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的身邊站着幾個有些眼熟的人,但一下子樑健也認不出誰是誰。樑健抱着霓裳走過去,站在老唐身邊,跟老唐差不多歲數的一個光頭男人立即笑着就說道:“女兒都這麼大了啊。”說着,就往前一步,伸手逗了下霓裳,笑道:“叫爺爺。”霓裳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樑健,乖巧地叫了聲爺爺。這脆生生地一聲,將那光頭男人叫得喜笑顏開,當即就擡手在身上摸了一會,然後把脖子掛着的一個深綠色的玉觀音給摘了下來,要往霓裳脖子上掛。
老唐當即就驚住了,拉住他的手,道:“老劉,你這是幹什麼?”
樑健聽到劉這個姓,有些耳熟,再看看他的臉,樑健忽然就想起來眼前這人是誰了——老唐的朋友,全名叫什麼樑健也沒問過,只見過一次,那還是他沒來太和,在永州的時候了。時隔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這位劉叔叔的變化還是挺大的,胖了,剃了光頭。而其他的兩位,一位連叔叔,一位楊叔叔,倒是沒怎麼變。
這時,聽得老劉說:“什麼幹什麼?你孫女叫我一聲爺爺,我還能讓她白叫?沒這規矩!”老劉說着又要把那玉觀音往霓裳脖子裡套。樑健忙往後躲了一下,道:“劉叔,霓裳叫你一聲爺爺是應該的,這玉觀音您還是收起來吧。”
這位劉叔見樑健叫他一聲劉叔,一愣後,微微一笑,道:“沒想到你小子倒還記得我呢!不過,你這聲劉叔一叫,我這玉就更得送了。”
樑健還想勸,老唐卻道:“既然你要把這東西給霓裳,那我可先跟你說好了,不能反悔。回頭別來找我要回去。”
老劉臉一板,道:“我是這種人嗎?這麼多年,我老劉送出手的東西還少,你見我往回收過?”
旁邊連叔叔和楊叔叔不出聲地笑。老唐也微微地笑。看來這劉叔送出去的東西收回來的例子也不是沒有過啊。樑健心裡裝着胡小英的事情,倒是沒注意着四人間微妙的表情。
老唐鬆了口,樑健也就讓他將那玉觀音掛在了霓裳的脖子上。霓裳兩隻小手拿住那玉觀音湊到眼前,瞧了又瞧,似乎還挺喜歡。
“喜歡嗎?”老劉問她。霓裳點點頭,忽而又擡頭,匆匆地看老劉一眼,道:“謝謝爺爺。”
老劉臉上那褶子都快把眼睛都給擠沒了。
樑健仔細看了一眼那玉觀音,顏色翠綠,應該是難得的好料子,這東西恐怕價值不菲。於是,低聲囑咐了霓裳一句將這東西收好,霓裳似乎很喜歡這玉觀音,一聽樑健這話,立即將這東西塞到了衣服裡,然後還笑着跟老劉說道:“這樣就不會掉了,謝謝爺爺。”說完,還隔着衣服輕輕拍了拍那玉觀音。幾個人都被她這模樣給逗笑了。
寒暄了一陣,老唐讓小五將霓裳帶到其他地方去玩,樑健則留下來,顯然是有話要說。
等小五和霓裳走開,老唐指着這羣人裡唯一一個樑健不認識的那位老者,給樑健做了介紹:“樑健,叫胡叔叔。”
樑健喊了一聲胡叔叔。這人看着比老唐他們年紀都大,滿頭白髮,連下巴上的胡茬子都是白的。不過,眼睛炯炯有神,看人時,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讓人不敢直視。
這位胡叔叔後來經老唐介紹,樑健才知,他是中國地質調查局局長,同時也是國際地質學的知名人物,這位胡景然同志在地質學上的深厚學問是鮮有人企及的。而且,他和國土資源部現任部長,也有不淺的關係。
老唐和這位胡景然的關係,似乎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老唐和他,還有另外三人,似乎從前都是一起當過兵的,五人間的那種感情是可以從每句話每個字當中感受到的。
而老唐這一次介紹這位胡景然給樑健認識,卻是爲了之前在太和發現的那個地下‘墳墓’。胡景然問了樑健幾個問題,樑健都如實回答了,胡景然似乎從樑健的回答中沒有找到什麼有效的信息,臉上表露出了一絲失望。
而後沒多久,胡景然接了個電話,就提前離開了。
他走後,老唐卻忽然當着其餘三人的面,提到了樑健回北京的事。老唐問樑健:“這一次想好了?”
樑健點點頭:“想好了。”
老唐輕輕點了下頭。老劉插進話來:“回來好,早就該回來了。”
坐在他旁邊的連叔叔接過話:“回來後想去哪個部門?”
這個問題樑健早就想過。自從回來這個念頭出現在樑健腦海裡的時候,這個問題就一直遊蕩在樑健的心裡。而答案,早已在他做出決定的時就產生了。他朝這位連叔叔笑了一下,道:“工作的問題還沒想好,可能會先去一趟美國。”
連叔叔他們三人都是一愣,老唐知道的多,立即就明白了樑健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樑健沒說話。
老連看老唐不說話,也就笑了笑,道:“先休息一段時間整理一下也好。”
於是,這個話題就到此結束了。樑健坐了一會就出去找霓裳了。
他走後,老唐他們幾人臉上的笑容都收了起來,變得有些嚴肅。一陣沉默過後,老劉先開口打破了僵局,道:“老唐啊,剛纔我看樑健這小子的意思,好像是不打算再入官場了。”
老唐神色也難得有些凝重,抿着嘴不說話。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老楊嘆了一聲,道:“他要是真不想再走這條路,那就別逼他了。只不過,就是浪費了我們這一年的精力了。”
“他要是真不想走這條路,那就讓我家那小子來。”老劉忽然說道。不過,他說完,老連立即就不屑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家那小子,被你媳婦寵壞了,他要是來走樑健這條路,我保證,不出一個月,他就能把你老劉這張老臉都給扔地上。你信不信?”
老劉尷尬地笑了笑,道:“我也就是這麼一說,你這麼較真幹什麼!”
“如果他真的不想走,劉越也不是不可以試試。”老唐忽然開口,其他人都驚訝地看向老唐,老楊道:“劉越那性格,你也不是沒見過,他能行?”
老唐道:“有總比沒有強,我們都老了,要是沒個人來接手我們這麼多年拼下來的這一切,那豈不是太可惜?”
其餘幾人不說話了。現場又陷入一種凝重的沉默。
過了好久,老楊打破沉默,道:“還是先看看吧。樑健那邊,老唐你再勸勸。劉越那邊呢,老劉你也有點當父親的樣子,多管管。”
他話剛說完,老連立即就道:“有他媳婦在,他能管得了?”
老劉老臉通紅,瞪了老連一眼,道:“就你嘴多!”
老連白了他一眼,道:“我說得難道不是事實。”
“好了。”老唐喝止了他們:“就按老楊說的吧。”
這一次的聚會,只是一個例會,這樣的聚會,唐家每年都要舉辦幾次,這是爲了增加唐家名下一些產業的負責人,包括一些唐家自家人之間的交流和溝通。
而老唐讓樑健出席這次的聚會,應該就是爲了讓樑健多個露臉的機會,爲接下去樑健的迴歸做準備。
聚會上,老唐沒有刻意介紹,但是誰都知道他是樑健,是老唐的兒子,是唐家未來的接班人。
樑健帶着霓裳走到哪裡,都有人上來搭訕兩句,慢慢地,樑健就煩了,帶着霓裳躲了出去。一邊在園子裡瞎逛,一邊想着胡小英的事情。
胡小英這事情,樑健如果靠自己肯定是幫不上的。如果他想幫她,那麼只能借用唐家的力量。可是,如果,樑健在心裡又反覆將這兩個字重複了幾遍,彷彿只要不重複幾遍,這事情就會變成真的一樣。他問自己,如果這事情是真的,那麼他又該怎麼開這個口讓唐家去幫忙?
可是,胡小英真的會做這樣的事情嗎?
燈光下,霓裳掏出了那枚玉觀音仔細地瞧着,她哪裡看得出好壞,她只是喜歡光線照在這玉觀音上的那種透光的通透感,感覺這綠綠的特別好看。而樑健,目光雖在盯着她,可心思早就飛到了千里之外的寧州,飛到了那個目前不知道在何處的胡小英身上。
樑健心裡清楚,跟明鏡一樣清楚。這麼大的事情,就算有假的,肯定也不可能全是假的。也就是說,胡小英肯定沒那麼幹淨。其實,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想承認,不想面對。
一個女人,在官場中,掙扎在這樣的位置,沒有靠山,靠踏踏實實做事,那幾乎是天方夜譚。官場是個什麼地方?那就是個抽乾了水的污泥塘,誰想在這污泥裡摸着魚,不沾點污泥怎麼可能?
只是,大道理誰都懂,但在胡小英身上,樑健寧可自己不懂。
“爸爸,我想把這個送給媽媽,你說好不好?”霓裳的聲音忽然響起,將樑健嚇了一跳。就像是偷情被抓到了,一瞬間涌起的侷促感,讓樑健在霓裳面前,顯得不知所措。好幾秒鐘,他才從這種侷促感中恢復過來。燈光下,霓裳舉着那個玉觀音,一臉的認真。在她的眼裡,這個玉觀音只是一件漂亮的東西,而她想把這件她喜歡的漂亮的東西,送給媽媽,那是她對媽媽的愛的一種表達方式。
樑健蹲下來,抱住她,輕聲說道:“好。過段時間,爸爸帶你去找媽媽,到時候,你親手把這個送給媽媽好不好?”
“好!”霓裳開心得跳了起來,捧着樑健的臉,不停地問:“爸爸,你不會騙我吧?你真的會帶我去找媽媽嗎?”
樑健點頭,再點頭。
她問了幾遍,纔算是相信了樑健,過了會卻又問:“爸爸,你說媽媽會不會不認得我了?”她說這話時,小臉上佈滿了擔憂,眼眶裡都噙滿了淚水,看的樑健心中一疼,鼻子一酸,差點也跟着落下淚來。
“當然不會,你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怎麼會不認得你的。再說了,你不是每天都和媽媽視頻的嗎?”樑健勉強忍住淚水,努力笑着寬慰她。霓裳腦袋一歪,又開心了起來,咯咯笑着說道:“對哦,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呢?明天就去嗎?”
“明天還不行,爸爸還有件事沒做。等這件事做完,爸爸就帶你去。”樑健回答。霓裳的情緒又低了下去:“爸爸,你總是這樣的。”
“這回是真的。這樣吧,一個星期,好嗎?”樑健不知道一個星期對自己意味着什麼,但他知道,對霓裳意味着什麼。
他欠她的很多,欠她們的也很多,這次,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食言了。
一個星期,就一個星期。
而這一個星期……
胡小英……
樑健的思緒忍不住又飛了出去,胡小英終究是他無法放下的那一部分。他可以和她不相見,但要做到袖手旁觀,真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