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上官儀又把話語放得平和了一點,“不錯,人們對於政治的理解和看法,我們也清楚。”她說,“這是個大變革的年代,政治體制、經濟模式,發生了太多的變化,形勢不同,人們的思想認識,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只能說——伴隨光明,總會有暗影,時代前行,難免颺起灰燼。”她說,“改革大潮裡,泥沙俱下,確實有很多可恥的現象隨之產生,**,罪惡……但是這些我們不願意看到,黨和政府從來沒有停止過努力,一直在同這些不良現象作鬥爭!建設一個政治清明、人民幸福的國家,是每位領導人的衷心願望,這一點毫無疑問。”
上官儀很懇切地說,“現在,必須讓人們相信我們的決心,你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人們希望從你身上,看到政治的未來。是的,他們希望的政治,就是這樣:正直,真誠,高尚,無私,勇敢前行,百折不回!”
“所以,人們需要你。”她說。“需要在你身上看到改變。”
“我們也需要你,黨的事業需要你。”她說,“需要一股沒有污染的清流,需要一種全新的風尚,需要你的精神和意志!”
“………”無語。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沈宜修,你是一個黨員,黨需要你的時候,你應該怎麼做?”她高聲發問。 “回答我!”
“我——我能做什麼?”我喃喃地說,繼續迷惘中,面對真正的崇高,我在想自己的世界觀政治觀確實需要從頭改造。
“請一定牢記你的入黨誓言!捨棄小我,服從大局,忠誠於黨,忠誠於人民!”上官儀的聲音莊嚴神聖,凜然生威,“爲**事業奮鬥終身!——你,準備好了嗎?”
………
………
說實話,當時真還什麼都沒來得及準備,無論生理還是心理。在長川駐軍部隊醫院的特護病房裡,在沈宜修事件聯合調查組組長、政治局聯絡人、中央直屬工作委員會常務委員上官儀同志神聖而莊嚴的詢問下,我的表情相當暈眩,我驚惶失措,不知所對。
是的。調查組受黨中央的委派來到長川,是爲覈查案情解決事態而來。但是在事情的解決過程中,領導們同志們的視線和最廣大的人民羣衆一起,轉了個向。調查組的目的,也從最初的考察事件轉向了考察人物。
這個被考察者,就是我,沈宜修。
是的。我原本是一個絕對意義上的小人物,從來就沒有什麼遠大抱負偉大理想,在這次事件以前,庸碌無爲,渾渾噩噩,我甚至從來沒有了解過政治。
但是隻能說,通過這次事件,政治了解了我。
是的,通過觀察,所有人都很清楚地認識到了。我這個人,沒有勢力,沒有背景,沒有圈子,沒有手腕,沒有動機,沒有目的,我沒有政治野心,沒有官場作派,沒有糊塗圓滑的處世態度,沒有險惡傾軋的權謀手段,從理論上講,我完全不具備在政治場生存的任何基本條件。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些所謂理論,所謂條件,不是目前政治真正需要的。領導同志們說:政治不再需要厚黑。改革已經進入關鍵時期,黨的事業正面臨更新更大的發展,分水嶺,臨界點,存亡之道,生死之間,現在最需要的是一絲清新的空氣,一縷新鮮的陽光,需要一股最純潔的清流,滌污蕩垢。
是的,這是政治的需要,這是時代的需要,這是最廣大人民的需要。
而調查組認爲:我有熱血,有信念,有不懼強暴的精神,有一往無前的勇氣,有堅忍不拔的意志,有無視生死的決心,而且坦坦蕩蕩,無私無畏。面對**面對罪惡,我會是一把最鋒利的鋼刀,無慾而剛,摧枯拉朽。我的攻擊,發自正義,無可抵禦。
雖然出於無意,但是我的行爲充分證明了這些特點,而且,我將繼續證明!——組織的決定,無比正確,永遠偉大!
是的,我,就是那絲清新的空氣。我,就是那縷新鮮的陽光。我,就是那股最純潔的清流。我,就是那柄無堅不摧的鋼刀,驚絕天下,冷豔照人!我沒有弱點,無視打擊,我是最好最純粹的政治武器!我的存在,讓**和罪惡恐慌!
所有人都知道這些。
就這樣,在無數人關注的目光裡,一個時代傳奇,正式崛起。一個政治奇蹟,馬上誕生。
大時代的洪流裡,高尚和正義重新被人們追隨——這是屬於高尚的傳奇,也是屬於正義的奇蹟!
感謝偉大的黨!偉大的祖國!
人民萬歲!
………
………
當然,對於事件的圓滿解決,對於中央調查組力挽狂瀾的拯救行動,對於此次莫明其妙的臨危受命,人們其實存在相當多的看法,爭議一直非常大,這是事實。
比如說:很多意見認爲,這是一次無奈之下的相互妥協——我和政治。我的所作所爲確實發自內心,我的殊死抵抗也值得讓人欽佩,但是我的動機其實並不高尚,也沒什麼很大氣能夠拿得出手的行爲意義——說白了,非常私人的目的,源於愛情。我的一切行爲,不過是爲了拯救愛人報復敵人,如此而已。政治向我們妥協,是因爲內憂外患,民怨沸騰,事態複雜,必須解決。而我向政治的妥協,依然是出於保護愛人的考慮,我其實並沒有那麼高。
是的,我承認。這不是什麼秘密,我基本同意這部分觀點,除了關於政治那一部分。而我在那一時刻,確實沒有考慮太高太複雜的問題,我真是被動的,我只是沒有其他辦法,沒有更好的選擇。
又比如愛情。還有相當多的人們議論紛紛,說我們不應該放棄堅持。以我和蘇靜美的性格,理應抱着愛情同歸於盡,以行爲對抗政治對抗法律,成就一段更偉大精緻的現代經典。我們應該攜手唱上一曲絕世戀歌,然後去死。這樣,我們的愛情,可以在末世永夜的天空下,劃出一道最璀璨瑰美的煙火,光照千秋(汗!笑!),其實我們的妥協,是更大的悲劇。
是的,這類觀點,有很大市場,甚至在當時,就有朋友寄詩到我的郵箱,其文如下: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郁佳城,年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作蝴蝶!
順道說明一下:寄詩的朋友名叫清風的悲哀,年齡不大,是橫刀跟秋葉純美愛情的忠實擁躉,最鐵桿的追隨者,有好幾年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並不認識他,但是看過他發給我的QQ空間裡的文字(呃,這個地址能不能透露,還得徵求其本人意見),很癡很純情的一位小夥子,絕對原裝的愛情主義者,如假包換。
他發這首詩的目的呢,其實是在諷刺我們。他很失望,他不願意接受這個妥協的結局,這點我知道。當然,不止他一個人,和他一樣持反動觀點的同學們還有很多,在這裡點個名,批評一下:藏寶圖、秋風起、雙渦輪、有情有義、豬八戒、默白……不一一列舉,自己對號入座,接受批評吧!
這類觀點,態度激烈地認爲我在選擇妥協的同時,已經背離愛情。我踐踏了神聖的情感,放棄了成就經典的機會,其實我們應該學學梁祝,身化彩蝶,讓一段完美愛情,真正傾國傾城纔對。
對於這部分同學,我現在只能說一句:你們確實是無上愛情的堅持者追隨者,你們的愛情觀點,真正純粹,高尚無敵,一言以弊之,就是——死了都要愛。
必須旗幟鮮明地予以反對,完全不懂政治不負責任,愚昧啊這是(笑!)真要死了,還能去愛嗎?
嗯嗯,所以,還必須說一句,有些東西絕對比愛情偉大,更值得犧牲——比如國家,比如民族,比如,黨。
當然,這是官方理由,也是我對自己放棄堅持找的一個書面藉口。
那麼,事實是什麼呢?我當時怎麼想的?
事實上,在接受條件,選擇分離的那一刻,我心如刀割,非常難過,那是真的。因爲政治從來就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偏離了軌道——想要的,我無法得到。
最真實的原因是——我們的彼此離去,是爲了保護愛人。這一點,請一定不要懷疑。
因爲愛情,我們都可以死去,但是,爲什麼要選擇離開,選擇一種更殘忍的方式結束?——因爲我們的目的,都是爲了保護對方,離開,是對她的最好保護,也是對我的。
所以上官儀也說了,這樣的愛情,真正偉大。
我不否認她的看法。因爲死亡,比生存容易;分離,比死更痛苦。
事實上,選擇生存,選擇痛苦,讓愛人能夠活下去,就是那一時刻,我心裡所想的。蘇靜美,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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