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
文海這一招,真的是有點不和諧,不過這也實在沒辦法,這年頭,坐地虎就算不給別人“下馬威”,空降兵的“辛官上任三把火”也未必就會留情,倒不如先下手爲強了。
擱在以往,科委的人也不會在乎辛官的三把火,反正已經爛的攤子了,你丫願意燒得更爛一點,那隻能是自尋煩惱。
可是眼下,科委太紅火了啊,隨便申請擴一個副處編制,市裡馬上就塞過來五個,這種時候,任是誰也不能忍受因辛官亂放火的而遭受的損失。
就算是市委市政府,也不會願意見到科委因爲擴編而變得亂七八糟!這是文海的判斷,錦上添花的事情人人願意做,打壓辛生事物的罪名,卻不是任何一個頭腦健全的幹部願意承擔的。
正是基於這個判斷,文主任提出了這個建議,並有意將其形成制度,而且,他已經瞭解陳太忠了,這個年輕的副主任雖然牌氣暴躁,但是大多的時候,還是願意遵守制度的——是的,這一招用來約束陳主任都是管用的。
當然,要是一旦遇到特殊的事情,緊追到陳主任認爲應該無視制度,那誰也沒轍,但是文主任考慮的是大多時候,特殊情況不包涵在內——陳太忠的公心,有口皆碑。
對這個建議,其他兩個副主任會是什麼樣的態度根本不用猜,就連邱朝暉這老冤家,也對文海的創舉感嘆不已,“肚裡做文章的,果然就是肚裡做文章,花花腸子真的不少。”.
當然,這個建議能否推行,關鍵還是看陳太忠的態度,這種性質的重大議案,少了陳主任的支持,絕對是胎死腹中。
正是考慮到了這個因素,文海提到的“發改辦公會”的第五個人選,是相當地有眼色,既不是大家都看好的李健,也不是陳某人單手扶起來的騰建華,而是紀檢書記孫小金。
如此一來,市裡不能認爲科委目地排外,話事的全都是老科委,同時,卻是又照顧了陳某人的情緒,大家都知道,年輕的副主任對貪腐現象非常痛恨,警惕性也相當地高.
甚至,陳太忠當初想增設一個副職的初衷,就是要把紀檢工作抓起來,換句話說就是,孫小金那兒既然跟科委的業務扯不上什麼關係,又是陳某人關注的焦點,這樣一個人物,是該上辦公會的。
孫小金分的是陳太忠的權——當然,陳主任不介意被分權,而孫書所負責的內容,又註定是陳主任感興趣的,那麼第五個人選的誕生,也是三個老主任充分考慮了陳主任的喜好,並且想順利推行該制度所做出的選擇。
這個議案,李健和騰建華也在第一時間被吹風了,不過騰主任莫名其妙了一個副處,已經榮幸得不得了啦,手上又有了分管的項目和資金,自是好商量得,被人說個人心沒盡就沒意思了。
李健更是不介意了,他本就是小字輩的,又深明科委這一攤的利害,他的辦公室又在自己手裡抓着,反正大不了遇到不公正的事情,去找陳主任嘛。
倒是戲曼麗是頭一一聽說這個議案,她雖然年紀不大又是女人,不過既然混了官場,這點眼力架還是有的,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我們辛上來的這幾個,被排除在決策層之外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一眼邱朝輝,心裡也在犯嘀咕,至於這樣嗎,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科委,現在雖然看起來勢頭不錯,但誰知道能走多遠呢?這麼鄭重其事地防人,苛不苛啊?
她對科委的認識,還限於一年前那種印象,這個被邊緣化的單位,比婦聯強點也是有限,雖然別人一再地說鳳凰科委如何如何地要崛起了,她也知道單位前景或者真的不錯,但是積年的認識,想一下來個翻盤,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這科委大院兒比我們區婦聯還破呢。
反正她是習慣跟人走了,眼下既然科委老人佔據大局,尤其那陳某人也是老人之一,她當然不會閒得沒事跳出來反對,就是坐在那裡靜靜地聽着了。
陳太忠也不傻,一聽這就明白啊,文海和邱朝輝他們合計好了,要架起來辛上任的五個副職——最起碼是外面來的這三個。
有點危機意識,總是不錯的!陳某人也是習慣胳膊肘往裡拐的,看着那三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說你們既然費盡心機地設計出這麼個東西來,哥們兒也不能潑涼水不是?
“這個點子挺辛穎的,我個人表示支持,”他笑着點點頭,先將自己的觀點明確地表示了出來,“辛來的同志,總要有個適應期,咱們老同志,是要多擔點擔子的,不過這個發改委,哦不,發改辦……公會,也是個臨時的舉措,等大家都熟悉了業務的時候,要不要就無所謂了。”
你也算老同志?戲曼麗看着他侃侃而談,心裡不禁生出了一點荒的感覺來,耳中,卻是還在不住地傳來年輕的副主任的,“……不過這個建議也挺重要的,明天的會上議一議,舉手表決一下吧。”
那三位眼中登時就是一亮,陳主任答應了,這就一切都好說了,至於強調什麼“臨時舉措”之類的,那不過就是給市裡一個面子而已——這年頭做婊子的掛潔牌坊的還少了?嗯,這個說法不太和諧,這年頭的“公他僕”還不就是魚肉百姓的?呃,這個說法也不太和諧……
反正,這三位沒把那個期限當回事,倒是覺得拿來當子挺不錯,先化解了這一波衝擊,再慢慢地潛移默化吧,說句良心話,三個主任雖然各有想法,有一個觀點卻是共同的:眼下的科委其實不錯,又會越走越好,外面來幾個生瓜蛋子胡亂搞,可就沒意思了。
“陳主任這個建議補充得好,”文海笑着點點頭,“要強調一點,這個制度只是臨時的,等科委的工作完全理順,辛同志成了老同志之後,擔子還是要給他們加上的,眼下嘛,最好還是採用民主集中制。”
這話漂亮,但絕絕對對是廢話,完全理順——這年頭有哪個單位敢說自己
的完全都理順了?誰也不敢這麼說。
至於說民主集中制,這話倒是一點都不假,那五個“發改辦公會”成員是民主,集中則是陳主任的事兒了,就這麼簡單。
“我也提一點建議,”李健卻也是肯用腦子的,“這個辦公會,最好是能允許別的主任來列席,有建議權沒有表決權……這樣的話,能讓新同志更快地融入咱們這個集體中。”
他這是老成持重的話,這樣一來,會極大地緩和市裡的情緒,而且,李主任本人兼着辦公室主任,雖然肯定要參與辦公會的會務,但是他也有說兩句的慾望不是?
這成什麼體統?文海恨恨地了他一眼,你們一列席不就知道爭端所在了?然後好有針對性的選擇陣營?李健啊李健,我怎麼從沒發現你這麼笨呢?只衝你主持會務,還少得了你發言的份兒?
“列席可以考慮,發言就不用了吧?他們什麼都不明白呢,怎麼發言?有意見可以提出來,辦公會上解決嘛,”陳太忠站起身子,“好了,這就中午了,我要接待一個省裡來的朋友,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一步了。”
對李健建議的目的,他猜出了幾分,不就是怕辛來的幾位有情緒,在市裡說小話嗎?切,他們來得這麼兇猛,我們科委也會有情緒呢。
倒是這個李主任,怎麼膽子始終就是這麼小呢?你覺得是在幫我化解麻煩是吧?這樣的麻煩,我還擔得起,科委肯讓這幾個人來享受成果,已經夠大方了.
肚裡嘀咕着,他走出門外,接起了楊倩倩的電話,“什麼事兒,倩倩,是找到那姓武的小子了嗎?”
陳主任的辦公室,辦公室的主人居然就這麼丟下一屋子人,站起身走人了,旁人倒是習慣了陳太忠的忙碌,無所謂地坐着閒聊,戲曼麗卻是覺得這事兒委實有點滑稽了,人家文海還在屋裡呢。
“不行,沒有商量的餘地,”下一刻,陳主任的怒吼聲自門外傳了進來,“他倒想得美了,先把錢賠了,人看了,還真以爲自己是個人物了……憑他也配?”.
這人怎麼這麼村俗啊?戲主任聽得有點莫名其妙,看看邱主任,邱主任抱了茶缸在那裡發呆,文主任更有一套,原本站起身子都要邁腿了,聽到門外的聲音,身子一轉,到陳太忠的桌子前,拿起檯曆看了起來,“這馬上就雙節了啊,老樑你說咱們給大家搞點什麼福利好呢?”
“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不在崗的八百,在崗的一千,中幹一千五,然後每人五百的獎金,”邱朝輝插嘴了,“我覺得月餅什麼的隨便買點就成了,不要太花哨了,正經是多買點日用品。”
戲曼麗紛亂的思路登時就被硬生生地制住了,中幹一個雙節就是兩千的福利……這科委果然是手腳大啊。
換個可比方式,就能說明這筆錢的份量了,九八年的時候,汽油兩塊三左右一升,兩千塊一平米的商品房,在鳳凰就算得上是拿得出手的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統一思想
陳太忠的怒吼,當然非是無因,楊倩倩找到武耕了,姓武的一聽說陳太忠出面,幫許省長的兒子說合,心裡登時就是一涼,對他來說,許純良那是路過的強龍,躲一陣就完了,可陳某人卻是鳳凰的黑社會大哥。
既然段衛華默認了,武耕當然也就不敢再存什麼僥倖心理了,所以他要提個條件:中午先擺一桌酒,跟陳太忠和許純良坐一坐——這現在都十一點半了嘛。
做夢去吧!陳太忠當然不會答應,先把我們的條件滿足了再說,打了人之後,先請我們喝酒——哥們兒打人之後也會給錢的,那是擺明了欺負人的。
而且,你以爲你是誰啊?在沒做出賠償之前,有資格跟我們套交情嗎?
楊倩倩卻是對這裡面的說道不太理解,“他擺酒,不也算是賠罪嗎?爲什麼你不接受呢?”
“哎呀,這個跟你解釋不清楚,反正他犯錯在先,先去彌補錯誤吧,至於說擺酒嘛,他配跟我倆坐一起喝酒嗎?”陳太忠解釋幾句,掛了電話。
掛了這個電話之後,他又跟許純良聯繫一下,許純良也認可這個觀點,這倒不是說許公子對這種事門兒清,實在是人家的身段兒就在那兒擺着呢:跟我擺酒,憑你也配?
那麼中午就是陳太忠帶着楊倩倩,跟許李二人在碧園坐一坐了,當然,許純良不會無聊到連楊倩倩也記恨的地步,何況人家是陳太忠的同學呢。
等吃完飯,送了楊倩倩之後,陳太忠總覺得什麼地方有點不對,仔細琢磨一下,原來,是邱朝輝今天的表現,讓他覺得有點……那啥。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邱朝輝跟戲曼麗在一起到科委,他總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是的,就是前些日子左和樑志剛在一起的那種感覺。
尤其是,戲曼麗不但身材相貌遠勝左行長,她還是科委的主任啊,九人會上,這也是一票呢,這要是出點毛病啊,沒準後果要嚴重得多。
哥們兒的科委,是不允許醜聞出現的,想到這個,陳太忠終於擡手撥通了邱朝輝的手機,“邱主任,出來坐坐?”
邱朝輝在那邊笑一聲,“好啊,我尋思你也該給我打電話了……樑志剛是前車之鑑啊,是不是?”
“咳咳,那事兒又怪不得老樑,”陳太忠咳嗽兩聲,掛了電話,心說這個老邱倒是算計得準啊。
不多時,邱朝輝開着那輛富康神龍跑了過來,愁眉苦臉的樣子,“本來想午睡來,不過死活睡不踏實,要不是知道你陪朋友,就給你打電話了。”
敢情這邱朝輝跟戲曼麗是素識,交情雖然一般般,但總好過路人,對戲主任的根底,他也是比較清楚的。
“戲曼麗也是個苦命人啊,早離婚了,”邱主任嘆一口氣,“五年前跟了張鬆一陣,後來人家張鬆回部裡了,臨走把她安置到婦聯了。”
是農業部下派到鳳凰的掛職鍛鍊幹部,做了兩年副市長之後又回去了,人家走肯定不能帶着戲曼麗,而且張市長下來金,的幹部到鄉鎮金是同一個道理,露水緣,給你安不錯了。
不過,既然張鬆是回去了,而不是失勢了,那麼,誰也不敢動戲曼麗,反正一個區婦聯主席而已,有她不多沒她不少,那地方也沒多大權力,誰會惦記着?
“張鬆現在是個什麼官啊?”陳太忠皺着眉頭髮問。
“誰知道呢,我也不清楚,”邱朝輝搖搖頭,部委的事情跟市科委離得太遠了,“我又不好意思問她,不過我估摸着,戲曼麗還是找張鬆去了,要不然章東也不會把她塞進科委來……”
“怪不得讓她管後勤和工會呢,”陳太忠搖搖頭,他有點明白了,“看來這戲主任也不算是張鬆的紅人嘛。”
“紅什麼啊?真要紅的話,張鬆就把她帶北京去了,”邱朝輝不屑地搖搖頭,“張鬆的秘書不就跟着走了?反正她啊,就是半紅不紅那樣,耗了這麼幾年,也不過就是熬進咱科委了。”
“嗯,”陳太忠點點頭,邱主任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說謊,類似八卦卜隨便一打聽就有了,那麼眼下看起來,這個戲曼麗也不過是章東實在卻不過人情,隨意安置一下,算是對北京的某人的一個交待了。
反正這年頭,只要身後有個領導的,如非必要,別人就不會去惹你,哪怕那些人可能早就被領導遺忘了,戲主任這就算不錯了,起碼張鬆還肯再爲她開一一口.
不過由章東安置的分工可見,這招呼的力度也不會大,當然,這或者跟戲曼麗不學無術有關,但是毫無疑問的,戲主任在科委,不會有太大的發言慾望。
人貴有自知之明,她能混到這一步,簡直都可以說死而無憾了,要是再在科委發出點異聲,陳太忠一旦惱火起來,張鬆就算想保都保不了她。
這個副職的影響,是可以忽視了,陳太忠馬上就做出了判斷,再想想紀檢書記孫小金,那也是個不會干預太多業務的主兒,禁不住嘆一口氣,“我發現,東書記對咱科委的支持力度,還是挺大的。”.
“章東當然不希望看到咱們這兒亂,”邱朝輝也看得明白,一語就點破了,“科委現在正在節骨眼上,安置人可以,但是不會干預咱們太多。”
“不過段衛華安排的這個屈義山,就有點莫名其妙了,他又不是搞經濟的,憑什麼要插手房地產公司?”房地產公司走的是邱朝輝的“創新基金”,相當於是他和文海共管的,現在多出一個人來,邱主任當然會有意見。
“回頭我問問衛華市長吧,”陳太忠笑着搖搖頭,不欲再說此事,“老邱,張鬆的碼頭,你可是不敢亂靠啊,要不到時候我想保你都保不了。”
“她是先認識我老婆,後認識我的,你明白不?”邱朝輝知道,這纔是今天兩人談話的戲肉,當然要認真地撇清一下,“我說,太忠你這腦子裡整天裝的是什麼啊?”
出乎意料的,陳太忠這一併沒有欣賜他的玩笑,而是苦笑着看他一眼,“我腦子裡倒是想裝點正經事呢,問題是……這年頭能影響了正經事兒的,都是那些不正經的事兒。”
“不管你怎麼想的,老邱,我提醒你一句,兔子不吃窩邊草,就算你倆認識,也適當地考慮一下距離吧,我信得過你,不代表別人也信得過你,你總不能跟祥林嫂一樣,逮着人就解釋吧?”
哥們兒這話,說得不錯!說完這句話,陳太忠心裡有點微微的自得,你看,我是信得過你的,可是架不住別人信不過不是?既婉轉地表達了意思,又不得罪人。
“你信得過我,那就足夠了,我管他們別人呢?”邱朝輝骨子裡,真的帶了那麼幾分狂,耳聽得這話,不禁冷冷一哼,“這種事說再多也沒用,這年頭,公道自在人心!” щшш★ тт kǎn★ ¢ ○
第二天的會,九個人全部到齊,屈義山是個瘦高個不芶言笑的,倒是中等身材的孫小金滿臉堆笑,看起來正是傳言中那樣的圓滑。
這天的議題多,但是毫無疑問,重點中的重點,當屬那個“發展與改革辦公會”,不過,科委的老人就是六個,再加上既得利益者孫小金和隨大流的戲曼麗,這個決議的通過,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孫小金和屈義山都是頭一一見到陳太忠——如果不算電視的話,所以,看得出來,這兩人科委這個大名鼎鼎的陳主任,還是相當地在意的,他倆的眼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比別人加起來的還多。
就在這個會議即將結束的時候,陳太忠的手機再度震動了起來,他有心不接,但是一看到上面的三個字,就有點猶豫了,“關正實”——省科委副主任打電話找我,有什麼事兒呢?
他正琢磨呢,別人的手機也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大家交換一下眼神,各自去接電話了,這個會議不是正式,雖然事關重大,卻是沒有進行通訊管制。
不多時,接了消息的人紛紛地回到了座位上,不過孫小金、屈義山和戲曼麗的手機倒是始終沒有響——這並不是說他們覺悟高關了手機,而是因爲,突發時間純粹是科委系統內部的事情。
“董祥麒被省紀檢的帶走了,”文海苦笑一聲,看着大家,“你們接到的消息,也是這樣吧?”
“嗯,”邱朝輝繃着臉點點頭,“啪”地一聲將手機扔到了桌子上,“省紀檢幹什麼吃的?這會兒纔想起來動他?”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不過,在附和之餘,大家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猛然間回頭望望陳太忠,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
年輕的副主任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眼睛都閉上了,好半天才苦笑一聲搖搖頭,眼睛依舊沒有張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