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倒是去看小劉了。他想起在巖洞做的那個夢,想自己做了許多對不起小劉的事,想自己如果讓小劉當了那個辦證大樓主任,還會發生小豐村事件嗎?想小劉會像張建明那樣嗎?他想,小劉再怎麼樣也不會像張建明那樣揹着他,甚至於甩開他投靠市長的。
小劉已經清醒了,躺在病牀上,腦袋扎着繃帶,看到李向東向他走來,便露出燦爛的笑容。他說,李市助,你沒事了?李向東說,我能有什麼事?小劉說,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李向東說,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他問:“你跟了我,有沒有後悔過?”
小劉想搖頭,但不能搖,就說:“沒有。”
他又問:“如果,再要你選擇,你還會跟我去古兜鎮嗎?”
小劉笑了笑,說:“會的。”
李向東說:“自從,你跟我到了古兜鎮後,我一直就只是讓你做事,也沒真正關心你!”
小劉說:“你對我的關心已經夠多了,真的,我一直都在心裡感謝你。”
李向東就說:“其實,有很多事,回過頭看看,才發現,有些事是做錯的。”
他很想告訴他,當時,如果他向市委書記、市長提出讓他當那主任,他小劉就是那主任了。如果他同意書記伍讓他去當鎮長,他小劉可能就是古兜鎮的鎮長了。他沒有說,怎麼可能說這些呢?傻瓜都不會說。
李向東只是說:“以後,你再跟着我,也沒多大意義了。”
小劉不明白他的話,看着他。
他笑了笑說:“你就還只有幹活的份,別的什麼,特別是政治上可能沒多大進步了。”
小劉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李向東笑了笑,說:“小樓屋的事,小豐村的事,你覺得還不夠嗎?”
小劉便不說話了。他知道李向東說什麼了,知道李向東告訴他,別再與他摻合在一起了。他已經失寵了,他的路似乎已經到頭了。他可以提拔一個科長,卻未必能提拔他去基層當領導幹部。
小劉說:“我還是喜歡跟着你,喜歡和你一起幹事。”
他說,其實,不一定要當什麼官的,只要能乾點實事,只要感覺到自己的的確確幹了什麼事,我這人就滿足了。
李向東笑了,說:“官越大,越做幹事。這個道理你不懂嗎?給你一個鎮,給你一個局,幹事不是更有意義嗎?”
小劉就不說話了。
李向東說:“我本不想跟你說這些,說這些好像是在教你挖空心思往上爬,但是,你還年青,我總覺得,你還呆在這個位置,還只是當科長有點浪費了。”
他說,不過,能不能當官,能當多大的官,有時候是要講機遇的,講有沒有器重你的人。有人得力的人器重你,你就有機遇,就有機會表現自己。如果沒人得力的人器重你,你就只能幹一些普通事,再有能力也發揮不出來。不能發揮,誰知道你有能力?
他說,你跟着我,可能沒有那個發揮的機會了。就是我自己,我也感覺到沒有那個機會了。
他說,明白我的話嗎?我這麼對你說,是希望你進步,希望你有出息!
離開小劉後,他原是想看看楊曉麗的,但他沒好意思問她住在哪個病房。他想,還是不去了,見了她,能說什麼呢?他真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
兩個女人一早就來了,老科長在身邊時,她們都不敢放肆,只是用一雙憂鬱的眼睛看着他。一會兒,跑去查看檢驗報告,一會兒,跑去問醫生護士病人吃什麼最好,吃什麼身體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恢復。老科長一離開,兩個女人就“轟”一聲,撲上來了,一邊一個抱着李向東,臉貼着他的臉,眼淚就都不聽話地流了下來。李向東說,你們這是幹什麼?你們就不怕被人看見了。
小姨子說:“我們回家吧!回家我會好好照顧你,會比醫生護士都要好地照顧你。”
綺紅說:“你這是什麼話?你能比醫生護士更懂得照顧病人嗎?”
小姨子說:“他不是病人。他怎麼會是病人呢?他只是餓的,只是累的。回去休息好了,滋補好了,體力就恢復了。”
綺紅說:“我們還是聽醫生護士的吧!”
李向東卻說:“小姨子說得對,其實,我並沒什麼大事,我在這裡呆得很不舒服很不自在。檢查完身體,讓醫生護士放心了,我們就回家。”
他問,你們知道我回家想要乾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綺紅反應得快,說:“你又來了,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小姨子卻笑了,說:“這有什麼不好?這才說明他的身體機能健康。以前,他太多的想那麼事,我還不高興,還罵他流氓,罵他好色,現在,我倒希望他想那些事了。”
綺紅說:“今天你說的話怎麼總那麼有理?我今天怎麼變得那麼傻了?”
小姨子說:“你本來就傻,只是你自己覺得自己聰明。”
說着說着,兩個女人都高興起來了。
李向東卻說:“你們都誤會了。都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回去想幹的第一件事,是想狠狠地吃一頓飽飯。”
綺紅笑了,說:“你那飯桶本色永遠也改不了。”
李向東說:“你們知道,我爲什麼到現在還不能恢復嗎?爲什麼總感覺心虛嗎?就是因爲在這裡只能吊葡萄糖,只能喝粥水。如果,能夠狠狠地吃上一頓飯,我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小姨子說:“你別想,就是讓你回去,你也別想。醫生護士說過了,不能讓你吃得太飽。你餓了那麼多天,不能一下子吃得太飽,會把肚子撐破的。”
綺紅笑起來,問:“是這麼說的嗎?是說會撐破肚子嗎?”
小姨子不服氣地說:“不管怎麼說,道理是一樣的。”
李向東看着這兩個女人,突然就想起了楊曉麗,想起他們在那巖洞,也曾說過吃的話題。那時候,楊曉麗也說,要狠狠地吃一頓。他還答應要請她呢!
他想,自己有這兩個女人照顧着,什麼都爲他想到了,而楊曉麗有誰照顧她呢?照顧她的人會不會也想得那麼細呢?
他想,他身體健壯,在那巖洞受幾天苦沒什麼,但是,楊曉麗會不會有事呢?她在那巖洞裡可是病了一場的。一個人有吃有喝大病一場還會有事呢,沒吃沒喝大病一場該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他又想到了那個死亡前的絢麗,想自己給楊曉麗的傷害。他想,這個更是致命的,她能夠擺脫那個陰影嗎?他想,其實,楊曉麗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如果,她擺脫不了那陰影,她身體即使健康了,那身心也難於康復!
李向東很後悔,後悔自己怎麼就沒去看看她,怎麼不去向她說幾句懺悔的話。他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但是,說總比不說好,或許能慰撫慰撫她被傷的心。
兩個女人見李向東沉默着,便也不再吵鬧了。她們沒有問他在想什麼。她們已經習慣了他的這種沉默。只要他要告訴她們的事,她們會“吱吱喳喳”沒完沒了地議論,如果,他不想告訴她們,她們絕不亂打聽。
老科長推門進來的時候,身後便有兩個人擠了進來,都是局級領導,他們手裡提着果籃,一下子就衝到老科長前面了,到了李向東面前,便點頭哈腰,說,你受苦了,你受苦了!老科長說,我想攔也攔不住。他們說,這不關老科長的事,我們逐個病房逐個病房找過來的。他們說,這醫院纔有多大,還會找不到?李向東說,你們何必呢?他們說,我們只是來看看,看了就走,不會影響你休息。他們把果籃交給綺紅和小姨子,也沒說什麼,就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說,一點小意思,回去買只雞補補。竟不顧忌在場的人,好像乾的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李向東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知道,這種挖空心思來探望他的人還會更多,都找到機會向他進貢了!即使,你不被市委書記器重了。他們知道嗎?就算知道,你一個市長助理幫不了他們什麼,說他們的壞話,壞他們的事還是綽綽有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