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健被智空大師問得很是尷尬,畢竟這麼多年來,都沒有來看過智空大師一次,於禮節上是過不去的。人常常會因爲陷落在自我當中,而忘卻對一些近期不怎麼用得上的人的關心。這也是很無奈的事情,因爲大家的時間和精力都很有限。
現在被智空大師如此一問,樑健就想,以後每個月要勻出一些時間,定期與生活中的重要人物聯繫聯繫,並非出於什麼太功利的原因。僅僅是因爲大家曾經是那麼好的朋友,不應該就這麼失去了聯絡,比如高層有張強,省部級有高成漢,地市一級的朋友,還有跟自己就在同一個省的養父母,也好久沒有去看他們了……
樑健的思緒飄得有些遠。智空大師也不打斷他,就盤坐在他的對面,靜靜地等待着,雙手袖在寬大的僧服當中,陶然笑着。
“樑省長,我去看看寺廟環境了,一次來。”牛達知道樑健和智空大師也許會深談,就主動地退了出去。
樑健從思緒中飄了回來,略微帶着抱歉的語氣說:“智空大師,不好意思,我出神了。”
“何必不好意思。”智空大師笑着道,“樑施主,能想到老衲,遠道來陪老衲出出神、發發呆,老衲高興得很,何必不好意思。”
“可是,我真的好久沒來了。”樑健仍覺抱歉。
“有緣則相見,無緣則天各一方,”智空大師說,“這本來就是生命的常態。一草一木如此,一生命一世界也是如此。更何況,樑施主,此刻不是已經來了嗎?這便不是很好嗎?”
樑健聽着智空蘊含禪意的話,心中抱歉漸消,自責溶解,心境變得寧靜和開闊,對人生的看法悄然發生了變化。
接着,樑健又聊了這些年來生活的變化、職務的變遷,時光流逝,禪房外的樹木悄悄落葉,不知不覺快到了吃午飯時分。
樑健對智空大師說:“大師,今天樑健除了來看看智空大師之外,還爲一個人帶來一句問候。”
智空大師平靜地問:“是哪位施主?”
樑健說:“我的這位朋友,名叫畢華,不知智空大師可否記得?”
智空大師說:“三十年前曾相逢,一生一路不相忘,世事多舛如流水,畢華智空不留痕。如果樑施主下次碰到他,幫我帶一句話給他吧:趁智空和尚還未圓寂,早點來看看老衲吧。”
聽到智空大師的這句話,樑建不知何故,猛然落下了淚水,濺落在蒲團之上。
一直到很久以後,樑健對智空這四句似是隨口說出的詩句,都無法忘卻。
樑健趕忙用手背拭去淚水,對智空大師說:“我一定把話帶到。”
“時間已經不早。”樑健起身告辭,“智空大師,我要回去了。”
智空也不久留,陪同樑健站起身來,到了禪房外的空地上。
一株銀杏樹,長滿了青青的果實。
智空大師卻從地上,拾起了其中一顆果實,遞給了樑健。
樑健一時之間不解其意,很是納悶地接了過來。
只聽智空大師說道:“上次,還有一位施主也來看望老衲了。”
沒錯,先前智空大師對樑健賣關子了,現在他自己卻又說起。樑健就問:“那位施主是誰?”
智空大師說:“那位施主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問了老衲一個問題。她問,她總是覺得現在做的事情,不是應該她做的。她最擅長的事情,她現在卻是沒有資格去做了。她很是苦惱,不知道該怎麼辦?”
樑健隱隱地感到了智空大師說的是誰了。但是他沒有點破,而是問道:“那麼,不知智空大師您,是怎麼回答她的?”
智空大師說:“我當時說,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但是,這個世上,肯定有人能夠回答她。”
樑健問道:“能夠回答她的人,是誰?”
智空大師合十一笑道:“樑施主,這個人就是您。我現在就把這個問題,給你了。”
原來智空大師給樑健銀杏果實,就是把這個問題轉交給他的意思。
樑健將銀杏果藏入了褲袋裡。
樑健愣了一愣,隨後也對智空大師合十彎腰:“我知道了,智空大師。”
下山的時候,樑健既心情輕鬆,又沉甸甸的。
輕鬆,是因爲他心中很多疑問都解開了;沉甸甸,是因爲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然而,樑健對自己說,有意義的人生,應該就是既輕鬆,又沉甸甸的。
牛達爲樑健打開了車門,樑健又回首,向山寺望去。寺廟門口,老僧智空還站在那裡,再次向樑健合十。樑健也再次合十道別。
樑健不再猶豫,坐進車裡。車子下了山,向着省城寧州方向開去。
鏡州到寧州高速也就四十來分鐘,預計一個多小時就能達到省政府,所以樑健說,到了省裡再吃飯吧。
沒有想到的是,在高速上堵車了。寧鏡高速的車流量,在全國高速當中也是數一數二的,所以只能耐心等待,龜速前行。這時候,都有些餓了。小傅說:“樑省長,車上有泡麪,我也準備好了熱水,如果要充飢的話,可以先吃點。”
樑健卻說:“還是再等等吧,我看前面車子是在動的。”
排着長龍的車隊,果然是在移動。
大概過去了半個小時左右,他們看到前面有一起車禍,其中一輛竟然是醫院的救護車。其他社會車輛都繞道過去了。繞過去的車子,速度明顯就加快了,顯然是因爲這輛救護車與另外一輛車發生碰撞之後,堵塞了交通。
等他們靠近的時候,就發現救護車的輪子都已經扭曲了,開動不了。與救護車相撞的社會車輛,左側車門已經完全凹陷,車輪損壞,顯然是需要拖車了。
樑健他們本來要跟隨前面的車子,一起繞過去了。但是他們發現,一個男人正在攔車,臉上的神情極其焦慮,似乎是求車子停一停。
但是,前面的車子一方面因爲堵車而焦慮,都想馬上走;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擔心惹麻煩,所以沒有一輛車子停下來。
等到樑健他們車子靠近的時候,駕駛員小傅本來也想避開。但是,樑健對他說,開過去後,到邊上停一停。
小傅說:“樑省長,救護車都在那裡,我們不要管了吧。”樑健卻說:“救護車已經不能開了,估計那男的真有急事。牛達等會你下去看看。”牛達答應了,等車一停就衝下去看了。
一會兒功夫,牛達就來彙報:“樑省長,救護車裡有一個生病的女子,在路上攔車的,是她的丈夫。他們是因爲重病,從鏡州轉院去寧州省醫院做手術,都約定了時間。但是,沒想到救護車與其他車子碰撞了,耽誤了時間,眼看馬上要到手術時間了,所以男的特別着急。雖然鏡州的救護車已通知了醫院,要換一輛救護車送去,但是那輛車還沒這麼快。就算來了,也因爲堵車,一時半會兒上不來。”
樑健說:“你去問一下,用我們的轎車可不可以送?如果可以的話,先用我們的車送過去。”
小傅說:“樑省長,這樣不好吧?您的車會被弄髒的。”作爲駕駛員,小傅要確保領導的車是儘量乾淨整潔的。
樑健對小傅說:“你聽我的。車弄髒了可以洗,人沒有了就沒有了。”
牛達聽到樑健這麼說,就不再猶豫,又跑到後面去問了。很快他回來說:“用小車可以送,但是裡面只能坐一個家屬、病人和醫生了。”
樑健說:“那就讓他們用吧。我們在路上等一等。”樑健還叮囑駕駛員小傅,“小傅,這是給你的一次政治任務,必須完成好,要又快又穩地將病人送到醫院。如果醫院方面因爲時間問題取消手術,你也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小傅看到樑健說得如此嚴肅,就道:“是。我按照樑省長的指示辦。”
小傅是部隊的駕駛員出身,技術非常過硬,只要他認真去開,肯定能比一般的駕駛員開得又快又穩。
這時候,從救護車那邊那個男人趕過來,感激地拉住樑健的手:“太感謝您了,您是好人。”
樑健說:“趕緊讓醫生把你老婆移到這輛車上來吧。”“謝謝,謝謝。”
樑健的專車載着病人、家屬和醫生開走了,將樑健和牛達留在了高速路上。昨天的大雨換來的是今天的晴空萬里。副省長樑健和秘書牛達在高速路上,足足被暴曬了將近兩個小時,也餓了將近兩個小時。
其間,駕駛員小傅打電話來,說他們達到的時候,還是比醫院預定的時間晚了十來分鐘,醫院說不給做了。樑健就讓牛達給李瑞打電話,讓務必解決醫院方面的問題。對李瑞來說,這就不是什麼難事了,事情很快得到解決,手術順利完成。
這時候,高速路也通了。樑健和牛達坐上了鏡州醫院方面的車子,前往了省政府。
鏡州醫院的駕駛員,希望樑健和牛達能留下聯繫方式,以後要感謝他們。但是,樑健和牛達都沒有說,樑健擔心有人認爲自己在炒作。
駕駛員卻記住了他們下車的地點是省政府,還感覺樑健的長相有些面熟。他對醫院的相關領導報告了這個事情。
回到了辦公室,樑健從口袋裡取出智空大師的銀杏,放在了背後的書櫥架子上。
食堂顯然已經沒飯了,樑健只好讓牛達去小賣部弄了幾包泡麪來充飢。李瑞進來彙報事情,看到樑健和牛達湊在一起“哧拉哧拉”吃方便麪,覺得很不思議。
樑健問:“李秘書長,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李瑞本來肚子是飽的,但是樑省長這麼問了,他就說:“我聽樑省長的,那就來一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