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這一天,王國慶與四川省委書記劉奇葆通過了電話。王國慶一方面表示慰問,一方面表示會進一步加大對四川的對口幫扶力度。另外,王國慶還表示,他會於近期趕往四川。劉奇葆對K省近一個時期給予的支持表示感激,他歡迎王國慶書記到四川來走一走、看一看,指導一下工作。
當然,在這一天,吳天放的腳步並沒有停下來。正如他的日誌中所記述的。
6月7日,星期六,雨轉晴。
清晨,大雨已停,小雨未歇。老宋出去轉,我仍躺在帳篷裡懶得動彈——連日奔波,的確是有些乏了,加之夜雨磅礴,使我們原本就不專業的帳篷水珠如簾。沒有睡袋,身下一張薄薄的防潮墊,身上半袖短褲,即便蓋了外衣,亦感溼冷。
10點鐘,老宋回來了,帶來一些吃的和兩瓶小二(二鍋頭),然後掏出手機,念老鄉發來的有關堰塞湖的短信:據說6日溫家寶已經再赴綿陽,查看唐家山堰塞湖的排險情況。當天下午,武警水電部隊250名官兵和爆破專家,也再次登臨堰塞壩,以機械開挖和小規模爆破的方式,拓寬加深溢流槽,降低庫容,減少潰壩洪水的危害,但因一夜大雨,出庫流量小於入庫流量,壩前水位還在繼續上漲,所以說,仍不排除唐家山堰塞湖潰壩的危險。
老宋說,估計午前通過溢流槽泄出的洪水小分隊能夠到達綿陽。
我說,既然唐家山堰塞湖遲遲不潰壩,爲什麼讓當地百姓提前那麼多天撤退?唐家山堰塞湖13潰壩羣衆撤離方案已經啓動幾天,排險工程也已完成,爲何還不泄流?泄流是遲早的事,何必鬧得人心惶惶。
宋說,這也是綿陽市民質疑政府的聲音。據綿陽市委書記譚力解釋說,處理唐家山堰塞湖的原則是:工程除險往最好的方向努力,撤離避險向最壞處打算,寧可事先聽罵聲,不可事後聽哭聲。只有這樣,才能達到溫總理要求的零傷亡。
兩瓶小二進肚,身上溫暖了許多。宋提着相機去富樂山下的涪江等洪水去了,我則再次來到羅羅家的帳篷,覈實一些昨天採訪的細節。這時,已經雨過天晴,陽光朗照。
11點鐘,給老宋發手機短信,問洪水下來沒有。宋回:未見河水上漲,可能還沒到呢!還沒到?就算早上6點泄洪,5個小時過去了,總該有個影子吧!遂打車下山。
街上仍是行人稀少,也未見路口戒嚴的警察。涪江大橋依然暢通無阻,時有出租車公交車往來,也有部分行人或是如我者站在橋頭下望,期盼那一股懸在綿陽市民頭頂的洪水,到來和離去。
然而,我們終究沒有看到。
收拾行囊,去客運站。因爲北川縣城已封,這條線只能走到擂鼓鎮,據說,那裡也是一個重災區,羅羅的母親就曾在那裡工作。
在成都買的2008年1月第3版的《四川省地圖》上,找不到擂鼓鎮。一個多小時後,客車停在安昌鎮的一座公路橋頭,避讓軍車。車上的老鄉告訴我,再直走一會兒,就到擂鼓了。
這一段路雖然暢通,但依舊可見山體滑坡滾落下來的石頭,或立路邊,或臥溝底,或徑直衝進了誰家的房屋。小者如桌,大者似車,讓人不由得生出一身冷汗。田野上有身着綠裝高挽袖管的解放軍戰士在彎腰插秧,擡頭擦汗,也有扛來竹竿松枝於一個寬敞的空地上搭建着什麼的,樣子像舞臺,想是有慰問團來此演出罷。
20分鐘後,客車終於停在一個岔路口:前走8公里是北川縣城,左上一個坡道即是擂鼓鎮。見我們大包小兜,十幾輛摩的立刻圍攏來,紛紛問:去北川中學不?去北川中學不?彷彿北川中學是一個旅遊景點。我還是像在綿陽車站一樣,明明知道不成,也要將一車(音ju):如果能帶我們去北川縣城,給成倍的錢!摩的們搖搖頭說,再多的錢也進不去。
與老宋來到一個露天小賣點,買了礦泉水,問明小鎮的基本走向,便將帳篷和包裹寄存在那裡,各自拎了相機散去。
與青城後山的紅巖村一樣,擂鼓鎮上亦是一股難聞的噁心氣味,和着滿街煙塵,一片片廢墟在灼熱的陽光下泛着灰白的光。無論樓房還是平房,倒下的一塌糊塗,站立得齜牙咧嘴。一些單位飯店旅館的牌匾橫在地上,或壓在磚瓦下。對聯燈籠中國結,以至櫥窗裡的衣模、不鏽鋼管柺杖在廢墟中顯得尤爲醒目。三三兩兩的男女,手拿鎬、鍬、錘、鋸、釺、鉗等各種工具在廢墟上挖掘,一會兒彎腰,一會兒揚臂。一問,都說是臨近的村民,經過房主的同意,在自家的廢墟上挖掘出破銅爛鐵,五五分成,賣給外地來收破爛的小販,小販的拖拉機就停在路邊。
這已是5?12大地震後的第27天了,相信存摺或其他什麼貴重物品,早已蕩然無存。
這時的力氣很不值錢。僅僅爲了那一根拇指粗細的鋼筋,就要揮舞一下午的錘子,或許更久。
坦白地說,連日來的災區行走,讓我看到太多的悲傷,而不僅僅是感動。那些過目難忘的場面,不僅在電視報紙雜誌上屢見不鮮,在我笨拙的鏡頭裡亦是應有盡有,不忍卒讀。所以,我一直想尋找一些溫情的畫面,一本沾滿灰塵的日記,一張全家福,一雙繡花鞋,一串千紙鶴,抑或一對廢墟上卿卿我我的背影,而不再是眼淚和嘆息,不再是死一般的沉寂。
但我幾乎失望。
直到走進擂鼓小學那破敗不堪的校園,如果還叫校園的話。
擂鼓小學位於鎮中心,空曠的*場上除一些瓦礫紙屑外,兀立着兩棵我叫不出名字的樹。樹旁是一座六層宿舍樓、三層教學樓,教學樓後是幼兒園,也是一座三層樓。這些樓房雖沒有垮塌,但皆牆壁開裂,門窗倒地。據說5?12大地震並沒有給這裡的師生造成傷亡,就是擂鼓鎮,死亡人數也不多,只是房屋損壞嚴重,可謂不幸中的萬幸。
*場邊一個門市房的捲簾門上貼有一張告示,是擂鼓鎮抗震救災指揮部6月2日發佈的,大意如下:擂鼓鎮中心小學學生宿舍樓需進行二次爆破,現擂鼓小學教學區內非常危險,隨時都有垮塌的可能,爲了您的安全,嚴禁任何人進入校區,否則出現安全事故自行負責。
依然有撿拾破爛者,揹着竹筐,推着車行走,甚至領着孩子在*場上來回走動,但他們並不靠近樓房。
不過,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溜了進去。
如果不是5?12大地震,我相信擂鼓鎮幼兒園一定是個幸福樂園。從一樓到三樓,無論教室還是走廊,皆鑲有一米高的白色瓷磚,有風鈴和塑料綠葉懸掛屋頂,熊貓企鵝金魚向日葵白雪公主的圖案畫滿牆壁,透過窗櫺,可望青山白雲,一堂音樂課或一堂美術課,就在這詩情畫意中開始了!
當然,這是一種想象。這種想象同樣可以延伸到幼兒園樓前的小學校,就像他們快樂的升級,成長爲哥哥姐姐一樣。
如今,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起碼暫時是。
在擂鼓小學*場對面,是一座同樣破敗的居民樓。5.12劇烈的震盪,使面朝*場的牆壁全部垮塌,一間間裸露的屋子如同一格格碩大的鞋架,只是無靴無履,空空蕩蕩。二樓左側一家牆壁上貼着若干明星照,一道黑赭色的裂縫穿照而過。而樓下靠右的一間,垮塌的房樑正遮蔽着二三個相框,不知是地震時從牆上跌落下來,還是一開始就倚牆立在下面的木桌上,總之,相框沒倒,裡面是幾十張大小不一或黑白或彩色的照片,有單幅有合影,其中一幅黑白像是單獨裝在一個木框裡的,外罩透明塑料薄膜,近半撕開。細看,竟是一位大爺的素描像,而非照片。
凝視良久,端起相機拍攝了下來。
這,就是我要尋找的溫情嗎?
天漸漸暗了,無法再繼續拍照。俄羅斯米26直升機依然在擂鼓鎮外的一塊空場上拔地而起,吊運機械設備飛往唐家山堰塞湖畔,蝌蚪似的尾巴閃爍着熒光。
老宋也回到小賣點。主人熱情地邀請我們住他家的帳篷,我們說自己帶了,就搭在你家的院子裡吧!後得知這個小賣點原是該鎮最大的一家超市,無情的地震,不僅奪去主人居住在縣城裡的父親,也使這裡的超市夷爲平地。如今只有幾根空架子,頂起一個藍白相間的玻璃絲布棚頂。
這晚,我們來到擂鼓鎮帳篷點邊上的市場,吃了回鍋肉、辣雞爪、燒茄子,各喝了兩瓶啤酒。宋說,他今天遇見一件非常氣憤的事。不說了,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