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和黃在這邊談着話,虹虹也把楊曉麗拉到了一邊。她說,看不出來,那個李向東發起火來也這麼兇!楊曉麗說,發生這麼大的事,換了誰都會發火。她說,他已經算很好了,只是嚴肅一點,只是幫我分析原因。如果是別人,還不把責任都推給我了,把我撤了都可能!
虹虹說:“撤就撤吧!”
她問,你很想當官嗎?
她說,我總覺得,你不是當官的料,你還是回去電視臺當你的主持,當你的策劃。那些活更適合你。
楊曉麗說:“我也覺得自己當這官當得很不自在,但是,這不是自己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
她感覺到,一直都有一股自己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在後面推着她,推着她一步步走上官途。其實,她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她也想像普通女孩子那樣,過一種平淡的生活。她相信自己憑自己的能力,憑自己的資歷,在電視臺幹那種專業性強一點的活並不難。而且,這種專業性是有一定的持續性的,只要掌握了,就會變得輕鬆,就會輕易地應付每一天的工作,就能夠像虹虹那樣,做一個小女人。她是羨慕虹虹的,羨慕她有一個家,有一個關愛她的老公,羨慕她每個週末都能很輕鬆自在地逛街逛商場。
然而,楊曉麗卻不能,每到一個新位置,都要面前新的工作。她掛職時,負責的是計生,面對的是國家的計生政策,面對的是一羣婦女。當她感覺到自己有點上道了,又被調了回來,當副臺長,雖然有點事以前也幹過,但職務不同了,負責的事多了,許多事做起來就不一樣了。比如,她要領導一幫安裝人員安裝有線電視,要處理協調好各種關係。
如果,稍有疏忽大意,出現差錯,那就不是她一個人的事,而是一個集體的事,涉及到十幾人、幾十人,甚至百多人,或者還多的人。涉及的不只是普通人,而是各個不同層次的領導,鎮委書記、市長助理、市長、甚至市委書記。
因此,每天她神經總繃得緊緊的,總處於一種緊張狀態,即使,下班回到家,還擔心手機會突然響起來,又有不知什麼突發事件等着她去處理。
虹虹問:“想什麼呢?”
楊曉麗回過神來,說:“沒想什麼!”
虹虹說:“那個李向東招手叫你過去呢,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楊曉麗擡起頭,這才發現李向東和鎮委書記在一起。她也沒跟虹虹打聲招呼,就趕過去了。這會兒,李向東看着她一步步走過來,看着她一臉迷惘的神情,心裡很有些於心不忍,想怎麼就讓她一個女孩子遇到了這件事。但是,他又想,如果,這事是男人處理,可能就不會發生這麼嚴重的後果了。
這麼想着,李向東的眼光就放得柔了,就用一種看普通女人的眼光看着她。楊曉麗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他感覺到她是想要讓自己堅強的,步子邁得堅定,頭髮有身後一甩一甩,但是,她漂亮的臉上還是顯露出一絲兒柔弱,讓人不得不生髮出些許憐惜。
他想,別人看她時,會不會有這種感覺?
他想,把一個這樣的女孩子放在這樣一個位置是不是合適?
當然,這些本不是他去考慮的。他只有想辦法讓她不斷地適應。
李向東說:“我們三人都在了,我們是不是研究一下這事件的後期處理?”
他不想先把自己的想說出來,不想一錘定音。他想先讓楊曉麗談談自己的看法,讓她聽聽鎮委書記的意見,然後,再聽聽他李向東的處理方法。他想通過這種比較,讓她能發現自己的不足,領會別人思考問題的方式方法。
楊曉麗說:“給你們添麻煩了,都是我的疏忽,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李向東說:“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想聽聽,你的處理意見。”
楊曉麗臉紅了,說:“我聽你們的,需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這次,一定努力避免再出差錯!”
李向東說:“不行,你一定要說。”
他說,你是代表電視臺的,你應該站在電視臺的角度考慮問題。
他說,那村民打人是不對,是違法行爲,但是,你們安裝線路時,的確沒有徵求人家的意見,的確有破壞人家房屋的現象。這麼說,似乎有點強詞奪理,但也不是說不通。
他說,那村民提出賠償,也不是沒有他的道理。
楊曉麗滿臉漲得通紅,想這村民也太刁蠻了吧?想就是在他房屋的牆上釘幾根釘子,竟就要賠償,這也太那個了吧?然而,李向東好像也支持他。
她看看李向東,又看看鎮委書記,問:“一定要賠償嗎?這是不是太偏袒他了?”
李向東說:“我們一件事歸一件事,不能把兩件事混在一起談。他索賠不是沒有道理,至於賠多少,那是另一回事。但是,他傷了人,我們也要依法,這是兩件事。”
鎮委書記說:“我談談我的看法吧!”
李向東還不想讓他說,看了他一眼道:“還是讓楊臺長先說吧!”
鎮委書記似乎很固執,說:“情況我瞭解,還是我先談吧!有什麼不足的地方,楊臺長再補充。”
楊曉麗恍如逃過一劫,連連說:“你先說,你先說。”
李向東就不好堅持了。他想,這鎮委書記可能也知道楊曉麗說不出什麼好方法,不想浪費時間,所以,就搶過話頭了。他當然不知道李向東的用意,即使知道,也沒有那個義務。
鎮委書記說:“我認爲,事件能平靜下來就算了。”
他說,那村民要賠償也不是真想要,只是在爲自己找理由,找自己打人的理由,想讓別人認爲,他打人是有理由的,責任在對方,而不在自己。村民開始也這麼認爲,所以情緒很激動,但是,經過解釋,也覺得打人不對,也不再堅持了。
他說,我想,這事就告一段落了,誰也別追究誰的責任了。小劉科長雖然有點冤,但是,我相信,他是會理解的。再說了,追究那人的責任,又能怎樣呢?要他賠醫藥費嗎?他根本沒能力。追究他的法律責任嗎?不是不可能,我個人認爲,還是社會穩定放在第一位。
他說,如果,我們去抓人,會不會再次引起騷亂呢?我認爲是肯定的,畢竟,村裡人也覺得電視臺有錯,覺得小劉當時也應該把手機交出來,覺得那人從梯子上摔下來時,受到了外人污辱。
楊曉麗說:“這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鎮委書記說:“你不瞭解農村,不知道農民認死理的品性。”
他說,其實,這麼處理,也是一件好事,村民們會更擁護我們。
李向東說:“你就不怕他們一而再,再而三?你是不是太慫恿他們了?我懷疑你給他們有勾結!”
說後面那句話時,他多少有着開玩笑的意思。
他說,你這麼處理,我可以理解,因爲你是鎮委書記,你也想收買人心,但是,人心不是這麼收買法!
他說,我真懷疑,你和那人有什麼關係,你不覺得嗎?
他說,我認爲,你把村民的覺悟,鑑別能力估計得太低了,只要我們把事情說清楚,村民是會支持我們的,是不會鬧事的。
李向東說:“我的意見是,兩件事分開來處理。既然,他要賠償,就要他提出條件,釘幾個釘能賠償多少?他打了人,法律應該怎麼處罰就怎麼處罰。”
鎮委書記苦着臉說:“李市助,我和那村民能有什麼關係?我只是不想亂。”
他說,你知道,現在,只要村民鬧事,村民上訪,市裡就會責怪我們這些基層幹部,還搞什麼黃牌紅牌警告。
他說,今年,我們已經發生了幾次村民上訪,我已經被市長警告了,成天心心惶惶,就擔心村民鬧事。如果再有那麼一次,市長也就對我出示紅牌了。
李向東說:“這事我給你頂着!他要出示紅牌向我來。”
鎮委書記說:“市長怎麼會向你出示紅牌呢?到時候,領紅牌的肯定是我。”
李向東不想跟他磨嘴皮了,說:“爲了這個紅牌,爲了這頂烏紗帽,你就可以踐踏法律的尊嚴了?”
他說,小劉科長被打成這樣,能不追究對方的責任嗎?政府的威信、法律的尊嚴都不要了?
他說,你這樣處理這事件,只會助長一些人的囂張氣焰,只會讓你的手下,你那些幹部心寒?以後,他們還怎麼跟着你做事?怎麼敢爲你衝鋒陷陣?
楊曉麗看着李向東,看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臉,看着他那雙有神的眼睛,看着他翕動的鼻子,抖動的嘴脣,心裡想,這男人平時看似很溫存的,原來這溫存裡還隱藏着這麼一股強烈的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