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散戶交易非常得不容易,有時候上午遞上去的單子,很可能下午才能成交,運氣好的,最快也要半個小時,而更多的情況是,等到好不容易排隊到自己報單子,股票的價格要麼已經大幅度下跌,要麼已經大幅上漲,他們就不斷的在撤單、排隊、再撤單中耗費一整天的時間。
大戶就不同了,單子直接遞上去,兩三分鐘就可以完成交易,所以爲什麼散戶總是被吃掉的那一方,政策是一個方面,條件約束其實還是最主要的。
張妍這邊拿着一摞單子剛剛跑出來,整個營業廳轟得一聲炸開了,有不怕死的當場就拿着單子往窗口衝,一邊飛快寫着單子一邊大聲衝張妍喊,“是不是蘇三山?是不是蘇三山?買入多少手,一千萬全部進嗎?”
這些問題張妍自然不能回答,她也沒時間回答,十幾張單子交上去,覈對簽名,然後再由她簽字畫押,等所有單子都下下去,再回過頭,場面已經失去了控制,數不清的散戶都涌到了窗口附近,人擠着人,空中是一大片揮動的手,還有手中那有些發黃的單子。
一千萬砸進去,在散戶看來至少也能拉上去七八個點,他們如果能搭上這艘船賺個短線,也好過資金空倉,或在其它股票上等着很有可能的虧損要好。
營業大廳的躁動引起了徐惠勤的注意,他從辦公室跑出來,一眼瞧見正往回走的張妍,急忙過去問道:“下單了?”
張妍僵硬地點點頭,第一次下這麼大的單子,她的激動和緊張可想而知。
“下了多少?”徐惠勤擔心地舔了舔嘴脣。
“全部都下了!”
“糟糕!這下不好辦了!”徐惠勤雙手用力捏了捏關節,“我那幾個大戶朋友,幾分鐘前剛剛打了電話給助手,他這個買入的時機挑得倒是不錯,我就擔心——如果股價被打得太低,我們這邊就算明天砸穿底線也不能撈到多少好處。”
張妍明白徐惠勤的意思,說白了,最好透支買入後賬面沒什麼損失,然後他們一下將股價打穿,製造強行平倉的藉口,這樣等股價恢復正常,股票套現後就能獲得最大的利潤。現在有人在大肆拋售,沈放全部買入後賬面虧損那是必然的,如果虧損超過了百分之十,他們再動作,就沒什麼意義了,畢竟蘇三山本身也在下跌之中。
“經理——”張妍覺得嗓子有些幹,咳嗽一聲接着道,“他買入的均價,還,還不到四塊五!”
“這麼低?”徐惠勤猛地轉過身去看大屏幕,此時蘇三山的盤面徹底崩潰了,大筆大筆的拋單暴風驟雨般涌出來,股價從四塊七毛六迅速下挫,在一連吃了沈放打進去的幾個買單之後,才堪堪在四塊六附近站穩。
“沒想到那姓沈的還有兩把刷子……”徐惠勤臉上終於露出愜意的笑容,“這樣我就放心了,要是能全部成交那就最好,估計也虧損不了多少,明天讓那幾個朋友把股價打穿,輕輕鬆鬆一百多萬到手!”
回過頭來,滿心歡喜的徐惠勤不經意瞧見自己那幾個大戶朋友,他們都拿着大哥大放在耳邊,與自己對視一眼後紛紛轉過身去急速地說着什麼,他猛然有種極不好的預感,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經理,怎麼了?”發現徐惠勤臉色古怪,張妍不無擔心地問。
徐惠勤再次扭過頭去看大屏幕,只見剛剛站住腳的蘇三山,瞬間爆發出摧枯拉朽的破壞力,股價斷線風箏一樣往下掉,沈放每隔兩分錢掛的以前手買單,根本就無法阻擋這樣巨大的賣空的傾瀉力量.而成交量也急劇放大到讓人瞠目的地步。
“他們要借我出貨!他們一開始就是想我借我出貨!我怎麼蠢到這種地步,我怎麼蠢到要去與虎謀皮?”徐惠勤總算意識到了,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他一把推開跟前的張妍跑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耷拉着腦袋,“我過去找他們又能說什麼?說他們太不講交情?可笑,這個世界除了金錢鈔票,還有人跟你講交情的麼?這些傢伙都是白眼狼,沒有我一直給他們諮詢參謀,一直給他們提供寬厚的融資條件,他們能有今天?”
觸目驚心的盤面澆熄了大廳內散戶的萬丈豪情,剛纔還瘋狂搶着要跟進的人們,呆若木雞地看着蘇三山的股價一落千丈,沒來得及遞單子的人暗自慶幸,那些已經遞了單子的,又不要命地衝向窗口去撤單,有人幸災樂禍地冷眼旁觀,有人唉聲嘆氣地惋惜又一個百萬大戶被消滅,更多的人,則是茫然,在兇殘的股市面前,幾百萬跟幾萬,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死,也不過一瞬間的事情罷了。
徐惠勤的表情猙獰可怕,旁邊的張妍被嚇得不敢滋聲,瞧見邱清荷挽着沈放的胳膊出來,臉上僵硬地笑笑,張張嘴卻沒能說話。
沈放走過去看了看蘇三山的情況,自己掛在四塊四的一萬手買單應該還在堅挺着,股價跳了好幾次都沒有繼續朝下,他輕輕拍了拍徐惠勤的肩膀,微笑着說:“徐經理,我這當事人都不擔心,你怎麼嚇成這樣?”
徐惠勤臉色過於蒼白,就像塗了一層白蠟,表情生硬地說了一聲“你好自爲之吧”,轉身朝外面走去。
不解地看了一眼張妍,沒能得到答覆,沈放只好聳聳肩,“差不多快收盤了吧?”
“嗯,還有幾分鐘。”張妍歪過頭去看了一眼,“四塊四的單子不知能不能撐到收盤……”
“撐不到也沒關係,我不是有二十個點的安全區麼?我的均價差不多四塊五左右,我想它再怎麼跌,今天也不可能跌破三塊六吧,你說是不是?”
看着沈放和邱清荷在大部分散戶同情的眼光中,若無其事地走出營業大廳,張妍頭一回發現這個男人或許並非想象中那麼輕浮一無是處,起碼他這種泰然不驚的氣質,並非因爲不拿兩百萬當回事就能有的。
蘇三山最後收盤的價格並沒有慘不忍睹,四塊四的單子被吃掉後,跌勢就放緩,最後在四塊三毛二剎住了跌勢。或許那些瘋狂逃倉的大戶也知道沈放那一千萬已經吃乾淨了,再砸就要砸出窟窿來,他們手裡還有少量籌碼,收盤價收得太低對他們也沒什麼好處。再或許,他們並不想把事情做絕,以免將來跟徐惠勤不好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