屏障被破出一條條裂縫,不可思議的源能令黑色的虛空裂縫也隨着金色的光華一同前進,將所過之地的萬事萬物都轟擊地分崩離析。
但是數以億計的燭晝卻在燭晝神木的統御下一同行動,他們凝結成了一個大陣,一個實體,雖然看似矛盾,鬆散,只是勉強粘合在一起,但卻能發揮出超越神祇力量的整體。
一道道青紫色的雷霆在半空中凝結,化作鎖鏈,每一根構成鎖鏈的雷霆光帶都是由一頭燭晝所凝聚,無數燭晝的力量摺疊凝聚,最終構成了一張由鎖鏈組成的巨網。
金色的太陽之劍斬擊在巨網上,足以切開原子核,將質子中子全部拆散,甚至打成夸克的崩滅之力的的確確瓦解了第一層鎖鏈,但很快,就有第二層,第三層鎖鏈鋪上。
每一次,鎖鏈的質地和結構都會優化,每一次,鎖鏈之網都會變得更加堅固牢靠。
一個人,遇到一種和自己不同的思想時,總會有兩種想法:一種是以強力去制服,一種是以溫和的愛應對。
前者可以成功一時,但如若失敗就會被反噬,可用溫和的愛反而能永遠的勝利下去,因爲不會有人與愛敵對。
溫和的愛是一種可畏的力量,比一切都更爲強大,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和它相比。
蘇晝愛着萬物衆生。
天空之上,聖日的光芒在黯淡,夕陽的光輝燃燒。
薄暮已至,冥冥的黃昏之光照耀世間,只剩下最後一絲餘熱。
青紫色的雷霆巨網自龐然的燭晝神木中衍生而出,每一條鎖鏈都互相重疊,彼此相連,構成一個整體。
它將劍光束縛,然後將其粉碎,禁錮在自己體內,它向前飛馳,然後包裹住了高聳的巴別塔,將這座根基於燃薪神木之上的黑色高塔完完全全地覆蓋,鎮壓。
燭晝神木消散了。
一個人形慢步行走,從塔頂一步步踏過層層階梯,登上高塔。
這人形晦暗,黑暗,每走一步,足下都會留下漆黑的火焰,那是憎恨和不甘凝結而成絕望,是熊熊燃燒的業火。
業火點燃了整個高塔,從下至上,開始燒灼一切。
而人形仍在邁步,直至頂層。
於結晶的穹頂中,他看見了另一個人形。
這人形光輝,神聖,明亮,簡直就像是世間的一切精華凝聚。
可怎能如此?世間的一切精華就應當屬於世間的所有人,最起碼屬於太陽——而這樣的光輝並不自然,並非是它本身在釋放光,照耀衆生,而是衆生的光凝聚在這裡,令他堪比太陽。
這不是太陽的光。
一者普照萬物,賦予他們能量和傳承,以及存活下去的意志;一者掠奪萬物衆生,成就自己的閃耀。
所以,就應當熄滅。
一拳揮出,血肉撕裂,骨骼粉碎的聲音響起,黑色的業火開始在光輝的人形身上燃燒,即便他再怎麼掙扎,也無法抗衡黑暗的侵蝕,冰冷的火焰似乎能浸透骨髓,但誰也不知道被業火點燃的人心中是什麼想法,因爲被點燃者的結局只有死,即便是不朽的仙神也不例外,只能壓制,不能祛除。
而對於黑色的人形而言,答案就簡單許多,他不需要等,只需要揮出第二拳,第三拳……
璀璨的光輝破碎又重凝,死去又復生,但是黑暗的炎拳卻同樣一次次揮出,一次次砸落。
殺不死,就殺到死,不朽不滅是形容詞,而並非是真理,正確和事實。
既然如此,就不妨多試試。
太陽升起又降落,晝夜輪迴了七次,天上的星光乃至於魔月都曾綻放璀璨光華。
而在最後,漆黑的高塔,在漆黑的業火中倒塌,潰散,化作沸騰的虛無。
曾經融化的蒙塔西尼山脈逐漸冷卻凝結,化作了黑色光滑的巖,倒映着天上明亮閃爍的光。
漆黑的人形從廢墟中行走而出,他的背後空無一物,只有手中有一顆比他更加黯淡的魂魄,正在旋轉不休。
漆黑的惡魂看上去很重,實際上很輕,他看似做了一切,一生卻從未經歷過自己真正想做的人生。
他掙扎着想要存活到最後,爲此做了許多事情,在其他人看來過了相當充實,但對於自己而言,卻僅僅是活着,度過了這樣一生。
他什麼也沒抓住,反而令其他人失去更多。
——什麼是虛無?
黑色的人影握緊了手,他將這魂魄捏碎,然後撒向天空和大地,令其中蘊含的能量和碎片迴歸於天地之間。
狂風吹過,將所有碎片都席捲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碎片分解,能量潰散,在半空中化作了一條黯淡的銀河塵帶,令半個世界都能看見這條漆黑黯淡的河流奔涌,最終融於凌晨的夜色天幕之中。
沒有什麼氣味,沒有想象中無數偉大存在糅合在一起而成的怪異又複雜的味道。
這惡魂空蕩蕩,輕飄飄,什麼味道也沒有。
——這就是虛無。
黑暗的人形擡起頭,看向天際。
光芒在地平線處升起。
蘇晝凝視着太陽。
黑夜已然過去。
而希光的白晝,降臨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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