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李向東在市(縣)主要忙與常委們談話,到一些單位去走走,一則瞭解他們的思想動態,一則看看他們對兩年多來,市(縣)發展的看法。大凡每一個領導到了新崗位,都必須走這道程序。他李向東當然不會例外,只是,他談得很隨意,沒有太明確的目的。
在與常委們談話時,李向東以聽爲主,聽這幾年的成績,聽正在着手開展的工作,聽將來的打算。也提示一下,對前書記和鍾市長的不團結有什麼看法。這是明擺着的事情,他李向東不提不行。當然,也詢問幾句對他回來當市委書記有什麼期望。
他不發表任何意見,也不表現出對某件事特別感興趣,更不會抓住某件事盤根問底。對方要怎麼說,就怎麼說,談多少就談多少。這樣,反而就讓對方摸不着頭腦了,就揣測他心裡想什麼,最想聽什麼。看着對方揣測他時的凝重,七上八下的不安,李向東心裡覺得好笑,彷彿就有一種把自己那種負重移交給對方的幸災樂禍。
幾個常委談下來,李向東反而增加了當市委書記的自信,想別人比自己還緊張呢?想當初自己真他媽的會折騰自己,像現在這樣多好,別人沉重自己輕鬆。
到一些單位瞭解情況,李向東也顯得很輕鬆,這裡走走,那裡看看,以前都有印象,看到有改變的地方,就說這幾年過得不錯嗎?有錢搞內部建設了,就問這投資化了多少錢?人家不明白他的意思,又不想說自己手頭鬆動,就說,化不了幾個錢,化不了幾個錢。
李向東就說:“是找老闆贊助搞的吧?”
人家就是有這種情況,也不能明說。這不就讓李向東覺得,你這單位與某位老闆有一種說不清的瓜葛嗎?李向東“哈哈”笑起來,說:“你這裝修,沒有一百幾十萬是拿不下來的。”
這話一說,人家臉色就變了,想起這市委書記以前分管過城建,這種土木建築在他心裡是清清楚楚的,於是,就很難堪,心裡就責怪自己開始不應該瞞着,現在讓市委書記戳穿了,也不知對自己會有什麼看法?
坐下來談情況的時候,當然也會談到前書記和鍾市長的不團結,就問兩位領導的不團結曾給本單位造成了什麼影響?如果按前書記的決策去實施,單位的發展前景更大一些呢?還是按鍾市長的意見實施發展前景會更大一些?
人家又不知該怎麼答了,如果,說前書記的決策對本單位發展更有利嗎?那不就否定鍾市長了?前書記都調走了,說他的好話沒多大意義,倒是不能說鍾市長的壞話。轉念又想,說鍾市長的好話行嗎?這李向東又會怎麼看呢?會不會認爲,你是鍾市長的人,以後要對你有所提防?於是,就急得滿頭是汗,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向東說:“這空調還可以吧?怎麼就那麼多汗?”
說完,就“哈哈”大笑,讓對方很尷尬一番,心裡就有一種很爽快和感覺,就想這就是市委書記的特權,想要你出汗,就要你出汗,想要你尷尬,你就尷尬。
遇到一些圓滑的人,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李向東就說,看來這市委市政府的決定對你們單位沒什麼影響嘛!完全可以獨往獨來,我行我素。那人就笑着說,那裡那裡,我們怎麼能離開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呢?李向東就嚴肅了,說,到底是市委的決定重要,還是市政府的決定重要?這就是要你表態了,要你一定要得罪某一方了。對於這種人,得罪哪一方都是痛苦的,都要心惶惶好幾天。
不要以爲李向東這種心態不健康,其實,每一個人都會有這種心態,都會通過一種形式,時不時地體現一下自己凌駕於別人之上的地位,從而,在這種凌駕中得到某種滿足。
李向東就是要通過這種形式得到一種滿足,誰叫他心虛呀?誰叫他資歷淺呀?他就是要通過這種滿足,增加自己的信心。
公安局李向東是一定要去的。那常委局長是好兄弟,李向東去的目的就不一樣了。他沒有找他單獨談話。他說,我跟你還談什麼?你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就行了,還搞那種形式?到了公安局,常委局長也沒像其他單位那樣帶着領導班子一班人在門口迎候,就坐在他辦公室裡等李向東。
李向東沒進門就嚷嚷,說:“你是不是太不像話了?你以爲你在等誰?你以爲你在等兩年前那個李向東?還給我擺一副市委常委的架子。”
常委局長說:“我什麼時候跟你擺過架子了?我拿了你那一百萬以後,就沒敢跟你擺架子,就是當了市委書記,也不會跟你李向東擺架子。何況,現在,是你當了市委書記。”
李向東說:“你給我準備什麼好茶了?”
常委局長說:“什麼茶葉都備齊了,水也燒好了,就等你來發號施命。普洱、龍井,還是鐵觀音?看你喜歡喝什麼就泡什麼。”
李向東說:“我來你這偏不喝茶,就喝白乾水。你準備的這些茶葉,給我打包帶回去,我自己躲在辦公室裡慢慢喝。”
常委局長笑了起來,說:“每一次,你到我這都像土匪,就是來搶劫的。”
李向東說:“我的膽子也太大了吧?竟敢跑到公安局長辦公室來搶劫了。”
於是,在坐的人都笑起來。
李向東坐下來,也不聽他說成績,就要他說困難,問他需要什麼?常委局長也不客氣,說什麼都不缺,還是缺錢。李向東說,錢的事你找鍾市長。那是市政府負責的工作。如果人手不夠,我給你派。常委局長問,你派的人是不是市財政發工資補貼?如果要我公安自己解決,這人我就不要了。李向東說,編制內的當然由市財政安排。常委局長說,我們還缺好多編制呢!李向東說,那就招呀!招足他呀!你們是社會穩定的主力軍,編制規定多少,就安排多少。
常委局長臉上有些難色,說:“不是說財政困難嗎?不是說要壓縮編制嗎?”
李向東說:“誰說的?什麼時候說的?現在好像是我當市委書記了,我說的不算話嗎?”
他不管以前這話是誰說的,就是鍾市長說的他也不在乎。這點小事,鍾市長暫時還不會爲難他。當然,要錢要經費的事,他還是儘量躲避一下。然而,常委局長不讓他躲,一定要他給錢,說,你把我的茶葉都弄走了,你總得增加我的辦公開支吧?
李向東說:“我在市政協那邊答應給他們十萬,你想要多少?”
常委局長說:“按人平計算吧?我比市政協多好幾百人,給個三幾百萬的也不過分。”
李向東笑了起來,說:“你們聽聽,這是我搶劫你們局長,還是你們局長搶劫我?我是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常委局長說:“你這條命雖然也值幾個錢,但我不要,我要真金白銀。”
李向東說:“你這獅子大開口的,我也沒法答應你,我回去跟鍾市長商量商量吧!”
這話說出來,讓人聽着很舒服,覺得他很民主,很尊重鍾市長,一點沒有市委書記一言堂的霸道。
還有幾個單位是一定要去的,比如市財政局。雖然,那局長曾主動找上門來,曾把幾包好茶葉放在李向東的辦公桌上,但是,李向東還是要去,並說明要去他那吃晚飯。他說,你那蒸雞的水平怎麼樣了?有沒退步?我得去檢驗檢驗。那局長說,水平有了大大的突破,現在不僅是蒸雞的水平了,隔水蒸魚、隔水蒸蝦、隔水蒸蟹也是我的抓手好戲。
李向東說:“這進步很大嘛,這進步也顯示出了我們的地方特色。哪一天,接待外地領導,一定還要你親自下廚!”
他心裡卻想,看來那鍾市長喜歡海鮮。他想,這老滑頭,便又玩這招,似乎也把鍾市長搞定了。
這樣,他到財政就不只是要那局長向自己提供全體幹部工資的增長數據了。還向他要財政收入的增長數據,城鄉建設的投資數據,黨政部門辦公的開支數據。名單報了一大堆,讓那局長猜不透他李向東的真正目的。只有拿到真實的數據,纔有說服力。如果那老滑頭目的明確,說不定就會給你幾個虛假數字。
招商大樓也是必去之地。張建明一見李向東,腰就直不起來了,彎得像蝦米。李向東板着面孔說,你這位子坐得很穩嘛!張建明說,託你的福,託你的福!李向東說,好好幹!別給我玩什麼鬼花樣,現在,我隨時可以把你拉下來。張建明說,以前也可以,以前也可以,只是,你寬宏大量,不跟我計較!他便一邊帶李向東去各個服務窗口轉,一邊介紹這幾年的情況。
李向東聽了還滿意,心裡想,這傢伙雖然會耍點小聰明,會忘恩負義,但辦事情也還有兩下子。他嘴上卻說:“你沒有虛報情況?有沒自己往臉上貼金?”
張建明說:“沒有,沒有!哪敢呢!哪敢呢!”
李向東說:“以後,好好幹,別儘想歪點子。”
張建明說:“我已經進行了深刻的反省,已經汲取了沉重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