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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健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餐桌的。他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站在樓上臥室的門口。門半掩着,項瑾的聲音從房間裡輕輕柔柔地傳出來,她在給唐力讀書。
樑健站在那裡,擡起手又放下,擡起手又放下,始終沒有勇氣去推開這扇門。他不是沒有勇氣去接受項瑾生病的事實,而是沒有勇氣去面對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的事實。
他在門口站了很久,忽然,霓裳從樓下跑了上來,看到他像一尊雕塑一般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無辜而又迷茫地問他:“爸爸,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門內,項瑾的聲音戛然而止。樑健忽然有了勇氣,想推門進去,可霓裳拉住了他:“爸爸,你能跟我來一下嗎?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看!”
樑健抱起霓裳,回頭看了一眼那扇半掩的門,然後離開。
霓裳給樑健看得是一幅畫。一張純白的a4紙上,畫了半幅的綠色,綠色頂端,有用黑色線條簡單勾勒出來的房子,尖頂讓樑健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房子頂上有用黃色筆畫出來的太陽,密密麻麻的光線,像是一隻黃色的海膽。而這幅畫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在房子旁邊,有三個火柴人,手牽着手站在一起。霓裳用她圓乎乎的小手指一個個指着告訴樑健:“這個是爸爸,那個是媽媽,這個是我!”
樑健笑了笑,忽而覺得不對,問她:“那弟弟呢?弟弟在哪裡?”
霓裳卻在聽到這話的瞬間,臉上失去了那種開心的光彩,眉眼低垂,臉上流露出了傷心的神色。樑健的心一下子就疼了起來。忙摟住她,問:“怎麼了?”
霓裳擡眼看樑健,大而圓的眼睛裡,已經噙滿了淚水:“媽媽最近都不跟霓裳好了,她整天陪着弟弟,我不想要弟弟!”說完,霓裳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樑健的心,跟着她的哭聲,撕裂一般的疼。
父親,丈夫,兒子……他似乎沒有一個角色是稱職的,難道這些都是因爲工作嗎?可工作呢?很成功嗎?好像也沒有。至今太和這個爛攤子,還是一個爛攤子。
這一瞬間,樑健根本沒辦法描述自己的心情,懊悔?內疚?心疼?亦或者都有。
許是聽到了霓裳的哭聲,項部長走了過來,皺了眉頭,問他:“這是怎麼了?”樑健勉強扯了扯嘴角,道:“沒事,鬧了點小情緒,很快就會好。”
項部長看了他一會,沒說話,而後嘆了一聲,扭頭走了。
樑健站在那裡,忽然很想也跟着霓裳一樣,大哭一場。
他到底都做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做!
霓裳哭累了,睡着了。樑健抱着她想把她放到自己的牀上,可剛放下,霓裳就喃喃着喊爸爸,兩隻手箍着他的脖子,怎麼也不鬆手。樑健沒辦法,只好一直抱着,抱累了,就靠在牀上。腦子裡一直是項瑾骨瘦如柴的模樣,每想一遍,這心裡的痛和內疚便深一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醒來的時候,是被嘈雜的聲音吵醒的。霓裳還沒醒。樑健輕輕地掰開她的手,將她放好後,走出房間一看,家裡多了幾個穿着工服的男人,正在搬一些東西。也沒見到老丈人項部長,只看到阿姨在那裡指揮着。樑健見狀,走過去問阿姨:“這是幹嘛?”
阿姨回答:“家裡買了個新房子,最近打算搬到那邊去住。”
樑健詫異,緊接着問:“爲什麼突然打算搬家?”
阿姨忽然仰頭看了一眼樓上,臉上露出些哀傷的顏色,扭頭看向樑健,聲音沉重:“樑健,我呢雖然只是這個家裡的保姆,但我在這個家裡做了三十多年了,項瑾母親走得早,我是看着她長大的,她就跟我自己女兒一樣。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真的就連一點點關心的時間都沒有嗎?項瑾她原本可以過更好的生活的,她選擇了你,你就不應該讓她失望的!”
阿姨的一番話說得樑健無地自容。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阿姨嘆了一聲,又道:“項瑾得了這個病,雖然發現得不算很晚,目前還在中期,但治療過程和心理壓力都會很大。這個時候是她最難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多陪陪她,多鼓勵鼓勵她,行嗎?”
樑健點頭:“我會的,阿姨你放心。”
阿姨又說:“新房子在長白山莊那邊,那邊氣候好空氣也好,對項瑾的身體有好處,所以我們都打算搬過去。就是霓裳上學成問題,現在還沒想好,要怎麼辦。”
樑健不知道這個長白山莊到底在那裡,不過既然上學成問題,估計是比較偏遠的地方。樑健也沒說什麼,看了看樓上,又看了看那些在忙進忙出的工人,道:“我上去看看項瑾,您幫我看着點霓裳,她要是醒了,您叫我一聲。”
阿姨點頭。
樑健上去的時候,項瑾正摟着唐力在睡覺。樑健輕輕推開門,走進去,在她牀邊坐了下來,看着她不再如往昔美麗的側臉,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巴掌。
正在樑健看得入神的時候,項瑾忽然翻了個身,睜開了眼。樑健目光相對,項瑾眼中有一瞬間的迷離,而後又轉過一絲痛苦,最後化作冷漠。她擡手輕輕將他推開,一邊坐起來,一邊問:“你在這裡坐着幹什麼?”
樑健一邊把一旁的衣服遞到她身前,一邊回答:“想看看你。”
項瑾低着頭,沉默了片刻,嘴角勾出一抹嘲諷,而後問:“你不回太和嗎?”
樑健擠出一抹笑容,回答:“想在家呆兩天再回去。”
這話剛出口,項瑾猛地擡了頭,目光中含着些許樑健不明白的凌厲,聲音也高了幾分:“我不用你陪着。你該幹嘛就幹嘛去!”
樑健怔了一下,一瞬間的尷尬過後,厚着臉皮說道:“我現在最該做的,就是陪着你,陪着孩子。只不過,我一直都沒有明白這一點。還好,現在也不算晚!”
項瑾看着他,眼裡的神色,從凌厲,又忽然柔軟。過了一會,她微微偏頭,避過樑健的目光,道:“你先出去吧,我換衣服。”
她的心裡已經有了隔閡。樑健點點頭站起來,往外走。他就站在房門口,像是一尊雕塑,一動不動。
她推開門,看到他站在那裡,愣了一下。而後低頭,快速地繞過他,往樓下走。
樑健想跟過去,正好屋內的唐力哇地一聲哭了。一邊哭,一邊喊媽媽。
走到樓梯上的項瑾停了停,又頭也不回地繼續往下走。
他是父親,她在擔心什麼!
樑健走進去,抱起唐力。唐力依然哭得聲嘶力竭,身體卻乖巧地趴在他肩膀上。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還掛着淚水的臉蛋朝着樑健,睜着紅彤彤的眼睛,怯生生而又好奇地盯着樑健。
他們很久沒見了。對他來說,他這個父親太陌生。
項瑾似乎是刻意給他們父子留獨處的時間,樑健也沒有急着抱着唐力去找項瑾。阿姨拿了奶粉上來,也交到了樑健手中,讓樑健喂。雖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可這些事他依然做得生澀無比。
阿姨在旁邊看了一會,嘆了一聲,走了。樑健抱着唐力,發着呆。
奶粉剛喂完,手機響了。樑健一手抱緊唐力,一手掏出手機一看,是沈連清的電話。接起,沈連清問他,大概什麼時候回去。
樑健想了想,道:“我要在這裡呆幾天,家裡有點事。”
沈連清沉默了一下,問:“需要我過去嗎?”
“暫時不用。謝謝。”樑健回答。
“那您有需要的時候隨時聯繫我。”
“好的。”樑健應道。說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這幾天如果沒什麼大事,就不用聯繫我了。”
沈連清應下。
剛掛了沈連清的電話沒多久,小五的電話來了。他要說的和沈連清差不多。只不過,他比沈連清要更自主一點。樑健並不想讓他來,之前項部長關於唐家的那番話他還記着,雖然上次去李園麗家裡,那番場景十分不愉快,但到底跟老唐之間,有些情感有些事並不是說斷就能斷的。所以,樑健能做的,只是儘量不要讓唐家的人出現在項部長面前。但,小五在有些時候總是不會那麼聽樑健的,掛了電話,就匆匆往北京趕來。
兩個電話打完,唐力吃飽睡足,開始不那麼安分了。樑健只好抱着他往樓下走。到了樓下,看了一圈也沒看到項瑾,連霓裳也不在房間裡了。樑健只好問阿姨。阿姨說,項瑾帶着霓裳去上課了。
樑健抱着唐力在外面花園裡玩了一會,有些不放心,就問了阿姨上課的地址,然後抱着唐力就尋了過去。路上給項瑾打了個電話,被按掉了。
好不容易找到上課的地方,卻發現大門鎖着,沒開。樑健問了問邊上的人,都說今天這裡沒有課。樑健不由得擔心起來,趕緊給項瑾打電話。電話響了兩下,又掛掉了。
樑健不放心,再打,卻關機了。
樑健抱着唐力,不知道該怎麼是好。回去嗎?卻放心不下項瑾,擔心她有什麼事。不回去,這偌大的北京,樑健能去哪兒找。此刻樑健才發現,他對項瑾真的不瞭解。他不知道她喜歡去哪兒,會去哪兒,能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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