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夜幕降臨,華燈璀璨之時,即市人大代表白雙喜舉一已之力將畢業後流落到各個地區和角落的老同學召喚到世紀酒店宴會廳,熱情洋溢跟二十年未見的男女們推杯換盞之際,距離他所在酒店不足千米的皇宮酒店也在舉行一個宴請日本投資考察團的高規格酒會。
酒會的東道主是市委、市政府,在家的幾大班子主要領導都一陪到底,接近尾聲時,大門開啓,等待在休息室裡的電視臺主持人、記者們紛紛行動起來,肩扛機器的攝像師聞風而動,當市委書記唐山、市長陳至虛陪同賓客走出大廳時,無數相機舉了起來,閃光燈不停地亮,到處是“咔嚓!咔嚓!”的快門聲,隨着攝像機的轉動,幾道耀眼的光柱射到市委書記和日本賓客身上。
發展經濟壓倒一切。
如今流行吃。
招商引資又是重中之重,這一切都離不開吃,吃不是目的,而是要吃出氣氛,吃出友情,憑經驗判斷,日本人投資的“盤子”已經定下,雙方在鏡頭前亮相完畢,下一步就是掏錢了,唐山回身擺擺手,意思是讓他的同事接着客氣,做好記錄。
他從來都是這樣,一旦攻破對手的投資規模,他就抽身引退,錢袋子由市長去掏。如果讓他事無鉅細地逐件一竿子插到底,就是把他掰成八瓣,也顧不過來。
山田與陳市長握手,日本人眼裡的這位中國邊疆官員,是位熱情、睿智、幹練、很有分寸的地方行政長官,他連連點頭,然後露出一絲笑意對身邊的翻譯說了幾句什麼。
翻譯道:“山田先生說市長先生百忙千忙,拔冗禮下,熱情款待,實在非常感激!”
“哈哈哈,我是代表全市五百萬父老鄉親歡迎山田先生投資我們邊遠山區建設的一片誠意喲!”
大家愉快地笑起來。
頭頭們的臉上都掛着笑,然而,再怎麼傻的人也看得出來,他們笑得有多麼勉強,倒不如不笑的好。然而話題適當,基本就成功了一大半。
欲達全功,就看市長動作上是否有大氣度。對熱點投資,必須做成收官之作。市委、市府以下部門必須清楚地知道領導已經做到了哪一步,如何才能全面落實。招商引資競爭做得比別人好,那是這座城市公僕們天然的義務,不值得自誇,關鍵要看好多少。
是否是顛覆性的?政策水平是否有一個全新的角度?是否窮盡、涵蓋這一主題一切可能的觸角?如果過多重複已有的投資建設,僅僅是採取“緊跟策略”,那書記只能說你沒跑題。
事實上,那些把招商引資大題做成空口說白話的,還不如干脆讓投資商跑掉。貴州的驢不踢那一腳還好,踢了,老虎就明白你腳法不過爾爾,不被吃掉,就是下課。所以陪同的各部門官員都緊張着,謙虛着,微笑着,生怕表現不佳會有麻煩。
山田臉上波瀾不興,沉着地與每個人握手,臉上浮着國際交際場合鍛煉出來的莫測高深的笑容。
辦公室主任一個個介紹陪同前來的主人:市裡分管投資項目的宛副市長、市經委金主任以及項目審批辦馬主任等衆多官員,市公安局長李雲南和工商局經濟違法稽查分局長劉子成也在其中。後者是應召前來爲日本人投資環境保駕護航的。
主賓二人在衆人的簇擁下相互謙讓着進了一間豪華的大客廳。幾名女服務員託着盤子小心翼翼地穿梭往來,晶瑩的高腳酒杯叮叮地響着,營造出與宴會不同的另一種和諧溫馨的友好氣氛。
劉子成雖說在這些人中官職最小,但他那個“分局”卻跟別人的份量絕不一樣,是實權肥缺一路的,級別上只比一類局差半格。全市經濟違法、打假和稽查都歸他管,還兼有協調外商優惠政策職能,這種角色在這座城市好像是因人設職,如果沒有幕後支撐,說不定就是個喝冷茶坐涼板凳的爺,但在這座城市就完全不同了。
這期間,他接了幾個電話。
市委書記“隱退”不久,一個電話,李雲南也匆匆忙忙下樓走了。
到這座強人出沒的省城來當公安局長,夠累的。別的不說,半年多來光這種不得不參加的應酬就夠他無奈,腰纏萬貫前來這座城市投資考察的大老闆不止日本人一家,幾乎天天都要應召來款待這些遠方來客的酒宴上亮亮相,以示這座城市對貴賓的重視及其日後的安全保障,何況省廳派他到任的主要任務是打黑除惡。
哪一攤子都不輕,應酬是組織召喚,打黑除惡更是天朝的重託和人民呼聲。其實那個電話是他事先安排的,就像唐山一樣,如果讓他陪同日本人一竿子插到底,就是把他掰成十六瓣,他也顧不過來。不同的是市委書記可以“隱退”,他在市長及客人面前卻不得不顧及對方感受和禮節,只能用一些小伎倆抽身。
李雲南回到局裡時,市人大代表白雙喜應該還在世紀酒店盡情瀟灑,案件還沒發生,他回去是聽彙報,看材料的。
一個叫哈德文的歌城老闆半年前被槍殺了,案子雖破,人也判了,但案情背後的東西依然撲朔迷離,檢察院最近重新提起抗訴,法院退回案卷要求補充偵查,涉案的人也推翻原來的供詞,要求保外就醫。
李雲南接到電話的時候,聽說再發槍案,死者又是白雙喜,立即結束正在進行的案情會議,帶人趕往現場。
這座城市的“名人”很多,官場上那些明星、名人就不說了,只這社會上的名人,剛來半年的李雲南不可能都認識,但這個人,李雲南印象深刻,正如死者生前一貫喜歡張揚的個性與作派一樣,新局長到發達村摸底時白雙喜熱烈歡迎,握住手搖了幾搖不願鬆開,介紹經濟發展的同時,不忘拍着胸脯子聲稱自己的地盤絕對是共產黨的天下,沒有黑社會。
然而,李雲南隨後聽到的反映並非如此。
他的事,公安局正從側面秘密調查。
怎麼就死了?
最慘的是白雙喜的司機身中十幾槍打了一身花,一槍已被送往附近醫院。
雖說這座城市的社會制度和環境跟西方或香港、日本的黑幫完全不同,組織形式和人家比起來也還要差上一大截,但這些年來爲了爭奪地盤或生意,報復火併,下手殺起人來卻一點也不遜色於那些黑手黨、山口組和幫派,甚至更加殘忍。
殺人的手段伎倆層出不窮——槍支、刀劍、繩子、鐵塊、毒藥、棒子,一切到他們手上的東西都可以成爲讓對手消失的工具。
這個女人到底看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