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市長正與民政局幾位正副局長商量研究攔路上訪的事,某鎮委書記便打電話證實了確有其事。今天一早,遇到一個複員軍人,和他談起來,果然就承認那些參加過反越自衛戰的複員軍人已經組織好了,要攔路上訪。
鍾市長問:“那複員軍人現在在哪?”
鎮委書記說:“在我辦公室,他一跟我說這事,我就打電話向你彙報了。”
鍾市長說:“你留住他,我現在就趕過去。”
放下電話,他帶上民政局長,分管轉業複員軍人工作的副局長便趕去那個鎮了。在車上,他打電話給李向東。
他說:“複員軍人攔路上訪的事已經確鑿。”
李向東問:“他們採取什麼形式?是集中上訪,還是分散上訪?”
鍾市長說:“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我現在正往下面趕。”
李向東提出一個新問題,問:“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鍾市長說:“我這邊只有民政局的幾個正副局長知道,鎮下面就不清楚了。”
李向東說:“儘量控制在最小範圍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擔心,這事傳出去後,其他人,其他事也跟着有樣學樣,趁着地級市委在市縣召開現場會的機會,大搞集體上訪。
他打電話給黃,並指示市委常委、公安局長馬上來他辦公室。
他對先來到他辦公室的黃說,正如我們所料,有人要趁這次現場會進行集體上訪。他說,鍾市長正火速趕往下面鎮處理這件事。他說,爲了防止這件事影響範圍擴大,可能會發生一系列上訪事件,立即要求各鎮,各單位密切注意本地區本單位的情
況,確保現場會期間,不出現類似事件。他說,尤其是對那些歷史遺留問題嚴重,多年無法解決,羣衆意見比較大的鎮和單位,更要高度關注。
李向東說:“你告誡各鎮各單位,在現場會期間,哪個地區,哪個單位出現上訪事件,將直接追究一把手責任。”
既然上級對唯穩工作要求如此嚴格,強調出現羣衆集體上訪事件要追究本地一把手的責任,那麼,他李向東作爲市委書記,就也只有依樣畫葫蘆,追究下一級的責任,不這麼一級級施壓,他李向東能抓好社會穩定嗎?他李向東能扛得起這責任嗎?
黃說:“我這就去部署。”
李向東又叫住他,說:“我就坐鎮辦公室,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彙報。”
黃出去後,李向東便在辦公室裡踱步。
他想,自己這麼鄭重其事,是不是有點驚弓之鳥,是不是有點談虎
色變?羣衆集體上訪真的就這麼可怕嗎?我們**人,不是成天都在說,要多多聆聽基層的聲音,聽聽羣衆的聲音嗎?羣衆上訪難道不是羣衆反映真實情況的一種最直接的形式?
說心裡話,作爲一個地方官員,有些羣衆上訪所涉及的問題,他是非常希望上面聽一聽的,希望引起他們的重視。比如,我們改革開放的確取得了輝煌成就,但是,不能否認,我們也出現了一些失誤,這些失誤,由誰埋單,由前任埋單嗎?這似乎不可能,由現任賣單嗎?似乎又有點勉爲其難。那麼上級是否在承認失誤的前提下,制定一些有效的應對措施,減輕下面負擔呢?鎮級經濟的現狀,就是一件很讓人擔憂的事。雖然市縣採取了一些措施,也取得了一點成效,但總體而言,還是不容樂觀。比如,這些反越自衛戰的複員軍人,上面是不是可以根據不同的實際,制定一個硬性標準,讓下面執行起來有據可依?
當然,這些話,他不能向上面說,每一個官員都不可能傻到這種程度!
他感到可悲的是,他不能說,而某種制度又要求他必須捂緊
蓋子,不讓下面說。
公安局長敲門進來的時候,李向東把即將發生的情況告訴了他。他要求,現場會期間,各派出所公安幹警要積極配合各鎮,各單位做好唯穩工作,要密切注意可能發生的羣衆集體上訪問題。他說,如果出現上訪事件,各地各單位必定會採取一些化解行動,而在這個化解過程中,公安幹警要維持好秩序,確保不發生偏激的打鬥事件。他強調,事件沒發生之前,要做到內緊外鬆,千萬不要起到火上澆油的反作用,更不要讓羣衆誤以爲要對他們實行鎮壓。事件發生後,要選準時機,控制住局面,維持好秩序。
李向東說:“要切忌,我們面對是羣衆,而不是犯罪嫌疑人。”
公安局長笑了笑,說:“你這要求也太高了。”
他覺得,按照他和李向東的關係,氣氛不應該搞得那麼凝重。
李向東卻說:“這要求一點不高,你必須做到,你的公安幹警必須做到!”
公安局長再不敢笑了,雙腿一併,“啪”一聲說:“堅決完成任務!”
李向東也乾脆,說:“好吧!你回去安排吧!”
此時,鍾市長這邊的氣氛卻緩和得多了。他一進那鎮委書記的辦公室,便緊緊地握住複員軍人的手,連連說,非常感謝!非常感謝!那位複員軍人也連連說,應該的!應該的!這時候,鍾市長才認真打量面前這位長得並不高大甚至有點矮小的複員軍人,只見他一臉黧黑,削瘦幹練,貌似在哪見過。
鍾市長說:“我們見過面?”
複員軍人點點頭說:“見過,是見過。”
鍾市長“哈哈”笑了起來,說:“在勞模大會上,我記得,是我給你戴的大紅花。全市的大耕戶,劉全。沒錯吧?我這記性還可以吧?”
劉全靦腆地笑了笑,說:“市長
的記憶真好!”
鎮委書記說:“鍾市長的記性是全市有名的,只要他正式認識的人,就那麼一次,也過目不忘,不但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是哪的?是幹什麼的?”
劉全是一九七八年的兵,那年剛高中畢業,才十七歲,就虛報年齡當了兵。第二年就趕上反越自衛戰。他所在的部隊從中越邊界一直打到諒山,一個連百多人犧牲的犧牲,負傷的負傷,而劉全卻奇蹟般地分毫無損。他所在的部隊撒出越南後,他又在部隊呆了幾年,便復員回到了家鄉。
那時候,也沒說有多光榮,自我感覺是很應該的,當兵嘛,哪有不打戰的?哪有不準備犧牲的?自己沒犧牲,也沒負傷,反倒覺得很遺撼,不像他那副班長,受了兩處傷,如今身上還留着一塊彈片,見了人就提起越南的事,說那戰打得多慘烈,說得激動,就拉起衣服讓人家看那身上的傷疤。
劉全雖然也談越南那場戰爭,卻談得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人家問他,你負傷了嗎?他搖搖頭,人家便問,他是不是
飲事兵在後方做飯的?等戰鬥打得差不多了,才挑着飯菜上前線?有的人甚至說,劉全根本就沒上前線,當兵那幾年,當的是豬倌,在後方養豬,別說沒上過前線,就是連槍也沒放過。劉全怎麼喊冤也沒用。
或許,就是因爲沒有那種光榮感,劉全便覺得自己回來當農民也很正常,復員了,回家鄉種田也沒有大不了的。
那些年,村裡有些人進城裡打工,許多田荒置了,劉全覺得挺可惜,再說種田技術也提高了,沒以前那麼累,他就跟人要了那些田耕種。還沒有取消農業稅的時候,荒置的田依然要交農業稅,有人願意耕種,願意替你交農業稅,誰還不樂意。
劉全耕種的農田面積不斷增加,就覺得應該購置手扶拖拉機。這手扶拖拉機,農忙時,可以耕地,家閒時,可以搞短途運輸,也划算,於是,便向銀行貸了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