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御行瞳孔微縮,沉默地盯着她,她在試探他。還是真的不記得昨晚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了?他斟酌起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纔不會令她生疑。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葉念桐看着他俊雋的容顏,在他的沉默裡,逐漸心死絕望。她真的放浪到跟一個不知姓什名誰的人上牀了,她怎麼能接受自己對他的背叛?她口口聲聲說愛他。她怎麼再配說愛這個字?
她猛地閉上眼睛,眼眶刺疼得厲害,她狠狠的喘了好幾口氣,心裡翻涌的絕望幾乎將她淹沒,她強撐着,睜開眼睛,露出一抹悽絕的笑容,望着她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心疼得直抽搐,她說:“我知道了,對不起,最近給你增添了許多困擾。離婚協議書,我會簽字,也會搬離厲宅。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告辭了。”
她站起來,眼淚撲嗽嗽直落,對上他錯愕的目光,她心中悽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再見,毅然轉身,快步離去。
厲御行怔然半晌。她終於同意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了,爲什麼他沒有鬆一口氣,心反而更疼了。她剛纔看他的那一眼,讓他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好像,她在向他訣別。
突然意識到什麼,厲御行倏地站起來,拔腿追了出去。就算是分手,他也不能讓她以爲她背叛了他,這跟他最開始預想的情況不一樣。她那麼愛他,她根本接受不了她背叛他的事實。
他要去告訴她。昨晚是他,是他跟她上牀的,哪怕他們會因爲昨晚的糾纏,而再度理不清剪不斷,他也不要讓她心裡揹負着背叛了他的枷鎖,去過她的人生,這對她無疑是最殘酷的。
厲御行衝出辦公室,衝進電梯間,電梯已經在下行,他伸手啪啪按着下行鍵,急得快要瘋了,剛纔就一直隱隱作痛的腦袋,此刻疼痛加劇。
他手握成拳頭,抵着疼得已經失去知覺的眉心,連眼角都在發脹。好不容易等到電梯上來,門還沒完全打開,他就衝了進去,撞了人也沒擡頭看一眼,伸手啪啪按着1樓數字與關門鍵。
沈遇樹剛從外面回來,厲御行衝進來時,他還虛扶了他一把,看他臉色發白的猛按數字與關門鍵,他詫異的看着他,“御行,出什麼事了,你的臉色很難看。”
厲御行豈止臉色難看,他頭疼得快要爆炸了,只要一想到葉念桐會誤會昨晚跟她在一起的人是別人,只要一想到她會因此而自責絕望,他就恨不得自己現在能插上翅膀,立即飛到她身邊,他甚至想,把自己的病情告訴她,自私的將她留在身邊。就算他真的扛不過命,英年早逝,他也可以求媽媽,等他死後,給她找一門好親事,找一個疼她的好老公,讓她再嫁。
而他,會在有限的生命裡,給她愛給她幸福,不再推開她。
厲御行撐着額頭,已經痛得神志不清,電梯一直下行,他的意識似在抽離,雙腿軟得站不住。終於聽到“叮”一聲電梯雙門開啓的聲音,他剛移動了一下腳步,整個人倒了下去。
沈遇樹眼疾手快接住他,在沒有引起更大的躁動前,他連忙按了關門鍵,又按了負一樓的數字鍵,電梯繼續下行,他抱住他,大拇指狠掐他的人中,“御行,醒醒,快醒醒。”
厲御行這是第三次昏迷了,連掐人中都無法讓他甦醒,電梯一到,他連忙將他扛起,快步跑到車旁,將他放在後座上。大概是之前經歷過這種情況,他沒有慌亂,迅速上車,開車駛離。
車子駛出地下停車場,右轉時,他看到葉念桐像遊魂似的站在馬路邊上,他沒有停車,反而一踩油門,車子如離弦的箭射了出去,後視鏡裡,葉念桐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化成一個小點,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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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念桐站在馬路邊,看着川流不息的車流,眼神執拗。昨晚那個人,果真不是厲御行,她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怎麼可以?他想跟她離婚沒有錯,看,她就是這麼個不甘寂寞的女人,他說不要她了,她回頭就跟別人上牀了,她怎麼能這麼不要臉,跟別人睡了,還好意思跑來問他,昨晚的人是不是他?
他都要跟她離婚了,怎麼可能還跟她在一起?
思及此,葉念桐滿心都是絕望,她髒了,不乾淨了,她還有什麼臉,再死纏爛打,不跟他離婚?葉念桐心裡堵得難受,想法越來越偏激。
她望着眼前忽嘯而過的車輛,她背叛了他,如果她死了,心就不會痛了吧?可是他,會不會爲她留一滴眼淚?葉念桐精神恍惚,一步步往馬路中間走去。島亞丸亡。
此刻,她只想求得一個解脫。
耳邊剎車聲驟然響起,她被一股大力強行拽了回去,然後被一副穩健的懷抱牢牢護着,車子忽嘯而過,有人探出車窗,怒罵道:“他媽的你找死啊?”
“差點撞了人,你還這麼囂張,想讓我抓你去警局蹲幾天是不是?”韓沉還沒從剛纔的驚心動魄裡回過魂來,他看得出來,葉念桐剛纔想尋死。
那人看他的樣子也不好惹,罵罵咧咧開車走了。擁堵的交通瞬間暢通起來,韓沉攬着葉念桐回到馬路邊上,低頭打量她。
剛纔他在這裡辦事,遠遠的就看到她站在馬路邊,走近了,才發現她的行爲舉止怪異。多年的偵察習慣,讓他猛地意識到什麼,他飛快的衝過來,就看到她筆直的走進車流中。
若非是絕望到極點,她這樣性格堅強的女孩子,何至於尋死?
韓沉看着她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絕望與悲慟,心也擰了起來,“葉念桐,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想尋死,但是你死了就能解決問題嗎?”
葉念桐淚眼朦朧,一顆心快被揉碎了,她痛得彎下腰,蹲在馬路邊上,號啕大哭起來。
韓沉手足無措的看着她,四周經過的行人,紛紛朝他看來,像是在指控他是欺負女人的混蛋。他在她身邊蹲下來,“你到底怎麼了?”
“你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要救我?”葉念桐本想一鼓作氣,死了一了百了,但是卻被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給救下了。再要尋死,她沒有勇氣,這麼如行屍走肉的活着,她更是痛不堪言。
韓沉俊臉一黑,正義凜然道:“我救你還錯了?身爲人民警察,看見有人尋死,我就眼睜睜看着你去死,我還配當人民警察?”
“你……”葉念桐被他堵得啞口無言,愣愣的看着他,連眼淚都忘記流了。
“別哭了,難看死了,走吧,我帶你去吃飯。”韓沉30歲,對一個20歲的小姑娘,真不知道該怎麼哄,剛纔知道她尋死,他真的很想將她吊起來胖揍一頓,但是看她哭得驚天動地的,又捨不得。
葉念桐無語的看着他,她現在這樣子,能吃得下去嗎?
韓沉拉着她站起來,看了一眼身側的厲氏大樓,她的傷心與絕望,大概都是因爲這厲氏頂層裡那個尊貴不凡的男人。爲什麼每次,他看見她時,她都在傷心。
如果當時他早一步,向她表白,是否情況就會不一樣?不過現在,也還來得及,厲御行不懂珍惜,就別怪他撬牆角。
直到被韓沉拉進一家餐廳,葉念桐才相信,他真的是帶她去吃飯,她簡直哭笑不得,莫非這就是化悲憤爲食量吧?明明剛纔還覺得生無可戀,這會兒卻被他整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現在距離吃飯時間還早,所以上菜上得特別快,韓沉看着發呆的她,拿筷子敲了敲她面前的碗,“趕緊吃,吃完了我帶你去個地方,你想死,也要吃飽了纔好上路。”
“……”葉念桐認識的韓沉,說話並這麼直接,也許還在爲她剛纔尋死的事而生氣。
韓沉見她沉默不語,真想拿筷子敲開她的腦袋,看她到底在想什麼?他沒有再說什麼,安靜的吃起飯來,吃完飯後,韓沉將她拽上車,問她:“你的身份證簽證帶了沒有?”
“啊?”葉念桐沒有反應過來,他問她帶這些東西幹什麼。
“身份證和簽證。”他重複了一句。
“帶是帶了,可是……”葉念桐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發動車子,急駛而去,葉念桐茫然的看着他,已經被他搞暈了,“你要帶我去哪裡?我現在在接受調查,不能離開江寧市。”
“我會跟警局打招呼,你不用擔心這些事。”韓沉直接往機場開去,到達機場,他拿走葉念桐的身份證和簽證,然後去買票。葉念桐一直跟着他,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舉動,讓她反應不過來。
直到他拿着最近一班飛往澳門的機票過來,她才明白,他要帶她去澳門。
“韓教官,我……”葉念桐話還沒說完,他就拽着她的手腕,將她往登機口拽去,“已經在登機了,我們快點過去,有什麼話,等上了飛機再說。”
葉念桐囧,等上了飛機再說就晚了。她停下腳步來,看着韓沉,說:“韓教官,我不知道你帶我去澳門幹什麼,但是我不想去,我想回去了。”
韓沉回頭認真地看着她,“我帶你去澳門,自然是去輸錢的,厲御行不是有一座商業王國嗎?咱們不虛,輸不完,咱們就不回來了。”
葉念桐被他的提議給逗樂了,眉宇間的輕愁也淡了許多,她搖了搖頭,“我真的不想去,我在這裡還有很多事要辦。”
“怕把厲御行的錢輸光?”韓沉挑眉問道。
“不是。”
“那你怕什麼,快點,上飛機了。這一張機票兩千多,人民公僕啊,我兩個月薪水才攢得了一張機票的錢,別浪費了。”韓沉拽着她往登機口走去。
直到坐上飛機,葉念桐腦子都還在發懵,她從來沒有這麼瘋狂過,上演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她身上除了錢包,甚至連行李都沒有帶。
飛機起飛,她真的離開了這座讓她痛苦讓她絕望的城市,她看着窗外,心情卻異常沉重。厲大哥,我消失了,你會來找我嗎?
不,還是不要找我了,我已經配不上你了。
韓沉坐在旁邊,眼睛上戴着眼罩,他沒有睡着,所以他聽到旁邊傳來的低泣聲。他被她尋死的舉動嚇壞了,否則做不出這麼瘋狂的事來,帶着她奔赴澳門,也不過是帶她去散心。
他一直沒有問她,爲什麼尋死,他尊重她,亦清楚,若是她想說,她必定會告訴他原由。若是她不想說,只不過讓她徒添煩惱罷了。
他30歲了,不是毛頭小子,不會去追根究底,他能做的,就是讓她打消尋死的念頭,然後讓她開心起來。
兩個半小時的飛行時間,飛機降落在澳門機場,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兩人輕裝簡行,走出機場。韓沉伸手招了輛計程車,報了一個地址。
葉念桐瞧他熟門熟路的,心底詫異,“你對這個地方很熟?”
“我是人民公僕,你覺得熟不熟?”
葉念桐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沒有再多問,她偏頭看着窗外,不敢相信,不過短短几個小時,她已經身處澳門。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強行拒絕韓沉的提議,大概是因爲她真的想離開透透氣。
車子停在酒店門前,韓沉拿兩人的身份證去開了兩間客房,拿了房卡,他將其中一張遞給葉念桐,說:“上去後,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不要胡思亂想,明天早上八點,我來叫你,我們在澳門待一天,坐下午的飛機,回江寧。”
韓沉將行程安排得妥妥當當的,也沒有一絲逾矩的行爲,讓人感到安心。
葉念桐點了點頭,接過房卡,與他一起乘電梯上樓。各自回房後,韓沉沒有再來敲門。葉念桐坐在客房的大牀上,她拿出手機,點開相冊,翻着他們在馬爾代夫拍的照片,翻着翻着,就淚眼模糊了。她擡手去擦,卻越擦越多,停也停不下來。
等她回去後,她就該籤離婚協議書了,只要一想到,從今往後,他們就是茫茫人海里,一對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就難過得快窒息了。
是她對不起他在先,所以離開,放他自由,纔是最好的選擇。
隔壁。
韓沉站在落地窗前,從20幾樓望下去,將澳門的繁華盡收眼底,他卻無心看風景。心,牽掛着隔壁的小姑娘,怕她會做傻事。
要兩間房,是不明智的,但是他們的關係,不適合住一間房。就算他的目的,是要盯着她,不讓她做傻事,也不太適合。可是看不到她,他的心時時刻刻都無法安寧。
她絕決的衝進車陣時的情形,闖入他腦海,他心有餘悸,這一夜,對他來說,註定是個無眠夜。他沉重的閉上眼睛,葉念桐,勇敢點,闖過去,闖過這一關,你才能獲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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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市。
沈遇樹將厲御行送進診所,情況緊急,但是他還是很小心,沒有讓狗仔隊嗅到不同尋常。他將厲御行送進診所後,專家立即會診,經過一輪檢查後,情況並不樂觀。
溫嫺與厲政楷得到消息,立即趕來醫院,三人焦急地等着檢查結果。溫嫺幾次哭倒在丈夫懷裡,厲政楷的眉頭皺起來,就沒有放鬆過。沈遇樹安慰了幾句,卻覺得這些話連自己都安慰不了。
陸澤從急救室裡出來,三人連忙迎上去。陸澤示意他們先回辦公室,畢竟厲御行的病,關係到整個厲氏的動盪,不容有一絲閃失。
回到辦公室,沈遇樹讓厲政楷夫婦走在前面,他在後面,順手帶上門,落了鎖。
溫嫺紅着眼眶,問道:“陸澤,御行怎麼樣了?”
“伯父伯母,御行的病情沒有惡化,應該是最近沒有休息好,再加上情緒波動較大,纔會陷入昏迷,請您們放心,等他醒過來,就沒事了。”陸澤沒有說,他是縱慾過度,再加上休息不好。擔心他們,會把錯歸咎到嫂子身上。
溫嫺鬆了口氣,她抹了抹眼淚,說:“這樣就好,真是嚇死我了。”
厲政楷攬着妻子的肩,皺眉斥道:“我就說讓你別擔心,你非得哭哭啼啼的。陸澤,麻煩你了。”
“伯父,您言重了,御行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陸澤說。
“陸澤,那我們現在可以去看看御行了嗎?”溫嫺想看到兒子,經過這一嚇,她覺得自己都老了十歲了。
“可以,我現在帶你們過去。”陸澤說完,頓了頓,繼續道:“伯父,伯母,我的建議還是,儘早讓御行接受手術,請您們務必多勸勸他,時間多耽誤一天,風險就增大一分。”
“嗯,我們會勸他的。”厲政楷點了點頭,兒子生了這病,他心中憂慮,亦是老了十歲。他查過關於這種病的一些知識,沒敢告訴溫嫺,擔心會把她嚇壞。病情惡化到需要手術,情況怕是不容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