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那邊起杆了。他說,好大的一條魚。他對李向東說,快把水桶拿過來。他把魚放進李向東提過來的水桶後說,我可是釣魚能手。他說,只要魚兒咬釣,就沒有能逃脫的。李向東說,真看不出來。老高知道,他是裝糊塗。
他很清楚李向東一直在琢磨他。他要的就是他對他感興趣,要的就是他去猜想他這次回來後,查到了什麼能至他於死地的證據。
他想。李向東不是傻瓜,通過前兩天談話後,他老高如果再沒有能制服他的法寶,是不會再找他談話的。
他當然急着想知道他的法寶是什麼。
老高不跟他急,給他時間,給他充裕的時間,讓他去想他老高到底查到了什麼。這種猜想,是很折磨人的。他就是要這效果,讓李向東受這種折磨!
他發現,李向東真是個怪胎,他很快就平靜下來了,該做什麼,他還做什麼,且做得一絲不苟,他一條條地把魚釣出水面,然後,又指揮兵們把魚殺了,把竈壘了,便掌做魚。天已濛濛暗下來了,竈裡的火就把他的臉映得通紅,就見那張英俊的臉平靜得只想着怎麼煮好那鍋裡的魚。
說真的,老高很佩服他的心理防線,他竟表現得一點事也沒有,竟讓老高常常感到心虛,感到自己到底有沒有能力摧毀他。
後來,他才知道,他的那份坦然,完全取決於他的坦蕩。
他們的毅然決然交鋒是在晚飯後開始的。李向東很主動地提出,我們是不是應該談一談了。他說,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再耗時間了。老高笑着說,我也不想耗時間,也想早早地了結這件事。李向東說,你所說的了結和我所想的了結應該不是同一結果的。他說,我是想早點還我清白,你卻是想早點證明我有罪。
李向東說這話是,臉上掛着笑。
他說:“這幾天,我想清楚了,沒必要跟你對着幹。沒必要隔着肚皮你猜我,我猜你。猜到後來,你還是想你的,我還是想我的,總還是想不到一塊。”
老高說:“你似乎想要說服我。”
李向東說:“是的,我是想說服你。說服了你,就等於我沒罪了。我想,到這小樓屋來的人,都想說服你,我當然也爲例外,不過,我要說服不了你,我就會被冤枉,你也成不了包青天。”
老高說:“好,那我就耐着性子聽你說。”
他想,他還是靜觀其動,後發制人。
李向東說:“我一直都搞不清楚,你爲什麼會懷疑我有經濟問題呢?我想,你這麼些天的調查,一定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上一次,你就沒有證據。今天,你似乎是很有把握纔回來的,但是,我可能告訴你,那也不會是什麼證據。”
他說,我爲什麼會那麼肯定呢?因爲,我知道,我根本沒有做過那種事。我一直遵循這樣一個原則,是自己的錢,一分錢不少拿,不是自己的錢,一分錢不拿。
老高說:“你真的就沒拿過嗎?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你拿過。還是那句話,如果沒有充足的理由,我不可能把你帶到這小樓屋來。”
李向東說:“這正是我困惑的地方。我想,可能是某個環節發生誤會了。”
老高說:“你只能這麼說。”
他說,這次調查,我發現了很多事情,許多本來不知道的事情。我想,你是知道的,在開展調查時,我們可能只知道一件事,但是通過調查,我們並不是像你說的那樣一點收穫也沒有,我們的收穫很大,甚至感到很驚訝!
他說,你總口口聲聲說自己怎麼怎麼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說自己是清白的,擺出一副很坦蕩的樣子,但是,你捫心自問,真的是這樣嗎?
他說,我先提醒你一下,你的生活作風問題怎麼樣?
他看着李向東,他的嘴角掛着一絲譏諷的笑,雙眼卻銳利地刺向李向東。
李向東嘴角也掛着笑,問:“你聽到了什麼?”
老高說:“僅憑你這句話,我就知道,你不是清白的。你讓我感覺到,你在垂死掙扎。所以,你說,我能相信你嗎?”
他說,你應該知道,我的調查不是沒有結果了吧?
他說,你是想要我一一地說出來,還是自己主動坦白?
李向東不否定,也不肯定,說:“這個應該不是你帶我到小樓屋來的主要原因。或者說,這只是你的意外收穫。”
他說,你要調查的並不是這件事,這算什麼事呢?包養二奶?一夫兩妻?似乎都不是。只能說我在情感方面遲疑不決,沒有妥善地處理好與兩個女人的關係。
他說,如果,我年輕十歲,處兩個女朋友,這能算是一個什麼理由?
他說,我希望,我們不要糾纏這種細技末節,談就談主要問題。真正至命的問題。
老高知道,他在迴避這個問題,在轉移他的注意力。他也知道,再不能停留在這個問題上了,這樣反而會讓他滋生出一種僥倖,以爲他老高只掌握他這些不關緊要的問題。他應該慢慢切入正題了。
他說:“我再給你一個具體時間,近兩年來,你經手的一些資金去向不明。”
他還是不把事件說得太清楚,他要讓李向東猜着回答,他要知道李向東經手的資金有多少筆。最好李向東在猜測中說出他還沒掌握的情況。
李向東很認真地想着這兩年來經手批撥的資金。幸好,這兩年經手批撥的資金的次數並不多,說起來,一項項都有來有往去向清楚。
老高似乎不滿意,他還要擴大範圍,他說:“不僅是市政府這一塊的,其他單位的,也包括企業的。”
李向東很清楚他的用意,他是要在李向東這些經濟交往中找出破綻。但是,李向東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他倒認爲,能這麼談下去,對自己是有利的,能一條條理清自己。
他談到爲古兜鎮籌集資金建三大基地的事,談到張老闆送給他的十萬元,也談到老闆鍾送給他那十萬元,當然,還談到最近裝修的那二十萬。
老高笑了,說:“你把自己描繪得很廉潔。”
李向東說:“在這個問題上,我是沒有問題的。”
老高說:“你就一定要我點清楚嗎?”
李向東說:“我覺得,有這個必要。如果,再這麼下去,我們都覺得很累。”
老高確實覺得累了。他從來沒有這種累的感覺,如果,對面坐着的是另一個人,他會越來越精神,越來越鬥志昂揚,然而,不知爲什麼,面對李向東,他卻總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對面這個人總讓他感到心裡發虛,感到他手裡的那張所謂的王牌彷彿一點價值也沒有。
這時候,他又一次感覺到李向東似乎不是那種貪婪的人了。他又開始懷疑,是不是什麼地方出現了差錯,發生了什麼誤會。
他有一種想馬上結束這種捉迷藏的遊戲的想法。
他說:“休息一下吧!”
這已經是深夜二點多了。他們坐在小樓屋的接待室裡。老高對小李說,打開窗透透氣。窗打開了,就有一縷清風吹進來。山裡的夜風很清涼,有一種霧溼的新鮮。
李向東說:“你是一個很敬業的紀檢幹部。”
老高說:“是不是敬業得讓人可怕?”
李向東說:“可怕的是有問題的人。”
老高說:“你認爲,你一點問題也沒有嗎?”
李向東說:“我也是一個普通人,缺點當然不少。這個你也清楚,但是,大事大非還分得清,也還能把握着自己。”
老高說:“我問你一件事,你老老實實回答我。”
李向東說:“這一個晚上,我表現得還不夠老實嗎?我是真希望經過這個晚上,你能重新認識我,瞭解我。所以,我在很積極地配合你,目的就是要澄清自己。說真的,在這小樓屋,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
老高說:“你是不是曾經拿過一筆錢給曼莉處長?”
李向東搖頭,說:“沒有。”
老高問:“真的沒有?”
李向東說:“真的沒有。曼莉最明確地告訴我,她不會要我一分錢。”
老高說:“你把整個事件說一說。”
於是,李向東便又提起曼莉的事,說他們大學時的交往,說曼莉丈夫對他的仇恨,說曼莉對他的癡情,說他蒙受莫明其妙的誤會。
老高說:“我們接到了至少五封關於這筆款的投訴信。我們進行過調查,那筆款的確是支付了,但是,在曼莉處長的遺書上寫得很清楚,她沒有拿這筆款。”
李向東說:“我沒有動過那筆款,開始,我們有過這種想法,但是,最後並沒有實施。”
老高說:“但是,有人說,已經把那筆款交給你了。”
李向東說:“你怎麼就相信那人的話呢?他有什麼證明那筆款就交到我手裡了?”
老高說:“這麼說,就是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你拿了卻不承認,一種是有人拿了,卻污誣陷你。”
李向東明白了,他爲什麼被帶到這小樓屋來了。有五個人說他拿了那筆款,而那五個人完全睜開眼說瞎話,咬定確是他李向東拿了。這證據還不夠有力嗎?他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掉進了別人的陷井。
他想,這一定是老常乾的事兒。
他想,這錢有可能是公路局局長拿了,老常得知這錢沒交到曼莉手裡後,追問起來,那局長不承認是自己拿的,便說是交給他李向東轉交給曼莉的,於是,老常信心爲真,便策劃了這麼一起事件,要至李向東於死地。
他能說得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