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黃州熱的出奇。似乎酷夏已經提前來到。車門一開。沈放就感覺熱浪涌了上來。頭皮脖子背上胳膊。凡是曝露在驕陽下的皮膚上都彷彿有無數細小的顆粒在爆炸。好一陣發麻。
“幸好沒答應讓清荷跟着一塊來。這鬼天氣出門簡直就是遭罪……”
呼出一口濁氣。沈放戴上太陽鏡邁步穿過停車場來到行政樓。走進大廳發現楊健正站在宣傳欄前。便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問道:老楊。怎麼你不去陪着永久的客人。在這站着做什麼?”
楊健咧嘴笑了笑。答道:“羅中貫跟田珀光陪着他們去看樣機的疲勞測試了。我跟着去也沒什麼多大意思。正好聽說你要過來。便特意在這等你。呵呵……”
沈放心裡已經大致猜到了是什麼事。也不着急問他。找了間有空調的辦公室。坐下來隨便聊了下跟上海永久自行車廠合作的事情。等到身上的熱氣散得差不多了。纔開口說道:“最近廠裡的情況怎麼樣。產能還跟得上吧?”
楊健喝口茶潤了潤嗓子。直起腰正襟答道:“原本產能是沒問題的。可現下遇到了一點麻煩。唉。其實也算不上是麻煩了……小老闆。新泰集團上午剛跟廠裡的銷售部門聯繫過。說是要一次性採購三千臺飲食車還有兩年的備品備件。要求的供貨期又只有一個月。如果簽下這筆合同的話。我擔心市場上的供貨會嚴重不足。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不得不跟你請示一下。”
沈放微微沉思了一會。將菸頭掐滅後。支着下巴說道:“新泰跟我們買東西。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事。跟他籤這個合同。不過售價要往上提個百分之十。”
楊健這下可糊塗了。要說沈放跟新泰的矛盾。隨便找個人問問都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雖然他知道沈放肯定不會跟錢過不去。但售價再往上提個百分之十。幾乎就跟市面上地價格差不多了。故而他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提醒道:“小老闆。售價提百分之十的話。新泰可能不會接受的。這麼大一筆訂單。他估計從各省代理那進貨都要便宜不少。”
沈放滿不在乎地遙遙頭。“放心。他沒那個時間跟精力全國到處去跑貨。百分之十的提價他還是能接受的。”
不明白沈放爲何如此自信。但這已經不屬於楊健應該去考慮的問題了。“那一個半月的交貨期怎麼辦。三千臺已經是廠裡單月產能的一大半了。全都輸送給新泰地話。我擔心會引起斷貨。”
沈放搖搖頭笑道。“老楊。想辦法把產能提上去不就行了嗎?”
楊健撓撓頭。很鬱悶地說:“廠裡已經是三班倒了。連退休的老職工都被我拉來幹活。而且該分包出去的部件也都分出去了。總不能把核心技術也拱手送人吧?”
沈放用手指敲了敲茶几玻璃。有些不滿地嘆聲說道:“老楊。你的思維開闊一些好不好。要是你就這點本事。鎖具的項目我可得從你手裡拿回去。交給羅中貫他們去幹了!”
楊健一聽頓時就急了。哪還顧得上拐彎抹角。連聲道:“小老闆。我不是沒有辦法。只要你點頭同意收購南山廠。我這周就能讓他們投入生產。絕對保證市場的供應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沈放忍不住笑了。擺擺手問他道:“南山廠什麼狀況你比我清楚。過去就一直靠着給你們生產小配件維持。不管是生產條件和職工素質都是一塌糊塗。老關否決你的收購提案。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幾分鐘關係到自己和機械廠的將來。楊健不敢有絲毫馬虎。爭辯道:“南山廠不管怎麼說也是家老國企。在黃州市來說至少也能排得上前五。而且他跟我們廠就一牆之隔。收購後無需考慮遷址等問題。如果機械廠想要擴大產能。收購南山廠就是最好的選擇。”
在公司地發展規劃中。機械廠跟飲食車都只是完成資金原始積累的墊腳石。爲公司更遠大的目標輸送血液。很可能在三到五年後。機械廠就將成爲公司地邊緣部門。而這些都是楊健所不知道的。
沈放一時也不知如何跟楊健講。只好沉吟着說道:“老楊。南山廠收購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至於產能不足的問題……你看這輪廓電機不是還在測試階段麼。永久的訂貨估計也要到下個月了。你就抽調一部分技術熟練工來機電廠。讓機電廠開工來負擔不足的那部分產能吧。”
三山機電廠從一家小的研究院所轉化爲生產企業後。經過十多年時間地發展。規模已經超過了機械廠的兩倍不止。其技術和生產能力都是不容置疑的。楊健也知道沈放說的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只是心裡不免有些失望。由此可見他壯大發展機械廠的心情是多麼迫切。
上海永久對電動自行車的研發始自八十年代末期。經過這麼多年來的摸索。他們已經基本掌握了鉛酸電池的充電、傳動調速及制動等技術。若非電機技術始終不能讓人滿意。說不定早就已經大展手腳全力將其推向市場了。
用永久老總的話來說。電動自行車是具有前瞻性地產品。不僅在國內有巨大的市場。在絕大部分亞非拉國家也具有超乎想像的市場潛力。將來必會取代自行車成爲發展中國家便利交通的主流。而沈放卻是很清楚的知道。直到一九九八年。隨着輪廓電機制造技術的完善成熟。電動自行車的產業化纔算勉強啓動。而其銷售市場又不斷遭受自行車及電動車地擠壓。前者物美價廉是無污染地綠色交通工具。後者則具有性能優良大行駛里程的優點。所以介於兩者之間地電動自行車從面世的那一刻起。便註定只能在狹縫中生存。
在觀看了輪廓電機的疲勞測試試驗之後。上海永久一行人就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幾個高級工程師甚至當場找來一輛自行車。利用現成的設備和元件。在左宏斌及機電廠技術工人的幫助下。組裝出了一臺電動自行車。居然也不怕左宏斌他們偷學技術。估計是對自己的實力相當自信。
臨時組裝的電動自行車試驗地結果讓上海永久的高級工程師非常滿意。這讓接下來的合作談判變得很是輕鬆。沈放甚至只是當了一個旁觀者。幾乎就沒有插嘴表達自己意見的機會。而田珀光的口若懸河以及左宏斌對技術適時的補充。完全駕馭住了場面。不僅當即跟永久簽訂了供貨協議。還讓永久同意留下兩個高級工程師負責技術接口問題。這大大縮短了機電廠產品整改的計劃。甚至不用再等一個月便可以全線投入生產。
永久的訂貨協議加上分擔機械廠的產能。如此機電廠便算有了打翻身仗的基礎。這個時候已經不會再有任何人懷疑沈放當初地承諾。僅僅止於承諾了。
當晚在黃州大酒店宴請上海永久等人。沈放象徵性地到場敬了幾杯酒。隨便找了個接口告辭離開。將款待的工作交給了關董平及田珀光。
出了酒店後沈放並沒有開車。而是在溼熱的夜風中隨便走了走。在一處大廣告牌下掏出手機。微微遲疑。終於還是撥通了朱燕地電話。
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然後就聽朱燕興奮的聲音喊道:“你在哪呀。我想見你。我現在就要見到你!”
沈放還沒來得及回答。耳邊響起桌椅撞在一起的乒乒乓乓。還有一箇中年男人憤怒的吼叫。“朱燕。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上課時間。你還打手機?喂。你要去哪。你不想讀書了。是吧。給我回來——”
聽着朱燕奔跑的喘息聲。沈放笑着說道:“你這丫頭。在上晚自習也不知道跟我說一聲。我什麼時候不能見你呀?”
朱燕砰砰砰跑下樓梯。“都一個星期了。我早也等晚也等。好不容易纔等到你的電話。我不會掛的。我好想你……”
沈放在心裡嘆了口氣。柔聲勸道:“今天晚上我沒事。你不用着急。還是回去上完晚自習。我再過來接你吧。”
朱燕帶着哭腔倔強地說道:“不要。不要。我現在就要見到你嘛……”好。好。你別哭呀。這不都已經八點了麼。再有一個小時晚自習也就散了——”聽到朱燕哭得更大聲。沈放只好無奈妥協。老氣橫秋地說道。“傻丫頭。你不好好上學。將來怎麼得了哦。你在學校對面地冷飲店等我吧。我開車過去接你。”
朱燕破涕爲笑。慌不迭嗯了幾聲。生怕沈放反悔似的。嗲聲嗲氣地說:“主人。求你不要掛電話好不好。我怕你掛了電話後突然有什麼事就來不了啦。”
沈放笑罵道:“你盡說些白賴話。我不掛電話一隻手怎麼開車呀?”
“也是哦……”朱燕哭過後帶着濃濃的鼻音。“那你一定要來接我。我給你買了件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
沈放好奇地問道:“什麼禮物呀?”
朱燕支支吾吾半天。還是沒能耐住想要討好沈放的心情。“我。我給你買套套了。一直放在身上呢……”
迎面一輛自行車過來。見沈放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多看兩眼。差點沒一頭撞電線杆上。
聽朱燕說着自己是頭一回去買套套。當時連售貨員是男是女都沒搞清楚。扔下錢拿着套套撒腿就跑。在路上遇到警察還嚇得跟小偷似的到處躲。沈放覺得這個小奶牛倒真是有幾分可愛。
朱燕咯咯笑着說個沒完。沈放便問她出了學校沒有。她說都已經在冷飲店裡坐着了。就在門口正對着校門的地方。
沈放鑽進汽車跟朱燕說了聲“很快就到”便掛了電話。沒想汽車剛剛發動。就看見關董平神情慌亂地從酒店跑了出來。隔着大老遠就不停地衝自己揮手。
很少見到關董平有如此惶急的時候。沈放心中下意識一緊。推開車門迎了上去。“老關。出什麼事了。把你急成這樣?”
關董平跑過來拽着沈放的胳膊。沉聲道:“剛纔你的電話打不通。邱總就打到我這來了。她說你家裡出了點事。讓你這就趕回去。”
看着關董平又着急又尷尬地表情。沈放也沒有多問。徑自撥通了爸爸的電話。聽見爸爸的聲音因爲憤怒和揪心而顫抖——“放子。你趕緊回來……你二叔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