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和綺紅約好去海邊吃海鮮。李向東說,他要帶綺紅去吃最原味的海鮮,沒經過任何加工的那種。他說,要吃這種海鮮當然是去海邊。他說,還要去那種很簡陋的小食店。綺紅就問,當初,怎麼不帶她去呢?他說,當初怎麼帶?帶着她和小姨子,不好讓熟人看見。現在,只和她在一起,哪裡都敢去了,就是去市委大院,去市政府大院都敢去,且攙着手去。綺紅就笑,突然想起他答應要和她結婚的,就看他一眼,不笑了。
李向東是答應她當了市長後和她結婚的,但是,李向東沒當上市長,她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反正她不急,都等了兩年了,住了兩年了,結婚不結婚似乎也一樣。
車向海邊駛去的時候,是綺紅開的車,李向東沒讓她走那條去旅遊區的路,而是走一條彎彎曲曲的泥沙路。他說,他們不去旅遊區。去旅遊區吃的海鮮沒意思,都是騙外地人的。本地人要吃海鮮,就到漁民開的小食店去吃,剛從海里撈上來的,不是從魚池裡撈上來的。
那些漁民開的小食店其實就在路邊,路邊下去是一行行馬尾松防風林,再下去就是海了。漁民的小食店就在馬尾松下,也沒搭什麼棚,只是擺幾張桌,腳下踩着軟軟的沙灘,想颱風來的時候,海水猛漲,浪也會衝到這邊來的。
他們把車停在路邊,向那防風林走去時,綺紅叫李向東扶她。她那高跟鞋踩在軟的沙上,站都站不住。李向東就過來攙扶她,綺紅就有幾分撒嬌地說,你還是把我抱過去吧!在這種大衆場合,李向東當然不會抱她,但是,他攙扶她,倆人粘在一起的姿勢和那抱也差不了多少,於是,便把附近幾個小食店客人的眼光都吸引過來了。
在這些人裡,有一個李向東不想見的熟人。
李向東和綺紅坐定後,他便走了過來。他還是像以前那麼叫李向東李市助,李向東不擡頭也知道是張建明。他很不客氣地問,你怎麼在這裡?張建明說,和幾個朋友過來吃海鮮。李向東便不再理他了。他說,辦證大樓的事已經解決了,說新來的市長批撥了三十萬讓他渡過了難關。李向東說,我早跟你說過,辦證大樓的事已經與我無關了。張建明就看了一眼綺紅,感覺到有些事讓她知道也沒什麼,就也坐了下來。
他說,我知道,你很氣我,我也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你氣我是應該的,換了我是你,也同樣會氣自己。我太讓你失望了。
他說,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你原諒我,只是想告訴你,其實,我一直都很尊重你。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你擔任自己職務。
他說,如果,你肯給我幾分薄面的話,這頓飯就算我的。你放心,掏的是我個人的錢。
李向東問:“你說完了嗎?”
張建明說:“說完了。”
李向東說:“那你回去你那邊吧!”
張建明也沒說什麼,就離開了。
綺紅有點不滿意李向東,張建明走後,就輕聲地責怪他,說:“我不知他以前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但是,我覺得,他是真心向你道歉的。你這樣對他,是不是有點過份了。”
李向東問:“你覺得,我沒接受他的道歉嗎?”
綺紅問:“你接受了嗎?”
李向東說:“接受了。如果,沒接受,我會把他趕走。”
綺紅說:“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對他那麼大的怨氣?”
李向東說:“我們不說這些事了,壞心情。”
他轉了話題,問,點菜吧!你吃什麼?
李向東還像以前一樣,不在綺紅面前說工作上的事。
其實,他很清楚,張建明並不是什麼壞人,他打電話告訴他,老常可能要對他不利的時候,他就知道他不是壞人了。但是,不是壞人並不定是好人,不是壞人就能夠與他交往。張建明已經讓他徹底絕望了,從古兜鎮到辦證大樓,他已經清楚地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就像書記伍說的那樣,他是一隻養不熟的狗!
李向東不會再相信他。雖然,在他已經是政協副主席沒權沒勢的時候,張建明還來向他認錯,還像以前那樣尊重他。
他想,這或許便是張建明的過人之處了。
一個人,落魄的時候,你只要給他一點點尊重,他就會永遠記住你。如今,張建明就是在這麼幹,就是想要小的代價,換取更大的利益。假若,李向東有東山再起的一天,他希望李向東能記住這一些天。
李向東想,就是真有那一天,他也不會再想到他,再想給他任何利益。
這天,李向東點了三樣很普通的海鮮,魚、蝦、蟹。
魚是一條大石斑,有十斤八斤,斬段分給幾桌食客,李向東便要了兩斤。綺紅問,是不是太多了?李向東說,魚肉多吃點沒關係,沒脂肪。魚只用鹽水煮,什麼也不放。綺紅又問,什麼也不放好吃嗎?李向東說,這是沒經任何處理的深水魚,不必用姜和蔥避腥。魚端上來時,李向東要綺紅閉上眼睛吃,別想着是在吃魚,慢慢嚼,看像在吃什麼?他問,那味道是不是像在吃雞肉?
他們點了一斤蝦。蝦是真正的海蝦,不是鹹圍裡養大的基圍蝦。李向東說,基圍蝦煮熟了,頭上有一圈黑,那是吃飼料養大的。真正的海蝦那個部位是紅色的,剝開來像血一樣,吃那蝦肉,在一種海風的鹹鮮味。
綺紅說:“你不能多吃。你傷口還沒好徹底。”
李向東說:“我少吃一點,還是以吃魚爲主。”
他有點詭秘地說,如果,他不是手上有傷,這蝦纔不會這麼做呢。他會要他們做醉仙蝦。把佐料放熱鍋裡炒,然後把整瓶酒倒進去,燒沸了,就把蝦放下去,那蝦還是活的,就在那熱酒裡遊,顏色漸漸變紅了,就熟了。他告訴綺紅,這種煮法,那蝦更鮮,那酒精蒸發了,一點酒味也沒有,喝了那酒的湯,男人整個晚上都着了火一樣。綺紅說,不行,不行。你手上沒傷也不能那麼煮着吃。她那臉早紅得透亮了。
蟹是羔黃蟹。只點了一隻,有斤重,李向東說,是點給綺紅吃的。他說,他那傷更不能吃,說,有了傷,沒口福了,好多海鮮都不能沾的。蟹的作法也是很生態的,只是把表面洗乾淨,然後,把蟹的後腳尖插進蟹臍裡,等那蟹死了,就放鍋裡隔水蒸。如果蟹沒死透,那蟹腳就會脫落。李向東說,蟹本身就甜酸苦辣鹽五味俱全,這麼蒸就保持原汁原味。那蟹黃不老不嫩,很有嚼頭,越嚼越香。
這頓飯,綺紅邊吃邊聽,嚐了一頓最風味的海鮮,也上了一堂做海鮮的課。她問李向東,你以前怎麼不做給我吃?李向東說,不是不想做,但做不來。原料不行?在菜市場買不到這種原味,做不出這水平。他告訴綺紅,現在,只有這裡的小食店才能吃到這種沒有處理過的海鮮了。即使在旅遊區那邊的海鮮,也是經過處理的。
綺紅問:“怎麼處理?”
李向東想了想,說:“說個很簡單的,比如這蟹,在這邊是原生態的,放稱裡稱,是多重就多重,一點假也沒有。但是,只要離開這裡,你買的蟹就變了,稱着有一斤,其實,最多也就七兩八兩。”
綺紅說:“怎麼會呢?一斤還是八兩會稱不出來呀?”
李向東說:“看稱是一斤,但實際那蟹只有八兩。”
綺紅問:“怎麼會這樣呢?”
李向東笑了笑,說:“往蟹裡打水啊!”
綺紅問:“怎麼打?”
李向東說:“這還不容易,用針筒打呀!這三兩水可就是十幾二十元了。所以,在菜市場買的蟹越蒸越多水,這裡的卻是乾的,你看看,碟子是乾的。”
綺紅說:“現在的人怎麼這樣?”
李向東笑,說:“各施其法嘛!有權的人用權,沒權的人用招,聰明人玩科技,土包子玩祖傳秘訣。”
他臉上的笑突然消失了,問自己,你玩什麼呢?你現在是沒得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