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江三楚晨報,辦公大樓頂樓主編辦公室。
胡悅肆意擺弄着鼠標,一篇篇的瀏覽着網絡上鋪天蓋地報道荊江船廠事件的各類文章,顯得有些百無聊賴。
昔日風度翩翩的風流才子,這幾天有些頹廢,他雙眼通紅,桌上菸灰缸裡面堆滿了菸頭。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胡悅從電腦屏幕後面露出腦袋,一看來人眉頭就皺了起來。
“王朝盛,你有完沒完?那些屁話你天天說,你不嫌煩,我都嫌煩了!你有種你就把我開掉,也讓你眼不見心不煩!”胡悅冷聲道。
進門的是一位五十出頭、腰桿挺得筆直的男人,三楚晨報社長王朝盛。
王朝盛此人在楚江乃至全國新聞界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平常他走到哪裡,那都是牛哄哄,別人巴結都來不及的存在,可是現在他的臉色卻從未有過的苦。
整個三楚晨報社敢對他直呼其名的,也就只有胡悅了。
胡悅人家是楚江才子,新聞界的權威名人,和省委伍大鳴書記是老同學老關係,在楚江新聞界,他就是一隻螃蟹,橫行四方卻無人敢把他怎麼樣。
他胡悅寫的稿子,哪怕是省委辦公廳亦或是省委宣傳部要提意見,那都得一把手親自跟他通電話。
往往這個時候,他胡悅還會發一通大脾氣,甭管多大的領導。他都敢對其吹鬍子瞪眼睛,這樣一個傢伙在三楚晨報任主編。三楚晨報能不牛氣?
王朝盛幹社長也好幾年了,對胡悅他就像菩薩一樣供着,胡悅就是三楚晨報的精神領袖,就是三楚晨報的靈魂。
當然,更重要的是胡悅是王朝盛最大的倚仗。
甭管多難發的新聞,只要後面附上胡悅兩個字,誰敢說三道四?
所以王朝盛的權威大增,在楚江新聞界可以獨佔鰲頭。可以翻雲覆雨。
可是這一切都只是幾周前的情況。
現在形勢不一樣了……
三楚晨報一夜之間就出現了財政危機,報紙耐以生存的拓展業務,突然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掐斷,那些平時對報社趨之若鶩的企業和媒體,現在紛紛像躲瘟疫似的,逃之夭夭。
王朝盛在一天之內,就收到了十幾張要求和三楚晨報解約的傳真函。
這些傳真函的背後。有很多都是和王朝盛稱胸道弟的鐵桿朋友,可是再鐵桿的朋友,在那雙無形大手的控制下,都變得脆弱不堪。
這個利益爲上的社會,談友誼那就是個屁,大難臨頭各自飛。現在三楚晨報真的就是大難臨頭了。
起初王朝盛面對突如其來的鉅變,根本就丈二摸不到頭腦。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來自荊江市委措辭嚴厲的通告函,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胡悅這個傢伙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惹到了荊江的陳書記。
別人不瞭解陳京。他王朝盛不瞭解陳京?
陳京的老婆方婉琦就是從楚江新聞界出去的人,方婉琦的紅地傳媒現在是國內傳媒也當之無愧的巨無霸的存在。
而紅地傳媒在楚江的能量更是驚人的強大。胡悅去找陳京的黴頭,激怒了這尊菩薩,那不真就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嗎?
王朝盛立刻動用手上的一切關係企圖搞公關,可是他人還沒動,省委辦公廳馮秘書長就打電話給他,告訴他三楚晨報要自上而下的反省,因爲來自中央新聞監管單位的警告已經發到省委去了。
三楚晨報有些同志和記者違背新聞工作者的基本道德,濫用公衆賦予的權利,對多起新聞進行完全失實的報道,誤導了大批公衆,給社會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王朝盛需要帶頭向主管部門做檢查,交代問題,對報社內部要嚴肅整風,相關責任人都要做出深刻的檢討。
王朝盛接到這個電話,他腦子裡的一個念頭就是壯士斷腕,直接把胡悅給開了算了。
這個楚江風流才子就是一把雙刃劍,用起來鋒利,可是惹事也是一把好手。
三楚晨報這尊廟太小了,還真容不下這尊菩薩。
可是等冷靜下來他細細一琢磨。
事情好像不是那麼簡單。
這一次馮博毓打電話過來,這明顯是伍書記的意圖。
伍大鳴書記對胡悅很不滿,三楚晨報明顯是受了胡悅的牽連。
可是換個角度來想,伍大鳴和胡悅是多年同學,兩人一直都過從甚密。他們之間的矛盾,就好比是兄弟吵架,兄弟兩人怎麼吵,怎麼鬧,那都是他們內部矛盾。
外人如果摻和進去,說不定兩人就變成了一條心對外,如果那樣,王朝盛豈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再說了,陳京和胡悅也是人盡皆知的朋友,這一次兩人翻臉,他們這個臉能翻到什麼程度,誰能把握得準?
說不定今天兩人拍桌子叫板,明天兩人到一起一頓飯一吃,立馬又成了鐵桿兄弟。
王朝盛如果把胡悅硬給開除了,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惹下天大的麻煩?
這麼一想,王朝盛真是欲哭無淚。胡悅現在在他的眼中就成了一塊沾了灰的豆腐,他拍不能拍,打不能打,他心中就是再心急如焚,可是在胡悅面前他還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伺候。
尤其是怕這傢伙書生意氣來了,再做出什麼過激的行動,如果那樣,王朝盛乃至三楚晨報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王朝盛進到胡悅的辦公室,看到胡悅那副憔悴樣,他連忙擺手道:
“老胡,你別激動,別激動。我今天不是來跟你談那些事情,你放心,把心放肚子裡去。”
他慢慢湊近胡悅,壓低聲音道:“老胡,這幾天你都看新聞了吧!你看看事情的真相,原來如此。你就是太書生意氣了,被人利用。你看這文章寫得多好?寫得多犀利?”
王朝盛把手上打印的一篇文章遞給胡悅,無巧不巧,這篇文章就是王朝盛專門從網上下載打印的。
他搖搖頭道:“說句心裡話,看了這樣的文章,我不是荊江人但是我心中依舊很憤怒。荊江船廠太放肆,太不把國家和人民的利益當回事兒了。他們這種做派,如此腐敗,船廠還有什麼希望?”
王朝盛裝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拍了拍胡悅的肩膀,又道:“還別說老胡,這文章水平和你不相上下,不愧是國內名記執筆,作爲新聞工作者,看了這樣的文章,找到了咱們的差距啊?”
胡悅哼了哼,道:“什麼國內名記。這東西就是陳京親自寫的,他的行文風格,我只掃一眼就看得出來。嘿嘿,這個傢伙在官場上廝混了這麼多年,這一手文字功夫倒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王朝盛,你說在官場上打滾,整天勾心鬥角,是不是對文章有好處啊?陳京這幾年還成了精了,好個筆下生花,看得人眼花繚亂……”
王朝盛一愣,臉色旋即變了。
剛纔他拿這東西進來,就是想確認此事。
因爲這篇文章已經在網上熱議開了,在某知名門戶網站上,這篇文章的評論已經有了數十萬條之多。
而因爲此文影響太大,以至於引起了很多領導的注意。
其中就包括李總,李總據說把這篇文章前前後後看了很多遍,還專門讓人查了這篇文章出自何人之手。
王朝盛是接到呂軍年的電話,在電話中呂軍年有些氣急敗壞,讓王朝盛一定要搞清這篇文章究竟是誰寫的,一篇文章攪亂了整個楚江,讓楚江和荊江的局勢全面的逆轉。
在幾天以前,荊江市委和陳京還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全省上下都往他身上砸臭雞蛋。
可是這一篇文章橫空出世,把一切真相都揭露出來了,荊江造船廠種種醜惡的內幕,被扒得乾乾淨淨。民衆看了這篇文章,對國企腐敗可以說是義憤填膺,恨不得將那些貪腐分子分而食之,方消心頭之恨。
輿論的倒向也有了根本性改變,前段時間大家紛紛質疑荊江市委和市政府不顧職工利益,企圖強行拆分企業出售,導致數萬職工下崗。
而現在,輿論對荊江船廠的經營管理者深惡痛絕,對荊江市委的決策表示充分的支持,並希望國企相關主管部門,一定要嚴肅查清國企內部的腐敗問題,讓這些將死的國企,能夠有重新煥發生機的一天。
王朝盛從胡悅辦公室出來,一路心神不寧。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向呂軍年彙報。
呂軍年是副書記,宣傳工作一直都是他在抓,王朝盛是萬萬都得罪不起的。
而陳京是荊江市委書記,伍大鳴書記的心腹愛將,而且此人能量驚人,已經對三楚晨報動手了,現在王朝盛心中想着三楚晨報只要能過這一關,哪怕是讓他跟陳京三叩九跪他都願意。
兩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往左或者往右,可能都是死路一條。
省委層面的博弈和爭鬥,不是他王朝盛這樣的小角色能夠參與的,一旦捲入這樣的爭鬥,王朝盛很清楚,自己可能連炮灰都算不上。
都怪胡悅這個王八蛋,不是胡悅,他王朝盛和三楚晨報何至於落到現在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