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蘭並不擔心吉姆·沃克的安全,或者他會不會將十年前發生的事情說出來。
他害怕的是,劫走吉姆·沃克的那個人。
戴着羊角面具的邪教徒。
近期最熱門的話題,一夥非要‘懲惡揚善’的怪胎。
倘若這夥人的目標真是‘香膏’…
怎麼會有這樣的邪教?
誰招惹它們了?
“我要見陛下。”
“我已經見過了。更何況,這件事還有海曼家的高環隨程。伯特蘭先生,在計劃啓動前,恐怕您和陛下都不想要讓更多無關的人蔘與進來…對面也不大願意,是不是?”
伯特蘭臉色陰晴不定。
“…您知道這計劃有多重要,我的審判長。”
他從口袋裡掏出菸捲,歪着腦袋劃燃火柴。
“一旦出了差錯,我和您都得有大麻煩。帝國已經做好準備,這輛戰車一但啓動就不能中途停下來——我們必須做點什麼來挽回在喀布爾的失敗。”
“我並不認爲我們在喀布爾失敗了。”伊妮德優哉遊哉地端起熱騰騰的橘子茶抿了小口。
伯特蘭暗怒:“四千多名士兵,一萬多營地隨行者被俘虜或打死,如果這不叫失敗,世界上就沒有‘失敗’了。”
“我堅持我的看法,伯特蘭先生,”伊妮德放下那隻描了金的瓷杯,笑吟吟道:“至少帝國將從中學會一個道理——過於傲慢很容易被人把腦袋擰下來。”
伯特蘭毒蛇般眯起眼睛:“所以我討厭你們這些儀式者。總好像帝國的興衰與你們無關——你們享受了實惠,卻又轉眼忘了是誰帶來的這一切。”
伊妮德莞爾:“這句話也送給您,伯特蘭先生…您真打算在這兒花大把時間和我辯論?”
帝國的興與衰,究竟是誰帶來的這一切很難說。
總之絕不會是底層的泥腳趾。
至於誰享受了…
伯特蘭不打算和伊妮德在這個話題上辯。他百忙中到審判庭來,只爲了得到一個有關「茶話會」的答案——這夥愛管閒事的邪教徒,是不是真的盯上了‘香膏’。
懲戒幾個小工廠主沒什麼大不了的,倫敦城裡到處都是這些企圖攀附時代浪潮的人。
可香膏不同。
遠東那流淌着金蜜的豐腴之地不同。
這關乎帝國,陛下,以及他未來那連綿不斷、由金鎊凝聚而成的權柄是否真的現世的可能。
一旦計劃成功。
他將被邀請入內。
坐到織布機前。
親自掌握編織大多數人命運的力量——所以說,這世界上唯獨財富對窮人最友善,因爲他們永遠無法接觸到權力。
“我不希望聽到壞消息。”
伯特蘭吸了口煙。
“近期巴索泰先生與克里夫·海曼就要登船。一旦這夥人真打算…”
他邊說着邊掃向一旁正在垂首假寐的年輕男人。
“執行官,你得負起你的責任——爲你之前的失誤…我看你很少和女人之外的東西打交道,對不對?”
這半揶揄半諷刺的話並未讓金眼執行官表現出任何不滿。
他就像被工廠主利用失業狀況定期削減了週薪的工人一樣,懶洋洋地斜了斜腦袋,提不起一點精神。
“有時也和母蛇。”
伯特蘭陰森森盯了他片刻,把自己從椅子中拔了出來。
“我的人會去印度。而審判庭,則必須派出人手參與到帝國的計劃中,確保那夥邪教徒不弄出大亂子來——審判長閣下,您自己可以置身事外,難道這把偌大的刀劍也行嗎?”
伊妮德微微擡眼,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您非得將審判庭扯進這漩渦裡?我記得海曼家的兒子已經步入高環”
“他有他的任務,”伯特蘭搖頭更正:“爲了帝國,閣下。您可以拒絕我,也有權拒絕教會——難道您還能拒絕陛下,拒絕向黨派靠攏?倘若真如此,那麼我就不再勸說了。”
他向伊妮德欠身。
“您自有想法,而我,只是帝國餐桌上一盤微不足道的、願奉獻的還未變質的肉。”
伯特蘭挺着肚子,迎接他自以爲的欽佩目光轉了個身。
路過仙德爾時,他朝她欠身致意。
“替我向克拉託弗主教問好,願他永遠健康長青。”
“您也是,伯特蘭先生。恩者的輝光照耀着您。”仙德爾跟着起身屈膝。
“我更希望審判庭的聖火能燒得比外界形容的更旺盛些。”伯特蘭瞥了眼專注觀察瓷杯的女人,哼了一聲,推門離開。
辦公室終於安靜了。
“這不算給你惹麻煩吧?”
羅蘭撥了下發梢。
“算給你自己惹了麻煩,羅蘭,”伊妮德搖頭:“在這件事情上,審判庭本來就沒法置身事外——我原本打算派彼得·赫勒走一趟…你知道伯特蘭是幹什麼的,對嗎?”
“藥商?”
“不全是。”
伊妮德不必用那些反芻過的套話,她本人是清楚也真切見識過伯特蘭手裡‘藥物’的作用:鴉片酊只是稀釋後再稀釋的替代品。
真正的‘香膏’,那凝固黏膩的物質纔是一切的源頭。
她並不在意羅蘭是否使用過某些比麪包還要便宜的,用來治療頭疼屁股疼各式各樣疼痛的鎮靜藥物,但她絕不希望羅蘭碰‘香膏’——哪怕高環儀式者,一旦用上兩三次…
也和凡人沒什麼區別了。
他們會像個迷失在沙漠中渾身龜裂的旅人一樣渴望綠洲中清冽的冷泉。
“最初,這只是「大漩渦」的某位高環的‘靈感造物’。”
她說。
「大漩渦」的「不凋者」能夠培育專屬於自己的植物。
與「獸羣」類似。
後者通過服食動物‘夥伴’的屍體而獲取莫測的力量,前者則仰仗擁有奇詭力量的植物。
“有位大漩渦的高環儀式者培育出來了這種…應該說,那是‘香膏’的最原始版本。”
伊妮德輕點瓷杯,沉吟片刻。
“後來,在一些邪教徒的努力下不斷改良…有香膏,纔有了鴉片和鴉片酊。”
羅蘭蹙眉:“大漩渦與邪教徒合作?”
“爲什麼不呢。如果利益足夠龐大,貴族也能向工人彎腰,”伊妮德諷笑:“我們至高無上的女士爲了這個國家嘔心瀝血,付出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這也是「諾提金燈」事發後,大漩渦安然無恙的原因。
“你成爲執行官的時日不短,應該明白什麼是‘正教’了,對不對,羅蘭。”
羅蘭默然。
自從他穿上這身黑色的教服,許多曾經認識的詞變得漸漸陌生起來。
正教。
正教之所以被稱爲‘正教’,因爲它們與這個國家的統治階級彼此牽涉,休慼相關。
至於它是否正義、是否行善…
它並不。
它們只是象徵正義。
順便。
正義這個詞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