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說誰啊?”惠裡子問我,“什麼泰鵬、北之藤,從來沒聽說過。”“兩人都是二十年前的相撲力士,看樣子他是在重現當時的轉播實況。”德俵唾沫橫飛地繼續。
“看來這將是一場持久戰!爲避免泰鵬下手插臂,北之藤採取半側的姿勢。泰鵬取得了上手,但北之藤竭力弓身向後,泰鵬抓腰帶的手被拉到極限,難以發力!哦,北之藤忽然向前跨出,一口氣推擠過去!泰鵬拼命撐住,同時兩手都抓住北之藤腰帶!北之藤繼續推擠,啊!泰鵬被舉起來了!他被舉起來了!被舉起來了!泰鵬猛然後仰將北之藤摔出!兩人同時跌到土俵外!軍配(裁判用來指揮的扇子,扇子指向的一方爲勝者)指向泰鵬,指向泰鵬!有爭議嗎?沒有!泰鵬以一記後仰側摔反敗爲勝!”聽衆一陣驚歎,旋即響起掌聲。
“現在播報今天的比賽結果,先從幕內級力士的比賽開始。白黑山對砂嵐,砂嵐憑藉體重一氣壓倒白黑山勝出!鐵板山對骨川,骨川以一記踢腿拉臂側摔獲勝!岩石嶽對山本山,則是……”
就在德俵滔滔不絕地播報賽事結果之際,谷町忽然冒了出來。“各位,三十分鐘後我們將繼續轉播第二天的比賽。從下一場開始,請付給我一塊餅乾作爲收聽費。”“什麼—”周圍的聽衆噓聲四起。“哪有這種道理!”“就是就是!”“在這種鳥不生蛋的荒島上,還能聽到完全不輸給收音機的精彩相撲轉播,區區一點兒收聽費不算什麼吧?”谷町呵呵笑道。衆人紛紛散去後,我向谷町搭訕。
“虧你想得出這麼絕的主意。”谷町戳了戳額頭。“人要隨時動腦子嘛。往後還不知得在這裡待多久,不想辦法收集食物怎麼成。”“嗯。爲什麼要轉播年代那麼久遠的比賽呢?”
“如果轉播最近的比賽,只要稍微對相撲有點興趣的人,就可能還記得比賽結果。但如果是二十多年前的比賽,基本上沒人會記得啦。喂,這位小姐,麻煩你不要隨便跟他聊天。”
谷町警告惠裡子。
“我已經和德俵先生簽了約,想免費聽轉播可不行。”
“嘁,小氣鬼!”惠裡子沉下臉來。
“有興趣聽的話,請帶着食物三十分鐘後過來,我會爲兩位保留貴賓席。”谷町搓着手說道。
漂流到無人島的第五天,終於通過無線通訊和救援隊取得了聯繫。但因海上風高浪急,必須再等待一段時間才能獲救。
若在以前,我們一定會心急如焚,幸虧現在有了德俵這個大救星。
聽德俵的實況轉播,就跟聽收音機一模一樣。他不是泛泛地照念記憶中的比賽實況,簡直就像身上安了天線,捕捉到實況轉播的電波後,直接從收音機喇叭轉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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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撲的一次比賽爲時十五天,德俵通常用三十分鐘播報完一天的賽事,休息三十分鐘後再度開播。依照這樣的進度,十四個半小時便能聽完一次大賽。這種“無人島大賽”可說是我們唯一的娛樂了。
“好,岩石嶽取得上手了!他要全力把北之藤摔出去,但北之藤也用力撐着!”
“上啊岩石!把他摔出去!”
“堅持住啊!北之藤!”
德俵的實況轉播聽得多了,每個人都產生了正在聽收音機的錯覺,也有了各自支持的力士,還有人在他播報期間吶喊加油,完全沒有不協調的感覺。
“北之藤也採取下手應戰!雙方展開激烈的互摔!啊,岩石的膝蓋着地了!下手拉帶過腰摔!北之藤以一記下手拉帶過腰摔勝出!”
“太好了!”“可惡!”聽衆有的大聲叫好,有的垂頭喪氣,儼然一副收聽收音機實況轉播的景象。我正聽得入迷,冷不防旁邊有人捅了捅我的腰,轉頭一看,是客輪的輪機員。他衝我嘻嘻一笑。“下一組比賽,我跟你賭兩塊餅乾怎麼樣?我賭筋肉山贏。”酷愛賭博的我一口答應。“好啊,那我就賭肉彈川贏。”比賽旋即開始,肉彈川被筋肉山提出場外,敗下陣來。“呸,真見鬼!”我只得交給輪機員兩塊餅乾。
沒多久四處都賭上了,我和惠裡子也下了幾注,可我們倆的直覺都不靈,手上的食物越賭越少,很快兩人加起來也只剩半天份了。
“怎麼辦哪!這樣我們豈不是要活活餓死?”
“我知道,可是運氣這麼背,我也沒法子呀。”
漂流到無人島的第六天,“無人島大賽”的氣氛空前火暴,因爲今天是賽季最後一天,前五天裡橫綱泰鵬全勝,另一位橫綱柏怒則輸了一場,如果最後這場比賽柏怒獲勝,兩人的戰績就將平分秋色,必須加賽一場冠軍爭奪戰。
在衆人的矚目中,比賽拉開了序幕。
“泰鵬和柏怒互相插臂提帶,雙方都放低姿勢!啊!泰鵬向前跨出一步,柏怒往右一甩,又反推回去!推擠、推擠、再推擠!泰鵬從左側使出拉帶過腰摔,但柏怒穩穩沒動!泰鵬失去平衡,被擠向土俵外!擠倒、擠倒、擠倒!柏怒以擠倒獲得勝利!”
聽衆一半唉聲嘆氣,另一半則喜上眉梢。此時谷町從人羣中閃出,宣佈冠軍爭奪戰將在二十分鐘後進行。
決賽還沒開鑼,衆人已早早開始下注。
“我壓五塊餅乾賭泰鵬贏。”
“我也賭泰鵬贏,壓兩塊餅乾。”
“我壓三塊餅乾賭柏怒贏。”
“就看這場了!我壓四塊餅乾賭柏怒贏。”
賠率是三比一,泰鵬比較被看好。我決定孤注一擲。“好,我壓全部的食物賭柏怒贏!”“哇!”聽到我這樣豪賭,衆人發出一片驚歎。“你在想什麼啊?萬一輸了怎麼辦?”惠裡子快哭出來了。“你放心,我自有妙計。”
我帶着惠裡子進了林子。等了一會兒,谷町過來了。我知道他一向在這兒小便。
我和惠裡子出現在他面前,嚇了他一跳。“有件事想拜託你,”我說,“下場比賽讓柏怒贏吧!”谷町莞爾一笑。“這我愛莫能助,德俵先生只會把儲存在腦海裡的記憶忠實地播報出來。”“所以要請你從中幫忙呀,只要你點個頭,以後我們公司的員工旅遊就全包給你了。”“唔……”谷町登時換上生意人面孔細細盤算,“你們的員工旅遊去海外嗎?”“那當然了。”我煞有介事地說。“可萬一是泰鵬獲勝……不知他有沒有辦法謊報戰況。”“你跟他說,只要讓柏怒贏,我就奉送一年份的大相撲門票給他。”“哦,那或許會打動他。不過你千萬要保密。”“嗯,我知道。”
我們隨即回到原地等待。過了片刻,谷町和德俵雙雙現身。德俵的臉色似乎不大好,我猜谷町已經叮囑過他了。在所有人的熱切注視下,收音機男德俵開始了轉播。“冠軍爭奪戰終於到來了!橫綱泰鵬從東邊上場,同樣身爲橫綱的柏怒從西邊上場,全場歡聲雷動!”“拜託了,泰鵬!你一定要贏啊!”“柏怒,衝啊!”“雙方互相瞪視,場內響起掌聲。好,比賽時間到了!雙方撒了鹽(相撲比賽前,力士會抓把淨鹽撒在土俵上,以使場地清潔,以免皮膚擦傷感染,並祭祀天地,祈求安全),泰鵬慢慢擺出預備姿勢,柏怒也已經蹲低身子。現在雙方伸手接觸地面,調整呼吸……直起身了!兩人以驚人的氣勢撞在一起,展開激烈互博!”
“上啊,泰鵬!”
“把他擠出去,柏怒!”
“兩人都沒能取得上手。柏怒逐漸放低姿勢,泰鵬抱住柏怒的右臂……哦!他竟然想在這時使出插臂側身拋摔!柏怒撐住了!而且轉守爲攻!泰鵬開始後退!”“太好了,就是這樣!”我禁不住吶喊助威。“柏怒不斷向前推擠,但泰鵬取得了上手!柏怒全力前推!
啊!退回來了!雙方又回到土俵中央,泰鵬果然毅力過人!”一片嘆息聲中,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破口大罵,我則急得直跺腳。
“柏怒也取得了上手!現在雙方互相插臂提帶,全力推擠!啊,泰鵬試圖提起柏怒!柏怒也用力拉扯泰鵬的腰帶,同時使出外側勾腿,企圖將他壓倒!泰鵬不爲所動,繼續向前推擠!柏怒穩住腳步,同時把泰鵬向旁邊一拋,啊!雙方都使出拋摔—”
說到這裡,德俵忽然張着嘴巴不動了,緊接着額頭流下黏汗。“喂,你怎麼啦?”“怎麼回事啊,到底誰贏了?”
大家開始騷動,但德俵一味哆嗦着下巴,就是說不出話來。
“糟了!”谷町湊到我旁邊耳語,“看來果然是泰鵬勝出,他無論如何編不出謊,左右爲難,直接卡殼了……”“喂!你倒是說話呀!”“出什麼問題啦?”
衆人紛紛擁上前追問。這時不知誰說了聲:“不會是壞了吧?”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開始砰砰地敲打德俵的腦袋,一邊嚷着:“收音機壞了!收音機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