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大爽的心目中,文強絕對是一個英雄。雖然,文強這個英雄現在已成了笑談。
作爲同行,K省公安廳長李大爽自然是習慣性地重溫了一番文強的人生之路,也不由得爲他的黑白人生而唏噓不已。
巴縣虎溪曾家鎮,文強的故事從這裡開始。當年的曾家鎮只有一條街,街上有個綜合商店,負責着鎮子裡所有的日用百貨。文強的父親是綜合商店的經理,母親是售貨員。
文強一家七姊妹,文強排行老三。爸媽是綜合商店的售貨員。七個孩子幾乎是隔兩年生一個。老大1951年,老二53年,文強55年,一直到老幺63年。
家裡七個孩子,條件自然不好。全村誰都知道文家困難。也由於孩子多,文強只記得自己生日是農曆1955年12月17日,至於陽曆,誰都忘了。
文強小時候個子不高,憨笨憨笨的,經常受欺負,父母老是着急他長不高。
頭三個孩子讀書都不錯。老二和老三文強都當中隊長,兩兄弟寫的文章被當範文,一個很精簡;一個喜歡細節,各有特長。
文強是個在辦案中注重細節的人,這恰恰成就了他。審訊張君的時候他說過,你的槍,子彈已經上膛了,但是你忽略了一個細節,槍栓沒打開。
七子妹裡,五男,兩女。
五弟兄從小看電影,看到智取華山,就立志要當解放軍。課餘生活裡,他們愛撿起菜籽杆當衝鋒槍,在地裡邊跑邊喊,“衝啊,衝啊!”
1968年,文革開始,停課鬧革命,幾兄弟都沒正兒八經讀書。冬天徵兵,大兄弟因爲球打得好,個子高,率先當兵走了。
文強由於身高只有1米65,沒有當成兵。五弟兄裡除了他,都入了部隊。
文強不愛運動,1972年底,初中畢業就去了曾家回龍大隊當知青。大隊離家3、4裡地,說是插隊,每天就像上下班一樣。大隊裡都知道文家窮,栽秧割麥,文強都搶在頭裡,爲的是給家裡少些負擔。趕鴨子下田的苦活他也幹。
因爲幹活積極,文強當了團支部書記。那時候,回龍大隊在整個巴縣都屬於紅旗隊,白天下地,晚上理論,幹部都是苦出來的。
回龍大隊的人至今記得,文強年輕時不戴眼鏡,比現在瘦得多,只是臉相沒變,浮腫一如既往。
社友“幺姆姆”,文強插隊時投親靠友的親戚家,現在還住回遷房,牆沒有粉刷,家徒四壁。她右眼迷離,說起文強總覺得“恁好個人”,“犯錯誤最多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上了官家那個船,說不得了”,她又說。
回龍大隊當時有1000多人,九個隊,文強當時表現好,100多個知青,就他和另一個入了黨。
文強當了團支書,時不時地在大隊開會,當時團支書是積極分子,不愁找對象。不久,隊裡就傳說他和一個女的談對象。女的叫周曉亞,是虎溪電機廠的子弟,電機廠是個三線企業,子弟中學畢業後,都到回龍大隊插隊落戶。
當時,文強九隊,周曉亞六隊。起初,大家都覺得文強找了周曉亞,是農村困難戶攀上了工人家庭。不久,情況出現了變動。
1977年,社會上恢復高考,文強作爲大隊裡的優秀青年,被推薦考瀘州公安學校,沒想到竟然考上了。
曾家鎮出了箇中專生,這在當時是值得炫耀的。況且,從公安校出來,就是吃公務員飯的,文強和周曉亞的關係出現了微妙的變動。當時還在談戀愛,周曉亞生怕文強走出去就不回來了,追到文強家裡去說,文媽媽出來保證,文強將來不變心。
1980年3月,文強畢業分配到巴縣公安局。周曉亞返城,進了虎溪電機廠當工人。本來文強是要留校的,周曉亞怕文強自此兩地,堅決不幹,要求文強回巴縣結婚。
不久,文強與周曉亞領了證,當時還困難,兩人結婚沒有辦酒。第二年,兩口子有了孩子,小名“洪洪”。那一年重慶發大水,半個月才退,因此得名。
因爲年輕,又有警校專業背景,文強很快在基層公安局找到了機會。1983年,全國“嚴打”開始,文強已經是巴縣公安局的“嚴打”骨幹。這期間,文強遇到了“貴人”張文彬。張文彬當時是巴縣縣委書記。因爲嚴打,文強經常向張文彬彙報工作,張覺得這個年輕人,“能力過硬,作風雷厲,表現十分突出”。
當時巴縣有100多萬人口,屬於三峽壩區,那幾年三峽工程處於風口浪尖,籌建三峽省的傳聞也甚囂塵上,巴縣搞機構改革,縣委開始組建新的領導班子,不久,文強就一躍成爲縣委常委,分管政法。
1985年,還不到30歲的文強升任縣委副書記。
當了縣委副書記,文強喊出口號,“幹一件事一定幹好,家可以不顧”。當年,巴縣鄉鎮企業產值達42714萬元,居重慶市第一位,四川省第二位。那時候,在巴縣人眼裡,巴縣是全重慶最好的,以至於直轄後很多年後,老巴縣人總跟外人介紹,“巴縣是全國最大的縣城。”
這一年底,中共巴縣縣委宣傳部組織“老山”前線戰鬥功臣作戰績報告,聽衆達2.9萬餘人。
作報告的人裡,就有文強最小的弟弟文圓,他參加了對越自衛反擊戰,結識了4個好戰友,在打貓耳洞的時候,死了3個。
文家七姊妹,五個當兵,一個當了縣委副書記,這在當地是惹人羨慕的一大家。曾家鎮人人都誇,文強媽生得好,家教好。
如今,提起文家,曾家鎮的村民還都喊得上名字,但言語間卻從早先的豔羨,多少有了些唏噓。
老三文強,成了天下聞名的貪官。
老四文健,在部隊復原,到了沙坪壩公安局經偵隊政委,後來因爲文強的牽連,現在被下放去當了校警。
老六文斌,當兵回來找了謝才萍,自此爲一家人引來禍患。
老幺文圓,復原回來後就精神恍惚了,動不動跟人打架。後來,檢查出了精神病,後半輩子待在醫院。
老五妹妹,在虎溪電機廠,屬於第一批下崗的工人。
大姐文萬琴,在中國農科院柑橘研究所已經退休。
大哥文倫,一直在部隊。
在巴縣當縣委副書記的那幾年,文強在家裡的時間少得可憐。當時,正值縣城搞小城鎮建設,文強負責現場蹲點。
那幾年,巴縣在重慶的地位也愈發突出,已經成爲全國100個產糧、產肉、財政收入大縣之一,其中產肉名列全國之首。
這期間的1991年,周曉亞和文強鬧過離婚。原因是文強忙着顧不上家,周曉亞對文強父母照顧不周。爲此,一家人鬧得雞飛狗跳,兄弟姐妹輪着勸。
周曉亞這個人在親戚間口碑不佳。在外人眼裡,周是個只進不出的女人,過年親戚登門拜年,拿的東西少,周都會給臉色看。兒子評價,母親就是個守財奴。
1992年,文強從巴縣縣委調任重慶市公安局當副局長。當時,張文彬是重慶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
辦公地點從巴縣搬到重慶市解放碑。其時據英國《經濟學家》載,“惡魔般的煙囪”正使得重慶成爲中國,也許是世界最骯髒的城市。7尺7丈高的人民解放碑,是這座城的制高點。它曾是巴渝人的“精神堡壘”,但現在更是一個飛黃騰達的標記。九縣十二區的重慶人都管去解放碑叫:進城。
文強進城了。
從一個人口不足百萬的縣城,到了一個人口近千萬的大城市,這對於他也許是忐忑的。1992年,兒子正上四年級,他們從巴縣搬到了重慶市大井巷公安局宿舍。文強反覆提醒兒子,在城裡接觸的人更多了,要謹慎。
這一年,周曉亞也被調到了重慶市天燃氣辦公室。
1997年重慶直轄。一個市管着半個省的底盤,政府面臨着“小馬拉大車”的格局。那時,市委書記張德鄰試圖從外地抽調3000名幹部入渝,但最終沒有完成目標,任期便結束。重慶下屬40餘個區縣的3000多名幹部獲得了升遷。
文強因此由一名西南城市的局級幹部,躍爲直轄市的廳級幹部,主管着重慶主城區和下轄40多個區縣的公安。
初任副局長的日子裡,文強親臨案發現場,深入一線指揮,指揮偵破了一大批有影響的大案要案,多次被公安部記一等功。
文強面臨着來到重慶市公安局的第一次重要晉升。當時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人選空缺,而文強能力強、資歷深,還在西南師範大學在職研修過兩年,在重慶公安系統內擁有最高學歷,是這個職位最有力的競爭者。
但最終,文強沒有獲得提拔。有人說是他性格張揚,有人說是他野心太大。
那兩年傳得最爲沸沸揚揚的是,文強和王平的關係。
1994年,文強認識王平。走得很近,王平結婚他也高調參加了。後來,王平涉黑,開始經營地下賭場,放高利貸。
有一年,在南山,王平的人與另一夥人打架。據稱有市公安的領導到場,當天下雨,後來江湖盛傳,是文強給王平撐傘。爲此,紀委還專門調查過,最終證明是謠傳。
1996年12月,重慶朝千隧道發生槍戰,案涉“二王”(王平、王渝男)。這兩人各有一夥人,在市裡打得厲害,2000年,重慶市公安局開始捉拿“二王”。2001年,公安部開展第一次全國“打黑”行動,王平成爲A級通緝犯。當時文強被公安部找去談話,訊問他和王平的關係,文強的解釋是培養的“特情”。
王平案之後,文強愈發自信。直至2000年,抓捕悍匪張君把文強推向了自信的頂點。
當張君被制服。文強打手機向領導報告,說“抓獲了”,領導問在哪兒抓獲了,文強說:“在我腳下!”
此後,文強無數次地在鏡頭跟前重複着“在我腳下!”。他甚至詮釋,那是一種武俠小說裡纔有的情懷,“如果你都看過這些,你就會知道我的這句話是什麼。”
抓獲張君那段時間,文強給家裡人囑咐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今晚看新聞!
自此後,文強陷入了自己營造的獨特語境中。他周圍的人都發現,文強自我介紹的時候,已經省略了頭銜,直接就說:我是文強。
包括2005年破獲長壽珠寶搶劫案的時候,面對主犯李忠,上來就說,我就是文強。你現在下去等着我,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見任何人……言語間只有他自己。
張君案後,父親和兒子有過一段不怎麼愉快的對話。
兒子:老漢(爸爸)你每天上電視,得人民衛士,給好多錢?
文強:你懂什麼,這是錢能比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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