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桐手裡剝了一半的雞蛋,一不小心滾落到地上,她彎腰去撿。斜刺裡卻伸來一隻腳,將雞蛋踩碎,她的心就像那顆被踩碎的雞蛋一樣,瞬間疼痛萬分。
她保持着俯腰的動作,眼淚涌了出來。那個踩了她雞蛋的顧客,連句對不起都沒說,反倒怪她把雞蛋丟地上,弄髒了她的鞋子。
她默默的直起腰來,拿起勺子一口一口的喝粥,白粥入口。竟帶着一股苦澀,讓她口苦心也苦。那邊兩個女生還在繼續討論,“對了,厲校長不是跟那個經管系的系花結婚了嗎?他怎麼又跟季媛媛訂婚呢?”
“你不知道啊?”另一名女生驚訝道,“聽說厲校長跟葉念桐離婚了,葉念桐搬回宿舍好長一段時間了,但是沒人見過厲校長去找她。她真是不自量力。厲校長那樣的男人,怎麼會喜歡她呢?不是爲了她家的葉氏罷了,現在葉氏倒閉了。厲校長哪還會再委屈自己?”
“不會吧,厲校長是這麼薄情的男人?”
“有什麼不會的,男人啊,都是喜新厭舊的,再說葉念桐跟季媛媛相比,完全是沒長開的小雛菊,有眼光的男人,都會挑季媛媛吧。”
“是啊是啊,他們深夜還出入酒店,厲校長是我的男神。季媛媛是我的女神,他們在一起纔是衆望所歸啊。”
“……”
接下來她們說的話,葉念桐已經聽不見了,入口的粥比黃連還苦,她喝了幾口。就徹底沒有胃口了。但是爲了腹中的孩子,她勉強把雞蛋吃下去,然後付了錢,走出小飯館。
厲御行與季媛媛要訂婚了,他們要在一起了,真好,可是爲什麼,她的心卻這樣痛?剛纔那兩個女生說得沒錯,他們在一起纔是衆望所歸。當時若不是她橫插一腳,也許他們早就幸福的在一起了。
而她這個意外的插曲,也真的只是插曲而已。現在被她扭彎的路,又走了回去,她應該要祝福的,是的,要祝福。
經過報刊亭,一張報紙擺在最顯眼的地方,上面的照片十分醒目,是厲御行與季媛媛從酒店裡走出來,被人拍到的照片。她停下來,定定地看着那張照片,她有多久沒有看到厲御行了?細想起來,好像很久很久了,彷彿已經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照片上的他,黑色西裝筆挺,五官深邃,十分迷人,站在他身側的,是一臉嬌羞的季媛媛,傾慕的望着他。他們身後,是南帆大酒店的霓虹燈箱,看起來,像是剛去溫存過出來。
她走到報刊亭旁,拿起那張報紙,伸出手指輕輕撫摸着照片上的男人。厲大哥,這是你嗎?真的是你嗎?那天你還將我抱在懷裡,對我說,你後悔了,要讓我回到你身邊去,這麼快,你的身邊,已經再沒有容納我的位置了,是嗎?
“小姐,你要買報紙嗎?”報刊亭的老闆見她拿着報紙,也沒說買,也沒說不賣,催促着問了一句。
葉念桐回過神來,眨眼間,眼淚滾了下來,她倉皇的放下報紙,說:“不,我就看看。”說完,她轉身快步離開。報刊亭的老闆看她慌慌張張走了,他低頭看着報紙上的照片,鄙夷道:“現在這些有錢人,今天跟這個,明天跟那個,真不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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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御行一早起來,眼皮就直跳,後來陳律師打電話來說,今天就要給葉念桐離婚判決書了,他終於明白,自己一早上起來的無名情緒,是從哪裡來的。
他沉默半晌,沒有說話,陳律師追問:“厲總,離婚判決書,是你給還是我給?”
厲御行閉上雙眼,這些天,他刻意不去找她,但是隻有天知道,他想她想得發狂。看着她的照片,躺在她曾經睡過的牀上,耳邊就會響起她的聲音,那些嬌聲媚語,還有他偶爾興趣逼她說的情話。
每當那個時候,他就會控制不住開車,來到學校外,只是看着學校裡的燈火闌珊,他的心就會慢慢平靜下來。
還是不要見了吧,再見面,只會徒增別愁,“你給吧,那些該讓她籤的文件,一樣也別漏掉。”
“好,我辦事,你放心,掛了。”陳律師掛了電話,低頭看着桌案上的離婚文件。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他擡起頭來,看到沈遇樹一手插在褲兜裡,緩緩走進來,他連忙站起來,戲謔道:“喲,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沈遇樹走過去,伸手與他握了握,垂眸看到桌案上的離婚文件,他眸光輕閃了閃,“這是要給嫂子的?”
“是啊,剛纔我給厲總打電話,他讓我直接給厲太。好好一段姻緣,就這麼散了。”陳律師惋惜道。“對了,沈少,你找我有事?”
沈遇樹抿脣道:“是有那麼一件小事,想要勞煩你。”
沈遇樹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個紅色外殼的證件,遞給陳律師,陳律師接過去,打開一看,他震驚的擡頭望着沈遇樹,說:“沈少,這個……”
“陳律師,你是厲氏的金牌御用律師,這件事,也只有你能辦到,離婚判決書,就不用給嫂子了,把這個給她,讓她相信離婚了,就好。”沈遇樹對上陳律師震驚的雙眼,眸裡掠過一抹幽光。他是御行的好朋友好兄弟,有些事,他不爲自己的後路着想,他會幫他想得長遠些。
他希望幾年後,御行跟葉念桐之間,會少些彎路走。
陳律師駭然,“沈少,這可是鑽法律空子,被人知道了,會被吊銷律師執照。”
“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將來御行知道,他也會記你一大功,只要御行不動你,誰敢動你?離婚判決書,我就拿走了。”沈遇樹伸手從一堆文件裡,拿起一張還未簽過字的文件,摺好放進西服口袋裡。
陳律師欲哭無淚,“沈少,沈少,這件事不妥啊,萬一厲總是真的想跟厲太離婚,我們這不是壞了他的事嗎?”呆史布圾。
“御行是不是真的想跟嫂子離婚,難道我還不知道?我悄悄告訴你,這件事就是他派我來做的。好了,我也該走了,陳律師,你記住,你今天沒有見過我,我也沒有來這裡找你。”沈遇樹說完,轉身拉開辦公室的門,揚長而去。
“不是,我……”陳律師拿着手裡的離婚證,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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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念桐來到厲氏大樓下面,她遲遲不敢上樓去。陳律師的辦公室,並不在厲御行那一層,但是不代表,他們就不會碰面。如今他們碰面了,能說什麼呢?似乎已經無話可說了吧。
他要訂婚了,他馬上就會屬於別的女人了,只要想想,她就會心痛如絞。
她徘徊了許久,才終於下定決心走進去,前臺小姐看到她,雖然態度如從前一樣,但是她感覺得出來,她看着她的眼神多了絲憐憫。
她快步走向電梯,剛好有一臺電梯停在那裡,她連忙走進去。剛要關門時,一個人快步跑了進來,震得電梯都抖了三抖。“麻煩,27樓。”
聲音聽起來很熟悉,葉念桐按了樓層數字,轉頭望着他,才發現他是華明君,華明君也看到了她,驚訝道:“嫂子,怎麼是你?你來找御行?”
葉念桐聽到御行兩個字,下意識低下頭去,“不是,我來找陳律師,拿離婚判決書。”
華明君神色一怔,他知道御行要跟葉念桐離婚的事,他哦了一聲,看着她消瘦的臉,他說:“你好像又瘦了啊,我上次在酒吧裡見到你時,你還沒有現在這麼瘦。”
“酒吧”兩個字落入她耳裡,她倏地擡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華少,你說你在酒吧裡見過我?什麼時候?”
“就是上次啊,你喝醉了,還唱國歌,嫂子,不是我說你,你長得這麼可愛,唱國歌的樣子,可真不怎麼可愛。”華明君打趣道,他手機裡現在都還有當時她唱國歌的視頻,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拿出來看看,總是忍不住想笑。
葉念桐這一輩子,只去過一次酒吧,就是那次,她鑄下了大錯。沒想到今天陰差陽錯,就撞到了那天的目擊者,華明君認識她,還是厲御行的朋友,他不可能丟下喝醉的她不管,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她激動地揪着他的衣袖,聲音都在發顫,“那晚…那晚是誰送我回厲家的,是你嗎?”
“你不知道?”華明君詫異地看着她,“也難怪,聽說你喝了一瓶伏加特,後來我招架不住,就叫御行來接你回去了。”
葉念桐雙腿一軟,是厲御行,那晚的人是厲御行,真的是他。所以她纔會回到厲宅,所以那天跟她發生的關係的,是厲御行,所以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是厲御行的。
老天,看看她都錯過了些什麼,她捂着眼睛,喜極而泣。孩子是厲御行的,真好,真好。真是萬幸,那天她沒有決定打掉,否則現在,她一定追悔莫及。
她突然撲進華明君懷裡,緊緊的抱住他,感激道:“華少,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華明君被她弄得手足無措,同時心裡又多了一股異樣的感覺,他盯着懷裡淚眼婆娑,卻笑得明媚的女孩,他伸手推開她,強行壓下心頭的異樣,說:“這有什麼,你怎麼哭了?”
“沒事沒事,就是太高興了。”葉念桐伸手抹去眼淚,孩子是厲御行的,真好,真的好。她現在迫不及待的,想上去告訴他,她懷了他的孩子了。可是一想到早上的報紙,她膽怯了。
他現在跟季媛媛感情正濃,她告訴他,她懷上他的孩子了,他會不會直接甩張支票給她,叫她去打掉?她怕,怕他會嫌棄這個孩子會成爲他與季媛媛之間的阻礙。
還是不要告訴他了吧,現在,她知道孩子是他的,已經是老天厚待了她,她不可以再貪得無厭了。悄悄的離開吧,無法擁有他,至少她還有他們的結晶陪着她。
一時間,葉念桐心裡千頭萬緒,表情也是時喜時憂。華明君在邊上看着,覺得眼前的女孩子,像一本經久彌香耐人尋味的書,越看越覺得精彩,尤其是她的表情,她在想什麼呢?
半晌,電梯“叮”一聲,打斷了她的沉思,她擡頭看了一眼,對華明君說:“我到了,我先走了,華少,再見。”
華明君心裡升起幾分不捨,卻又沒有理由留住她,只好點了點頭,“再見。”
葉念桐走出電梯,她來到陳律師的辦公室外,伸手敲了敲門,陳律師擡起頭來,看到來人是葉念桐,他心虛的瞟了一眼桌上的離婚證,沈少這廝,也太會給人出難題了,待會兒他怎麼把這離婚證拿得出手。
“厲太,請進。”陳律師起身走到飲水機旁,拿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杯溫開水放在她面前,“厲太,坐下吧,關於離婚的事宜,有些東西我還要詳細跟你解說一遍,包括財產分割,還有一些文件,都需要你簽字。”
葉念桐在沙發上坐下來,陳律師過去將文件拿過來,包括那個紅色的離婚證,他詳細解釋了一下這些文件是做什麼的,然後拿筆給葉念桐,“厲太,簽了字後,這些文件裡包含的內容就具備了法律效力,這些不動產與厲氏的股份,也將轉到你的名下。”
“陳律師,我不要。”葉念桐不想要,這些不動產與厲氏的股份,對她來說根本沒有用處。她馬上就要離開了,還會不會回來,她不知道。拿着這些東西,只會是累贅。
“厲太,這是離婚前的最後一道手續,你若是不要,恐怕需要跟厲總再溝通一下,我的職責,就是讓你在這些文件上籤下你的名字。”
葉念桐怔怔的看着茶几上的幾份文件,還有那張紅色的離婚證,沉默半晌,她纔拿起筆,在文件下方簽下自己的名字。等所有文件上都簽了名字後,陳律師纔將離婚證遞給她,“厲太,從此刻起,你跟厲總就再沒有關係。”
“陳律師,麻煩你了,那我先走了。”葉念桐站起來,挽起包,將離婚證放進包裡,轉身往外走去。
陳律師到底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他見葉念桐走到門邊,他連忙喚了一聲,“厲太,那個……”
葉念桐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陳律師,淡淡道:“陳律師,我已經不是厲太太了,以後,請叫我葉小姐吧,再見。”
陳律師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也沒說,眼睜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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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念桐站在電梯前,一手按在包上,一手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輕輕的吁了口氣,寶貝,對不起,媽媽沒有勇氣去留住爸爸,今後,只有我們兩個人相依爲命了。
電梯到了,她擡步走進去,剛走了一步,她腳下就頓住。她望着電梯裡的人,一時竟忘記了反應,只是癡癡地望着他。
厲御行站在電梯裡,看着電梯外的小女人,她又瘦了,爲什麼他每見她一次,她就瘦得更厲害了?他真擔心,她會被風吹走。
兩人沉默對視,良久,厲御行才啞聲道:“不進來嗎?”
說了,讓陳律師給她離婚判決書,但是他還是無法剋制想要見到她的衝動。他在電梯裡,上上下下好幾圈了,這麼多部電梯,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等到她。
公司職員看到他在電梯裡,都露出詫異的神色,他沒有理會,只爲等到她。現在等到她了,卻又是心疼,她沒有吃飯麼?怎麼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葉念桐沒有進去,她說:“我等下一部,你先走吧。”
想要站在他身邊,卻又怕自己會窒息,更怕自己會忍不住告訴他,她已經懷了他的孩子。他們現在,已經是這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了。不該再有牽扯,也不能再有牽扯。
厲御行二話不說,大步走過來,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拽進電梯。葉念桐反應過來時,電梯已經合下,向下行去。
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厲御行溫暖乾燥的大掌,還握着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很燙,燙得她整個手臂都發麻了。她掙了掙,他沒有鬆開,長指反而輕輕摩挲着她的脈搏。
她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擡頭,惱怒地瞪着他,“厲總,請自重。”
厲御行垂眸看着她,語氣溫存,“桐桐,回去後,要按時按點的吃飯,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學會照顧自己,知道嗎?”
葉念桐強撐起來的冷漠,讓他幾句話就擊得潰不成軍,想起報紙上那張照片,她心裡難受,逼迫自己裝出一幅漠然的樣子,她語氣冷沉,“厲總,何必裝出一副情深的樣子?現在誰不知道,你急着跟季媛媛訂婚?你現在要關心的,應該是你的未婚妻,而不是前妻,放手。”
厲御行固執地握緊她的手,不肯放開,其實此刻,他更想做的,是將她抱進懷裡,好好感受她的存在。但是不能,在他恢復健康之前,他再也不能將她擁進懷裡了。
葉念桐用力甩了甩手臂,還是甩不開他的手,她頓時怒了,“厲總,請你放手。”
厲御行緩緩的放開了她的手腕,目光卻一秒都沒有離開過她,他要牢牢的記住她的模樣,將她刻在腦子裡,刻在心上。他要確保,自己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能認出她。
桐桐,等我!
電梯到了一樓,雙門打開,葉念桐頭也不回的走出電梯。因此,她沒有發現,電梯裡的厲御行,俊臉上佈滿深沉的痛苦與不捨。
他伸出手,想要將她拉回來,最終,卻只握得一手空氣,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心疼得快要爆裂開,他看着她漸漸走出厲氏大樓,走出他的生命,他竟無能爲力。眼淚無休無止的滾落下來,他閉上眼睛,按了上行鍵,此刻的他,已是一具行屍走肉,他的心與靈魂,已經跟隨她離開。
厲氏大廈外,葉念桐連呼吸都是滿滿的痛意,她忍不住轉身,看着眼前這棟摩天大廈,她眼裡的淚肆意爬滿了她的臉,她望着摩天大廈最高處,在心裡默默道:御行,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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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念桐轉身,就看到站在她身後,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的季媛媛,她再度想起那張照片,心裡狠狠一抽,快步離開。兩人擦肩而過時,季媛媛忽然拽住她的胳膊,說:“葉小姐,等等。”
葉念桐低頭,看着她五指如蔥白,掐着她的胳膊,她伸手輕輕撫開,這纔看着她,“季小姐,如果我沒記錯,我跟你應該不熟。”
“當然,但是你不覺得我們很有緣嗎?在茫茫人海中,因爲一個男人,而認識了彼此。”季媛媛滿臉都是得瑟的笑,她怎麼會放過打擊情敵最好的機會?
她讓人打聽到葉念桐今天來厲氏拿離婚判決書,所以她專程等在這裡,就是爲了痛打落水狗。她搶了她的男人,如今不也得乖乖的還給她?
葉念桐冷笑,直視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葉小姐,其實我專程來這裡等你,是有句話想跟你,既然你跟御行已經離婚了,我希望你離開江寧市,不要再出現在御行面前。”季媛媛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昨晚,她故意在南帆酒店訂了房間,想順勢跟厲御行生米煮成熟飯。但是厲御行根本不讓她近身,還將她羞辱了一頓。
她不甘心,他們明明就要訂婚了,但是他的態度真的讓她齒寒。她想,只有葉念桐離開了,他纔會真正接納她。
“怎麼,季小姐還擔心他對我餘情未了?”葉念桐反脣相譏。
“真是這樣,他怎麼會執意跟你離婚,要跟我訂婚呢?我是信不過你,事情有一就有二,所以只有你離開,我才能徹底放心。”季媛媛笑道。
葉念桐哪會聽不出來她在暗指什麼,她臉色沉了下來,“季小姐,只有沒本事的女人,纔會把自己的失敗歸咎在別人身上,我想,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再賤!”
葉念桐說完,滿意的看到季媛媛臉色大變,她笑了笑,不再跟她廢話,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