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健心裡冷靜清晰,可他沒料到,在這個時候,胡小英說話了。而且是幫着黃真真說話了。
其實,也是他反應遲鈍了。黃真真特地把他和胡小英約在一起,又怎麼會不利用呢!胡小英叫了一聲樑健的名字。
聽着自己的名字從她的口中被說出來,樑健心裡有一種說不清的複雜感受。
“你要是真能說上話,也不妨說上一句。畢竟……”她忽然頓了頓,目光停留在樑健臉上流露出些許複雜:“這事情黃書記也不是爲了自己,是爲了通州區的發展。”
黃真真立即接過話:“現在通州發展正是關鍵時刻,還希望樑主任能在這個時候出手幫這個忙!”
說着,她忽然伸手將一樣東西放在了桌上,然後輕輕推到了樑健跟前。
“這是一點小心意,還希望樑主任不要嫌棄。”黃真真推過來的是一張工商銀行的銀行卡。樑健瞄了一眼,就嚴肅了神色,道:“黃書記要是這樣的話,就沒意思了。”
黃真真聽了這話,微微一笑,也不接話,轉頭就看向了胡小英,道:“小英姐,你和樑主任關係好,你幫我說說。”
胡小英看了樑健一眼,輕笑着回答:“他做好決定的事情,我也是勸不動的。所以,真真你這忙我可幫不了。”
樑健原本提起來的心頓時放了下來。他還真怕胡小英會開口幫黃真真勸他呢。這不僅僅是他不知道該怎麼拒絕,更多的是,他印象中的胡小英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害怕失望。
黃真真見胡小英沒幫他,愣了一下,而後笑着將卡收了回去,道:“看來是我冒犯了。”
樑健趁着她尷尬的時候,連忙站了起來,道:“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我真的該回去了。”
黃真真沒再攔他。胡小英眼睛望着他,裡面有些樑健不敢看的神色。
忽然,黃真真說:“小英姐沒開車吧?”
胡小英看了眼樑健,點頭道:“是的。”
黃真真便看向樑健,道:“那樑主任辛苦一下,幫我把小英姐送回去吧?她住的地方,你回酒店正好順路。”
樑健愣了一下,他來的時候,是坐黃真真的車來的。樑健看了黃真真一眼,終究還是說不出口拒絕。
黃真真先走了。樑健帶着胡小英,出去到路上打車。
夜已深,街上行人稀少,車也不多。兩個人站在路邊,路燈將他們的身體在背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隔着幾十公分的兩個人,影子卻在不遠處連到了一起。
“要不走走吧?”胡小英忽然說道。樑健轉過頭,胡小英正仰頭望着他。
樑健沒回答,可腳已經邁了出去。
其實,他真的有很多話想說,想問她。可是,不知該從何處開頭。想必,她亦是這樣的心情。
他們就這樣走着,走了許久,似乎誰也不打算打破這種安靜,似乎誰也不覺得這段路有盡頭。
他沒問她住在哪,誰也沒去關心這條路走下去到底通向哪裡。
路上車輛愈來愈少,偶爾有夜歸的人開着電瓶車或者摩托車路過,都會朝着樑健二人這邊投來疑惑的目光。
走着走着,周圍變得偏僻起來。路兩邊的綠化變成了原生態的灌木叢。連路燈的光芒,似乎也變得清冷昏暗了一些。
忽然,路邊的灌木叢中艘地竄出一個身影,從樑健二人身前飛快地掠過,將兩人嚇了一跳。尤其是胡小英,被驚得不輕,下意識地就靠近了他,雙手攀上了他的胳膊,緊緊抓住。
竄出來的是一隻狸花貓,它停在另一邊沒有植物的綠化帶上,扭着脖子盯着他們,眼睛裡射出綠幽幽的光,在這沒什麼人煙的荒涼大街上,確實有幾分驚悚的感覺。
胡小英不知是趁勢,還是真的害怕,又朝着樑健這邊靠了靠。
“喵——”狸花貓張嘴朝着他們叫了一聲,尖銳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響亮。樑健剁了下腳,它立即扭頭逃走了。
它走後,胡小英雖然放鬆了下來,手卻還是挽在他的胳膊上,沒有放開的意思。樑健心裡掙扎了一會,決定裝作不知。
樑健看了看越來越偏的前路,道:“往回走吧。”
胡小英目光盯着前路,抿着嘴沒說話。
“怎麼了?”樑建問。
胡小英忽然笑了一下,笑容裡透出些淒涼,她仰頭迎向樑健的目光,道:“真想就這樣跟你走下去,一直走,不要停。”
“是路就會有盡頭。”樑健偏過頭,不敢看她的目光,胸口蔓延出撕扯般的痛,像是有人在用力將他的胸腔打開,要看一看他的心,到底是什麼顏色,到底裝了什麼。其實,他也想看一看,看看這人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到底裝了什麼,爲什麼就那麼複雜。爲什麼就不能簡單一些。
是愛是恨,簡單一些。可偏偏現實卻是,愛恨難分,情債難解。
胡小英淒涼地笑了一下:“你說得對,是路總是會有盡頭的。是我,太奢望了。”
樑健很想告訴她,不是她奢望,只是從那天她拒絕他的求婚那天開始,他們就已經踏上了一條分岔的道路,這一路走來,註定了只能是越走越遠。
只是,話到嘴邊,他還是吞了回去。他終究還是不忍心再在她的悲傷上面壓一塊石頭。
“走吧,我們回去吧。”胡小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往回走。轉身的瞬間,手從他的臂彎裡收了回來。
猛然間,樑健心裡的某塊地方忽然一下子空了。他看着她慢慢往前的背影,路燈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纖細,心猛然很疼,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愈發強烈,像是一個噬人的深淵開始伸出了無數的觸手,拉着他拼命往裡面拽。
他追上前去,伸手牽住了她的手。
溫涼的感覺,從手心傳來,一下子將那塊空掉的地方又填了回來。胡小英擡頭看他,眼神複雜,可嘴角還是忍不住微微地翹了起來。
樑健面無表情,心裡一片平靜,一切的風起雲涌都被壓在了下面。
他並不想做什麼,只是此刻,他沒辦法就這樣看着她越走越遠。
兩人像是情侶,又不是情侶。依然還是一句話不說,慢慢地往回走。這一趟路,走了很久,卻又感覺很短。
路,終有盡頭。
樑健回到酒店的時候,天邊甚至都泛白了。匆匆洗漱一下後,準備抓緊時間睡一會,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一閉眼,腦子裡就會浮現她的身影,她的臉龐,還有她那一聲樑健,彷彿就在耳邊,不斷地呢喃着。
樑健只好起來,他抽了根菸,然後拿過手機找出了老唐的手機打了過去。
此時,還不到五點。
凌晨接到樑健的電話,睡意朦朧的老唐很是驚訝,忙問:“怎麼了?”他以爲是什麼要緊事,聲音中帶着一絲緊張。
樑健猶豫了一下,問他:“當時胡小英的事情,後來是怎麼處理的?”
這個問題,樑健之前一直沒問過老唐。原本以爲,這個問題,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問。可今天,他不得不問。
老唐很意外,時隔已經將近一年時間,樑健忽然在凌晨打來了這個電話。他沉默了許久後,反問樑健:“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事了?”
樑健遲疑了一下,回答:“我幾個小時之前見到她了。”
“她回國了?”老唐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樑健一驚。於是,立即追問:“你是說,她之前一直在國外?”
老唐沉默了一會後,嘆了一聲,道:“是的。當時考慮到她的安全,我讓人把她送到了國外。”
“可是……”樑健皺起了眉頭:“當時不是說按照流程走,該怎麼樣怎麼樣嗎?”
“事情不是你知道的那麼簡單。”老唐說。
樑健忽然覺得有些生氣,既然不是那麼簡單,爲什麼當時老唐不說,而是一直瞞着。他質問老唐,老唐先是沉默了一會後,忽然厲聲回答:“你當時一心想去國外把項瑾追回來,如果你是我,你會告訴我這些事嗎?而且,她並不適合你。這一點,我們大家都清楚,你自己實際上也清楚。既然是不適合的人,而你也已經有一個家庭了,爲什麼我還要把這些事情告訴你?難道,作爲一個父親,我就應該要放任你在這件事上一錯再錯?”
老唐的話,讓樑健啞口無言。
良久,樑健深吸了一口氣,問他:“當初的事情,真相是怎麼回事?”
“真相還重要嗎?”老唐反問。他似乎根本不想告訴樑健當時是怎麼一回事。樑健清楚,如果老唐不想說,他逼問也是問不出來的,只好作罷。
老唐又說:“她既然回來了,想必以後你們會經常見面,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樑健不太肯定他所謂的心理準備是指哪些方面的。
“還有其他事嗎?”老唐問。
“沒了。”樑健回答。話說完,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後,就掛斷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短聲似乎都帶着一絲嚴厲的味道。
樑健沒再睡覺,他坐在沙發裡,想了許久,反反覆覆地想老唐的那些話,又想胡小英今天的那些話,反反覆覆,複復又反反……
直到,有人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