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由於楚城和荊江市毗鄰,所以陳京現在依舊住在楚城。
陳京在楚城有房子,那套房子還是他多年前買的,一百多平米,小區也不張揚,周圍的鄰居也不認識他,正適合他現在住。
現在他每天都是兩地跑,算是正兒八經的“跑讀”生。
陳京這樣做也不僅僅是對楚城難以割捨,更重要的原因是楚城和荊江兩市的關係十分緊密。
荊江的工作要做好,和楚城絕對撇不開關係。
陳京也想利用這種跑讀的方式多瞭解瞭解楚城,多觀察楚城這些年的變化,體會一下楚城基層老百姓的一些生活和思想。
現在的幹部特別強調要不脫離羣衆,要注意調研。
可實際上高級幹部的所謂調研,很多時候就是走過場,走走看看作作秀,到哪裡都是走馬觀花的看一下,誰能有機會看到下面的真實情況?
領導還沒下去,下面佈置早就妥妥當當了,走到哪裡不僅前呼後擁,大把人陪同,而且記者還長槍短炮的跟着,隨便擡個手,鏡頭都記錄着,和基層的談話,人家早安排談話對象把要說的內容背得爛熟於心了,哪裡有和羣衆接觸的機會?
陳京深知其中的各種道道,所以他還不如用自己的方式去體會,去了解。
最近,陳京各方面工作還在熟悉階段,基本都是以調研爲主,本着多看多聽少說話的原則,在慢慢的熟悉荊江的情況。
而他在荊江穩定以後,接到的各種電話也多了起來。
其中有些邀請他根本無法推脫,比如胡悅的邀請,他就難以拒絕。
在電話中,胡悅狠狠的“批評”了陳京,說陳京這幾年官越當越大,人情味兒越來越來淡。
陳京屢次到楚江。就從來不和他聯繫,是不是要搞脫離羣衆的那一套。
胡悅文人習氣依舊,說話還是那般口無遮攔。
這一次他打電話來明顯是下定了決心要見陳京,陳京怎麼能推辭?
說起來陳京和伍大鳴認識還是胡悅介紹的呢!
胡悅對陳京嘮叨最多就是關於文章的問題,每次和陳京見面他就忍不住嘆息,說當初他害了陳京,如果不是他把陳京推薦給伍大鳴。
陳京現在官當不到這麼大。文章肯定比現在要好。
陳京對胡悅這類純文人,骨子裡還是很尊重的。
胡悅做事我行我素,文采風流,荒誕不羈。
他約陳京見面的地方就在夜朦朧夜總會。
在楚江本地人眼中,夜朦朧那個地方就是個紙醉金迷的銷金窟,那裡有最奢華的服務。最昂貴的洋酒,最銷魂的女人。
陳京到的時候,胡悅正在包房裡和另外一男人喝酒,兩人身邊圍着三四個陪酒女郎。
男人喝酒吆喝,女人銷魂蝕骨的大笑,場面很熱烈,曖昧。十分的香豔。
陳京進門,胡悅微醺醉意,道:“來了?小麗,帥哥來了,去陪陪帥哥!”
被稱爲小麗的女人,面容姣好,身材極其的火爆,上身穿着豹紋的短衫。胸前豐滿的兩團露出了一大半,誘人的溝壑能夠死死的將男人的眼球吸引住。
胡悅發話,小麗格格一笑,就往陳京身邊湊。
陳京皺皺眉頭,巧妙的躲開,衝胡悅道:“老胡,你一驚一乍的叫我過來幹什麼?就陪你喝酒?”
胡悅哈哈一笑。道:“陪我喝酒也是事情嘛!怎麼了?你還真是柳下惠啊,這麼好的妞湊上來你還躲?”
他招招手,小麗湊到他身邊,他一把摟住道:“小麗多好的姑娘。老胡就是喜歡!”
陳京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自顧倒了一杯啤酒,道:“老胡,你就別用這些玩意兒刺激我了,有事說事,要不然我可不奉陪了!”
胡悅道:“你急什麼?我酒還沒喝好呢!”
他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道:“好了,我不逗你了,小麗啊,帶姐妹們先撤,我跟這位帥哥靜一靜。”他湊到女人身邊,壓低聲音道:“今天可不要亂跑啊,晚上咱們……嘿嘿……”
小麗臉微微一紅,啐了胡悅一口,眼睛卻瞟向了陳京,媚眼紛飛。
胡悅鹹豬手狠狠的拍了小麗屁股一下,道:“這小妮子,春心蕩漾,還是喜歡帥哥啊!”
一羣女人出去,屋子裡剩下三人,房間一下安靜下來了。
陳京這時纔看清胡悅旁邊的中年男人。
其大約四十幾歲,乾瘦乾瘦,頭髮和鬍子好似很久沒剃過了,那頹廢的範兒,如果不是在這個場合,那絕對會讓陳京認爲對方是乞丐。
當然,在這場合,陳京會認爲其可能是個藝術家。
胡悅湊到陳京的身邊,只了指乾瘦男子道:“介紹一下啊,鄭遠坤,我哥們兒。也是咱們楚江第一反動分子,專門和政府作對的!”
陳京一愣,鄭遠坤這個名字很耳熟啊。
不就是藍飛拖拉機廠下崗職工工會的會長嗎?
還別說,這傢伙還真是楚江頭號危險人物,據說在工人中他威信很高,而且才華出衆,鬼點子尤其多。
省政府爲了解散所謂的下崗職工工會,使盡了手段,軟硬兼施,可都不行,鄭遠坤也是軟硬不吃,省委和省政府領導頭疼的很。
陳京沒料到在這個場合竟然能看到傳說中的鄭遠坤。
陳京道:“久仰啊,鄭總,聞名不如見面!”
鄭遠坤翻了一個白眼,衝胡悅道:“他誰啊?”
胡悅道:“朋友唄!你把你剛纔對我說的那些牢騷再跟他也發一發,讓他也聽聽。你對荊江的評價很精闢!”
鄭遠坤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道:“哎,我說老胡,你不是說你把荊江市委書記找過來嗎?你糊弄我?”
胡悅哈哈大笑,道:“他就是荊江市委書記陳京,如假包換!”
陳京點頭道:“鄭總,他說得沒錯,我就是陳京!”
鄭遠坤上下打量陳京,道:“這麼年輕?”
他乾咳一聲,道:“陳書記,有些話你不愛聽,我也不便說。咱們今天就喝酒得了,反正是老胡請客。喝酒不傷和氣啊!”
陳京道:“鄭總,你跟老胡是朋友,和跟他也是朋友。咱們說話你不要有顧慮,老胡就經常罵我,說當年他害了我,讓我去當了幹部,要不然,現在無官無職一身輕,也不用有這麼顧慮不是?”
陳京頓了頓,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道:“還別說,我真想讓人好好的評價一下荊江,鄭總,你覺得荊江是個什麼城市?”
鄭遠坤嘿嘿一笑,道:“荊江繁榮‘娼’盛嘛!整個楚江就知道。”
陳京臉色平靜,道:“哎,你這話我聽過,好像還有順口溜,說是‘下崗職工不流淚,挺身鑽入夜總會,誰給錢來和誰睡,賺錢輕鬆不納稅’,你說的‘娼’盛是這個意思嗎?”
鄭遠坤笑容一收,怔怔的看着陳京,半晌道:“你身爲市委書記,竟然能夠如此泰然的說這些話。你還有臉皮嗎?”
他有些激動,站起身來指着外面道:“現在你們荊江數十萬下崗職工,他們民不聊生,吃了上頓沒下頓,走投無路。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們會墮落?他們會去走邪道?
我看你是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陳京皺皺眉頭,盯着鄭遠坤道:“什麼叫不以爲恥,反以爲榮?我現在粉飾太平,嚴厲控制言論,然後在你面前拍胸脯,要尊嚴,這就是對的嗎?”
陳京哼了一聲,道:“還有啊,像你鄭總一樣,遇到了問題就大搞遊行,大鬧事,我看也不是什麼解決問題好辦法!問題要解決靠什麼?還得靠政府去想辦法,靠社會力量支持,不然永遠沒有解決的一天!”
鄭遠坤冷冷一笑,道:“看來你我也是話不投機,你和郝國民還有呂軍年這些鳥人沒什麼兩樣。咱們還說什麼說?”
他嘿嘿一笑,道:“陳京,你別以爲荊江老百姓本分,我實話跟你講。我們的下崗職工工會會擴大規模,荊江的幾家企業我們也準備組織起來。大不了我們再來一個新時期的工人運動。
你們讓工友們沒日子過,咱們也不會讓你們安生,咱們走着瞧!”
陳京端起酒杯,輕輕的晃動,一語不發。
鄭遠坤是個偏激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鄭遠坤也是個可愛的人,有些理想主義,拼命不怕死,這也是他可愛的地方。
荊江的問題鄭遠坤一針見血,的確荊江下崗問題突出,困難職工尤其多,老百姓日子難熬,掌管這樣一個地方,壓力大。
另外一點,荊江的城市形象也糟糕。
一來是社會治安差,黃賭毒猖獗,貧寒起盜心,老百姓日子過不下去,自然會想到走歪路,走邪路。
在荊江地面上,搶劫殺人常見,大街上三步一個小發廊,四步一個澡堂子,進去裡面都是幹皮肉生意的勾當。
這些操無本生意的女人,大半都是下崗職工或者是他們的家屬、子女,荊江這幾年大力搞投資,一方面也是爲了緩解就業問題,爲更多人提供就業的機會。
而打擊黃賭毒的力度,一直不得力,也是考慮到經濟環境問題。
一旦用力過猛,荊江就工業完蛋,農業完蛋,連虛假繁榮的第三產業也完蛋,什麼都會成爲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